長時間待在封閉的空間里，時間的界線就會變得混淆不清，如果不是陸文元喊人每天按時送飯，陸錦年恐怕真的會記不清他們在這里待了多久。

    已經(jīng)過去整整六天了，陸文元給他拿來了很多書，在床頭柜那邊累起了高高的一摞。

    陸文元愈發(fā)沉默，他們每天的生活幾乎完全一樣，就好像陷入了某種奇異的循環(huán)怪圈里。

    今天可能會稍微不同一點(diǎn)。

    一月三十一日是陸文元的生日，昨晚他們又折騰到半夜，過了零點(diǎn)以后，陸文元的手機(jī)開始頻頻震動，陸錦年在半夢半醒間微闔著濡濕的眼，含糊不清地跟他說了一聲生日快樂。陸文元一怔，只覺得他的心驀地軟了一下，他把頭埋進(jìn)陸錦年頸間蹭了蹭，就像他之前做過的無數(shù)次那樣，仿佛他們之間從沒產(chǎn)生過任何裂痕。

    段佳睿下午打來電話，喊他們晚上一起聚聚。陸文元原本是不想去的，他基本不會給自己慶生，因?yàn)檫@個日子總是會勾起一些并不怎么愉快的記憶，但段佳睿這段時間幫了他很多忙，就算他們前段時間鬧了點(diǎn)小矛盾，他也不會不給他這個面子。

    段佳睿又恢復(fù)了老樣子，在電話里笑嘻嘻地叫他帶上陸錦年一起。

    陸文元很難判斷段佳睿之前跟他說的那番話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段佳睿這個人太難琢磨，在很多時候他的真話和假話根本看不出區(qū)別。陸文元其實(shí)不太想讓陸錦年繼續(xù)和段佳睿接觸，他多多少少能感覺到，段佳睿這個人比他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要危險得多。

    他瞥了一眼倚在床頭看書的陸錦年，那點(diǎn)不知道因什么而起的私心還是想讓這個人出現(xiàn)在他的生日聚會上。他想起昨晚陸錦年泛著水霧的眼睛，在陸錦年回來以后，生日這樣的日子也變得沒那么讓人覺得厭煩了。

    “晚上跟我出去一趟，”陸文元把書從陸錦年手里抽出來，“我沒跟段佳睿他們說我們現(xiàn)在的情況，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不要做多余的事?！?/br>
    “比如呢？”陸錦年問。

    “不要再和誰單獨(dú)待在一起，也別妄想有誰會幫你一把，我?guī)愠鋈ブ皇遣幌氚涯汴P(guān)出毛病來，在決定做什么之前先自己掂量掂量你能不能承擔(dān)后果?！?/br>
    陸錦年看了他一會兒，沒再說話了。

    ＊＊＊

    段佳睿把位子定在自己的飯館里，他一般不會專門請人過來，跟朋友一起玩的時候，他不喜歡動用這片地方。

    大概五點(diǎn)多的時候，段佳睿喊手下的人開始準(zhǔn)備飯菜，他今天沒叫幾個人，費(fèi)不了多大功夫。最后一道菜是他掐著時間親自做的，陸文元最喜歡吃的麻婆豆腐，等他把菜盛進(jìn)瓷盤里擺好時，陸文元剛好領(lǐng)著陸錦年從門口進(jìn)來。

    他們今天換了個包廂，是跟上次完全不一樣的風(fēng)格，墻壁粉刷成黑色，懸掛著金屬的獸頭裝飾，陸錦年環(huán)顧了一圈，覺得這應(yīng)該是陸文元會喜歡的。

    “來啦，”段佳睿招呼人把剛做好的菜端上來，“你今天還挺準(zhǔn)時的嘛?！?/br>
    這是個五人間的包房，陸文元落座以后有點(diǎn)驚訝地挑了挑眉：“你這次只叫了這么少的人？”

    “南南去三亞了嘛，其他人叫不叫都沒什么影響，不過我今天真是給你準(zhǔn)備了個禮物，這段時間你找他找得很辛苦吧？”

    段佳睿說著沖門口站著的人打了個手勢，那人退出去以后，他又端起酒杯給陸文元敬酒：“陸老二，十七歲了，明年的這個時候你就徹底和你那便宜爹沒什么關(guān)系了，”他有意無意掃了一眼陸錦年，又繼續(xù)說道：“到時候他法定監(jiān)護(hù)人這個名頭也就沒什么用了，我們再做什么就不用束手束腳了?！?/br>
    陸文元舉著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他對陸澤煬的興趣已經(jīng)降到很低，如果陸澤煬不繼續(xù)招惹他，他說不定不會真的趕盡殺絕。

    現(xiàn)在讓他束手無策的人是陸錦年。

    陸文元的興致不高，酒倒是喝得實(shí)心實(shí)意，幾杯下去之后，他的身體暖了起來，陸錦年坐在一邊默默吃飯，似乎對他們的談話沒有任何興趣。

    “你哥今天挺安靜啊?！倍渭杨Ｓ职丫频?jié)M了。

    “有嗎？”陸文元的手指沿著杯壁轉(zhuǎn)了一圈，“他不一直這樣么？”

    段佳睿笑了笑，也不想爭辯什么，剛好外邊先前出去的人正帶著個人推門往里走，陸文元聞聲望了一眼，再回頭看段佳睿時顯然是有有點(diǎn)生氣了。

    “這就是你給我準(zhǔn)備的禮物？倒真是難為你了?！?/br>
    被帶進(jìn)來的人正是周青凱，如果不是段佳睿先一步把人藏起來，他不至于到現(xiàn)在都找不到人。陸文元抬手點(diǎn)了根煙，等段佳睿跟他解釋。

    “你別這么看著我，”段佳睿招手讓周青凱坐下，又給他也倒了杯酒，“我當(dāng)時先把他控制起來可是為了你好，不然他跑去跟你老子胡言亂語怎么辦？”

    “我會在乎這些？”陸文元朝周青凱那邊瞥了一眼，語氣里的嘲諷不言而喻。

    段佳睿輕笑了一聲，若有所指道：“總有人在乎的?！?/br>
    陸錦年頓了一下，話說到這里，他就是再遲鈍也知道段佳睿是個真正的“知情人士”了，不僅知道他和陸文元的現(xiàn)狀，也知道陸澤煬私下找他的事。

    “今天帶他來呢，就是讓你們把事情解決一下，其實(shí)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沒必要鬧成現(xiàn)在這樣。是吧，小周？”段佳睿舉著杯子沖周青凱遙遙點(diǎn)了一下，“說穿了，你也占不到什么好處嘛。”

    “我早跟他談過這件事，”陸文元冷冷打斷段佳睿，“有些人給臉不要臉，收了我的錢還敢繼續(xù)招惹我，他自己要作死怪得了誰？我從不跟出爾反爾的人談第二次?！?/br>
    “小周，你也說兩句啊，”段佳睿看熱鬧不嫌事大，繼續(xù)拱火，“你本事大得很嘛，倒是我們之前小瞧你了?！?/br>
    “我沒什么可說的，”周青凱淡淡開口，“反正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們要是有能耐，就趁早弄死我，要是弄不死我，以后再遇到什么事，也是你們自己活該。”

    陸文元踹了一腳桌子，從位子上站起來：“你有種?！?/br>
    他走到周青凱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順手把食指間夾的煙摁滅在周青凱的手背上。灼燒皮膚的味道很快在空氣里蔓延開來，周青凱疼得額頭冒汗，但還是強(qiáng)撐著沒叫出來，陸文元嗤笑一聲，低下頭來拽過他的領(lǐng)子：“別著急啊，咱們來日方長。”

    這頓飯最終還是不歡而散。周青凱被轉(zhuǎn)交給了陸文元，幾個人離開飯館時異常沉默。

    陸文元把車鑰匙攤在手上遞給陸錦年，他今天喝得稍微多了點(diǎn)，又帶著情緒，實(shí)在不適合開車。

    停車場和這邊有點(diǎn)距離，陸錦年有點(diǎn)遲疑地去拿鑰匙，陸文元卻像突然反悔了一般從下面一把反握住他的手：“天黑路滑，我跟你一起過去。”

    路邊的積雪早就化了個七七八八，不過地面確實(shí)是濕漉漉的，陸錦年當(dāng)然知道陸文元不是真的擔(dān)心他，他之所以會跟過來是覺得自己會這樣開著車直接走掉。

    陸文元緊緊扣著他的手，和他們以往十指相扣時又全然不同，這條路是他們曾經(jīng)走過的，再往前走一點(diǎn)就能看到機(jī)場。

    “如果我不來，你還會回去嗎？”陸文元帶著他停在一盞路燈底下，他低頭把陸錦年的棉服扣子一顆一顆往上扣，說話時冒出的熱氣全都撲在了陸錦年的臉上。

    陸錦年最害怕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來，簡直和十一年前他們分開時如出一轍，在董雨晴還沒掰開他們的手時，陸文元望著他的眼神就像現(xiàn)在這樣，在茫然中還有一些隱隱的期待。

    “我……”

    他知道陸文元想聽到什么樣的回答，但他無法再昧著良心繼續(xù)誆騙他——

    ——如果陸文元不跟來的話，他不會回去的。

    這樣的停頓足以說明很多問題，陸文元自嘲地輕笑了一聲，扣好了陸錦年的最后一顆扣子，他實(shí)在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好了，他從來不知道陸錦年居然可以這么狠心。

    他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準(zhǔn)備再說點(diǎn)什么，但下一秒，他拽著陸錦年的領(lǐng)口飛快跟他掉了個個，緊接著殷紅的血點(diǎn)就在還沒完全化干凈的雪地上飛濺出來。

    陸錦年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這一系列的動作發(fā)生得太快了，直到他聽見段佳睿的怒呵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周青凱！你他媽真是活夠了，你捅的是誰？！我們之前是怎么說的？！”

    周青凱顯然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展開，同樣怒道：“他他媽自己撞過來的，我能怎么辦？”

    段佳睿沒空跟他爭辯，先打電話叫人安排病房，陸錦年在這只言片語中已經(jīng)明白了大半，陸文元靠在他身上，呼吸變得越來越緩。

    他看了眼地上遠(yuǎn)達(dá)不到昏迷的出血量，冷靜開口：“你給他下藥了?！?/br>
    “是又怎么樣？”段佳?，F(xiàn)在心情糟糕到極點(diǎn)，對著陸錦年是一點(diǎn)都裝不下去了，“你他媽真是個災(zāi)星，他跟你在一起就變成了這副鬼樣子。你趕緊走吧，沒了你他還能多活幾年，陸澤煬那邊我已經(jīng)談好了，只要你消失，我保證陸文元和你媽不會出一點(diǎn)事?！?/br>
    “你拿什么保證？”陸錦年強(qiáng)壓著怒火，一字一句道：“他現(xiàn)在可是因?yàn)槟惚蝗送绷艘坏丁！?/br>
    “陸錦年，我想捅的人是你?！倍渭杨０殃懳脑鲞^來，脫了外套給他裹了一層，“原本我想著捅你一刀，你活下來了算你命大，你要是死了也正合我意。不過陸文元替你擋了這一下，我給他這個面子不動你了，你別不識好歹?！?/br>
    周青凱的刀子捅在陸文元的后腰，這會兒沒人敢冒然把刀拔出來，他駝色的毛衣被血染紅了一大片，再這么流下去就快達(dá)到休克的出血量了。

    段佳睿又打了個電話催了一遍，他是真的著急了。

    又過了五分鐘，段佳睿叫的人終于來了，他朝車?yán)锏娜耸沽藗€眼色，很快有人把陸文元和周青凱帶進(jìn)車?yán)锪恕?/br>
    “別忘了你答應(yīng)過陸澤煬什么，那份法人變更合同不用你簽，你現(xiàn)在就去機(jī)場買最早的一班飛機(jī)離開。”

    陸錦年沒應(yīng)，往前走了一步：“我跟你們一起過去?！?/br>
    段佳睿皺眉，不耐煩道：“你還跟過去干嘛？”

    “他是AB型RH陰性血，我和他的血型一樣?！?/br>
    段佳睿沉默了一下，給他讓出個位子：“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