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滾開！滾！我讓你滾沒聽到嗎？滾！——”

    林青陽趕回醫(yī)院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林星辰正側(cè)靠在病床上，一手捧著卷子，另一手正轉(zhuǎn)動著筆桿發(fā)呆。他從沈維拉口中得知自己兒子醒來的消息時，完全不顧及任何身體上的不適，匆匆地趕了回來。他心緒涌動，林星辰從鬼門關(guān)走出，而他作為父親，沒有第一時間陪在他身邊，愧疚，痛苦無數(shù)復雜的情緒洶涌而至，也在此刻完完全全地意識到那個幾乎要害死他兒子的罪魁禍首是有多么地深惡痛絕，不可原諒！林青陽不再多想，直接摟過自己的兒子緊緊地抱著，在他耳邊幾不可聞地喚著阿辰阿辰。

    “爸……”

    耳邊的一聲呼喚讓林青陽將對方摟得更緊了。

    對不起，是爸沒有照顧好你。

    “爸，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是他。

    林青陽倦怠到說不出一個字，只是重重地緩了口氣。

    林星辰是他一輩子的軟肋。

    林星辰醒來以后，過了幾天便轉(zhuǎn)去了普通病房，這兩個星期以來，林青陽事無巨細地照顧著兒子，時不時地問他頭疼不疼，哪兒不舒服，給他做各種補品。他本來頭不疼，被父親每天在耳邊這么例行“詢問”倒讓他頭疼起來了。白辛竹放學以后也會來看望他，三人其樂融融。后來沈維拉親自帶著律師和管家來跟他們父子商討賠償事宜，除開醫(yī)藥費用以及后續(xù)相關(guān)醫(yī)療費用包攬以外，還額外賠償了較為高額的賠償費用，高到他們兩父子下半生吃穿不愁……很顯然，林星辰和爽快地收下了這筆不菲的賠償金。

    即便對方的配合與諒解讓她很是驚喜，但也還是連連致以歉意。

    沈維拉將林青陽拉到病房外，給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林先生，我非常有必要私下再給你道一次歉。”

    林青陽勉強聽明白了她不太順暢的中文，看著這個和喻沉長得幾乎一樣的女性臉龐，他心情很是復雜。

    沈維拉輕緩了一口氣，虧欠道：“他小時候不是這樣的，我想他這些年可能……”話到一半，戛然而止，心想有些不太對勁，皺了皺眉，又繼續(xù)說，“我不是要為他犯的錯開脫。如果我能勸到他的話，一定會讓他親自來給你們道歉，請給予我們多一些時間去溝通?！?/br>
    “不必了?！绷智嚓枔破鹱筮呉滦?，將白翡手串摘了下來，推到沈維拉面前。

    沈維拉看到這串佛珠，記憶回到游艇那天。她接過面前的手串，略微不解的目光望向?qū)Ψ健?/br>
    “沒有意義了。”林青陽勉強扯出一道疲倦的淺笑，“放過我們吧?！?/br>
    放過我們這些無權(quán)無勢的普通人。

    他面對喻沉的時候，求饒過，反抗過，痛訴過，最后也毫無意義了。林星辰腦袋上的傷如果再深一些，再偏一點兒，就有可能喪失性命，亦或是成為植物人。就算是意外又如何，也無法改變喻沉傷害過他兒子仍舊一副高高在上姿態(tài)的事實。他惹不起，但希望……躲得起。

    沈維拉目送著林青陽走入病房的背影，最后將視線移回手中的白翡佛串，不自主地收緊了力道。

    連續(xù)幾日的烈陽罩得整座城市像蒸籠里般悶熱，淮安市接近五月的尾巴時，半夜里下起了第一場雨。

    喻沉悶在房間里已經(jīng)快兩周時間了。他站在落地窗前，掌心貼附在窗面上，別墅外的柔弱光亮零零散散地映入眼眸中，微風肆虐而過，在樹影中蜿蜒穿梭，窸窣作響，雨滴飄落，打破了黑夜的沉寂。越來越濃密的雨珠鋪灑而來，毫不憐惜地擊打在窗面上。

    喻沉收起手指，用食指點在雨珠上。心尖兒繃緊一根細線，越來越緊，掐得他呼吸不暢，胸腔起伏幅度逐漸變大，淚腺突然被挑撥起來，眼角一股濕潤的灼熱積蓄，視野被濕潤的液體遮掩得模糊了起來。

    與指腹相觸的雨珠積攢成水浪順著窗面滑落的一瞬間，淚水從眼瞼滴落，劃過臉龐，落在地面驟然消散不見。

    瞳孔忽然收縮了一下，他手指微微發(fā)顫地摸向臉頰，驟冷的液體觸感讓他剎那間慌亂了一下。

    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在他身后停駐。

    喻沉麻木地轉(zhuǎn)過身，雙目無神地望向眼前的沈維拉。收起了一身銳刺的少年宛如一只被拋棄的貓咪，從前在心里筑起的圍墻堅不可摧，在這一段期間，不停地為那個男人退讓，被擊潰到滿地狼狽，手足無措到不知如何收拾這種殘局。心理防線崩塌的那一瞬間，挫敗，無助與委屈在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身上驟然清晰可見。泛紅的眼瞼偶有眼淚順著干涸的淚痕滑過臉龐，目光渙散，似乎自己也感覺不到淚珠的掉落。

    他做了一件錯事兒，也用了錯誤的方式去彌補。

    沈維拉放下手中的甜點盒，心臟一陣揪痛，柔聲問他：“，你要和我聊聊嗎？”

    ……

    自從林星辰出院以后，林青陽每日就是琢磨著如何做營養(yǎng)品，給兒子捏肩揉背的，還有十天就要高考，他不敢懈怠，甚至連攤兒都不擺了，每天就是照顧林星辰衣食起居。

    這天晚上他吃了飯去逛夜市的時候，搜羅了不少水果，這會兒正提著兩大袋，一邊給兒子發(fā)微信消息，一邊輕快地走向巷子深處。

    他收回手機，抬眼目光落在前方昏暗的深巷處，那里亮著過分敞亮的燈光，除了車燈……不好的預(yù)感涌上心頭，林青陽蹙眉，警惕地收緊了塑料袋提口，轉(zhuǎn)過身快步往回走。

    卻在下一瞬間，后方一道蠻力抓住了他的手臂往后扯了一下，待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罩在了對方的身軀下，手中的塑料袋猝不及防地摔落在地面，幾顆蘋果從袋中滑出，滾到了墻角。

    熟悉的穿著，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臉……

    林青陽抬眸見到喻沉的一瞬間，他呼吸一窒，繼而在少年的懷中掙扎了起來。

    “放開我！你給我放開！你還想做什么？能不能別來煩我了？！唔……”

    少年身軀壓低將對方整個人禁錮在懷中，左手也迅速捂住了對方的嘴巴，試圖讓對方冷靜，湊近他的耳邊緩聲說：“不做什么……我只想跟你談?wù)??！?/br>
    林青陽嫌惡地掰開對方的手，氣喘吁吁道：“沒什么好談的！”

    喻沉側(cè)目，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男人，有些別扭道：“我知道自己做了些你不能接受的事情，但我……不是故意的?！?/br>
    林青陽聽到這里，忍不住嘲諷地苦笑了一聲。

    喻沉被他這一聲刺耳的笑聲哽得無法繼續(xù)自己的敘述，他疑惑地看向臂彎下的林青陽，話語遏止在了喉眼。

    不是故意的，下次不會了。

    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他不該和他計較的，一個富家少爺，他應(yīng)當不敢和對方對峙的。但這個少年幾次三番地觸及他的底線，利用他兒子來玩弄他，羞辱他，所有真相都用最極端的方式來曝光，讓他生不如死般痛苦不堪。從不在乎他的感受，無論如何都不愿意親口承認自己的錯誤，仍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逼迫別人給出他滿意的回應(yīng)才肯罷休。

    林青陽身側(cè)的雙手握緊拳頭，氣到全身顫抖，用力地推了一把喻沉的胸膛：“你什么時候能換點兒新鮮的詞？！喻沉，你的喜怒無常讓人害怕，我哪兒知道你今天是不是只是心情好那么一點兒，才給我的好臉色，我哪里知道你接下來會不會惱羞成怒再做些什么過分的事情，可即便如此我們也只能被迫屈服和順從。之前林星辰卷入你們家族的私事兒我不敢計較，上次你的“不是故意”差點兒讓我兒子沒命！你還不讓我去見他！”林青陽越說越哽咽，蓄著眼淚強硬道，“你一而再再而三捏著我的軟肋威脅我，我哪次不是依著你，我哪次不是順你的意！林星辰要是還有什么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的，我就算死，也會拖著你一起死！”

    男人過激的言語和行為讓喻沉錯愕在了原地。

    他從沒見過林青陽這副怒火中燒的模樣，喻沉不明白，自己所做之事至于讓他發(fā)這么大的火嗎？憑什么將所有錯誤都歸結(jié)于自己？

    喻沉再一次捏緊他的雙肩，蹙眉不解道：“所有賠償他都接受了，而且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兒了，更何況后來發(fā)生的意外是他找我麻煩在先，你至于用這樣的態(tài)度對我嗎？”

    林青陽被對方的話氣得渾身顫抖得更加厲害，他咬著后槽牙，奮力地壓下所有憤怒，兜不住的眼淚不停地滑下，他盯著喻沉：“我這種態(tài)度？我什么態(tài)度？！我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了嗎？??？！”繼而用力地捶著自己的胸口，撕心裂肺地對喻沉大吼，“林星辰是我的命！他是我的命?。　?/br>
    喻沉被他這番動作嚇得驟然無措了一番，稍稍松開了點兒手，輕顫著聲音低啞道：“……你冷靜點兒，我……”不是故意這么說的。

    “滾開！別再來煩我了！”林青陽掙扎著再次用力推了一把對方的胸膛。

    滾？

    他已經(jīng)被林青陽討厭到用“滾”來驅(qū)逐了嗎？

    喻沉渾身僵硬，震驚在原地無動于衷。

    少年滿臉不可置信：“滾？你讓我滾？”

    林青陽掙扎著用力地掰開了對方的手，再次咬牙切齒重復了一遍：“對，滾！”

    好不容易從少年的臂彎下逃脫，他壓不住怒火地再次推了一把對方的胸膛，僵硬在原地的少年只是往后退了半步，林青陽大吼道：“我讓你滾沒聽到嗎？！滾！——”言罷便撿起地上的塑料袋迅速逃離了現(xiàn)場，摔在袋子外的水果他也不再顧及。

    林青陽背著喻沉跑走的腳步聲愈來愈低，昏黃路燈將對方的身影傾斜地打出一道陰影，在光下輕輕晃動，逐漸模糊。

    喻沉只覺自己的雙腳被釘在了地上，血液停滯，無法動彈腳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逃離自己。

    林星辰是你的命……

    耳邊忽然升起一道屏障，將所有聲音都隔絕在外，只剩下自己發(fā)抖的不規(guī)律呼吸，心臟的跳動，以及林青陽說的那些話，化做亂七八糟的嘈雜聲音在耳中轟然作響。

    喻沉感覺心臟忽爾一陣揪痛襲來，濕潤的目光中，只有對方匆匆遠離，逐漸埋沒在黑夜下的背影。蠕動著嘴巴，自言自語地顫聲道：“可你也是我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