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鳳倫聽李凈之說要退婚時，他沒有震驚或是不解，反而羞愧般地抹了一把臉，然后問：“是不是冬兒那丫頭去找你了？”

    想來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兒。

    這下李凈之也無法為鳳冬舟遮掩，只好說：“是，但我也答應(yīng)了，這事不能全怪冬兒?！?/br>
    鳳倫氣得一拍桌子，將旁邊的管家嚇得一哆嗦，他還從未見過自家老爺發(fā)這么大火。

    “我這女兒就是被慣壞了，主意大得很，這放眼天下，哪有女子像她這般大膽的，凈之啊，”他面對李凈之甚感無顏，“你不用管她，這事兒她做不了主?！?/br>
    其實鳳倫這兩天也是焦頭爛額，父女關(guān)系緊張，平日暖人心的小棉襖如今漏了風(fēng)，還是一股股寒風(fēng)。

    不管他好說歹說，寶貝女兒就是不肯聽他的話嫁給李凈之，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不跟他說話了。

    李凈之很淡定，勸慰道：“世伯，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冬兒已有心儀之人，我若強(qiáng)娶了她，拆散了一對有情人，她日后必定會怨恨于我，我們倆的日子少不得雞飛狗跳，過不到一起去，那就違背了當(dāng)初您跟我父母定下這門親事的初衷，您肯定是希望我們美滿幸福的。我們兩家有很深的緣分，如今看來，不是姻緣而是親緣，如果強(qiáng)求，以后，恐怕這點親緣也要消磨殆盡?！?/br>
    這番話說得深明大義，卻更讓鳳倫羞愧難當(dāng)，一張臉上滿是歉意，“孩子，我只是怕委屈了你，等我百年之后，見到你父母親都不敢相認(rèn)了?！?/br>
    “嚴(yán)重了世伯。”李凈之笑笑，他笑起來是一副純凈不染，不諳世事的樣子，他抬手給鳳倫續(xù)了茶，“您重情重義我都知道的，只是這世間事，變化莫測總不能遂人意，順其自然，才能活得開心?！?/br>
    鳳倫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憋不住笑了下，“你年紀(jì)輕輕，怎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比缓髧@了口氣，道：“行吧，那我就做主，解除你和冬兒的婚約，來日，我也會親自去江平，到你父母墓前說清緣由?！?/br>
    李凈之拱手，“多謝世伯。”

    鳳倫又道：“你既說我們兩家是親緣，那從今天開始我就把你當(dāng)兒子看待，家里的產(chǎn)業(yè)我也想好了，你和冬兒一人一半，你想經(jīng)商的話我?guī)е悖闳羰遣幌?，反正我身體還硬朗，來日做不動了，就找個人幫你，你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等一下，世伯，”李凈不得不打斷他，心說這是什么菩薩轉(zhuǎn)世，自己辛苦攢下的家產(chǎn)這么往外送，“您千萬不要這樣，我知道您的心意，但我真的不能要，您也為我考慮考慮，我若這么平白無故拿了您一半的產(chǎn)業(yè)，我后半輩子睡覺都不踏實了。”

    鳳倫想想也是，李神醫(yī)那樣正直善良的人，他的兒子肯定也不是貪財之輩，就不勉強(qiáng)，道：“行，那我給你在家附近置一處宅子，你就在郢都安定下來，我們經(jīng)常走動?！?/br>
    李凈之到郢都，滿打滿算兩天時間，就已經(jīng)被兩個人追著送宅子，還是豪華地段，果真是親父女。

    他一邊感嘆有錢人的世界我不懂，一邊推辭道：“我同意我們經(jīng)常走動，但是不能收您的宅子，您該相信我有自力更生的能力，要真想補(bǔ)償我，就留我吃飯，昨日那道芙蓉魚真的太好吃了，我回去還想了一晚上呢?！?/br>
    鳳倫就趕緊叫管家去安排。

    飯桌上，鳳倫提到他有一好友，在郢都開醫(yī)館的，全城開了十多家。城南梨子巷那家的坐堂大夫年紀(jì)大了，打算回鄉(xiāng)養(yǎng)老，掌柜的正招新大夫。

    就問他愿不愿意去。

    婚事有變，李凈之除了回江平，一時也沒有別的去處，便道：“我去，多謝世伯?！?/br>
    曹氏醫(yī)館的掌柜叫曹士吉，與鳳倫年齡相當(dāng)，個頭不高，微胖，一張彌勒佛似的臉，留著兩撇胡子，看誰都笑呵呵的。

    曹家祖上也是行醫(yī)的，只是到了曹士吉這代，他醫(yī)術(shù)一般，卻頭腦靈活，重金招攬名醫(yī)開了不少鋪子，打響了曹氏醫(yī)館的名聲，賺得盆滿缽滿。

    考驗完李凈之的醫(yī)術(shù)之后，曹士吉直呼還是第一次見年紀(jì)這樣輕醫(yī)術(shù)這樣好的后生，又看在鳳倫的面上給了他最好的月薪。

    李凈之便留在梨子巷的曹氏醫(yī)館當(dāng)坐堂大夫。他還在梨子巷租了間小院兒，算是安頓下來。

    在郢都待了二月余，李凈之對一些事也有了了解。

    比如暖杏閣其實是宋沅的產(chǎn)業(yè)，但他最近不在郢都。這還是李凈之后面又去了兩回，碰到西月姑娘時，拿著還珍珠墜子的幌子特意問的，問就是不在，問就是還沒回來。

    又比如當(dāng)初他抓了一把碎銀買到的一壺龍井和兩塊白玉糕，其實已經(jīng)是西月看在那墜子的面上送了他一壺茶，實際上，他那點錢只夠買兩塊糕點。

    還比如，鳳冬舟的意中人是郢都府尹鄔大人家的獨子鄔典，此人不僅長相俊秀，還博學(xué)多才，年經(jīng)輕輕已經(jīng)是進(jìn)士了，更難得的是，鄔典非常潔身自好，且孝名遠(yuǎn)揚，是郢都城內(nèi)的大小老爺最想招攬的女婿。

    在李凈之與鳳冬舟退婚后的第三日，鄔家就派人去鳳家提親，沒多久就擇好了良辰吉日，等著辦婚禮。

    還有，郢都的貴婦人對保養(yǎng)很重視，平日里養(yǎng)生補(bǔ)品、珍珠膏、凝脂玉露一樣少不得。城內(nèi)還有一家“玉女湯”，是專為貴婦人開設(shè)的溫泉池，聽說池水里泡著的是牛乳和上品珍珠粉，還有各種珍貴藥材，水面飄著名貴花瓣，特別奢華，同樣價格也令人咋舌，但讓貴婦人們趨之若鶩。

    梨子巷很偏僻，李凈之卻沒少見到人，不是他們曹氏醫(yī)館生意有多好，而是對面女醫(yī)館的病人絡(luò)繹不絕。

    此年間男女授受不親，使得女子不可能讓男大夫當(dāng)面看病，而看病又講究望聞問切，最后不知打哪來的庸醫(yī)發(fā)明了懸絲診脈，居然風(fēng)靡一時，卻也害了不少性命。因此城內(nèi)開了一家女醫(yī)館，確實解決了女子看病難的問題。

    可這家女醫(yī)館的掌柜徐大夫也成了眾矢之的，特別是一些迂腐文人尤其看不慣她，批她拋頭露面，有辱女德，沒有為亡夫留下一兒半女已是罪過，不好好守寡居然還勾搭男人養(yǎng)小白臉，總之罪行罄竹難書。

    李凈之就曾見過一位丈夫陪同妻子來看病，死活不肯進(jìn)女醫(yī)館，站在門外罵了半個時辰。

    這些徐大夫都沒放在心上，全城的女子都在她這里看病，她天天忙得停不下來。她只想多賺點錢，供養(yǎng)自己的未婚夫好好讀書，早日考取功名。

    每每看到對面生意那么好，自己這邊如此冷清，李凈之就一陣心虛。他時常想，這間醫(yī)館一月的盈余是否都不夠支付他的月薪，而且館內(nèi)還有兩個小藥童要養(yǎng)，曹老板豈不是在做虧本買賣。

    他回頭看一眼正在柜臺前看方子的曹士吉，此時曹士吉也正抬頭看他，臉上盡是欣喜，“哎呀呀，李大夫，我果然沒看錯你呀，神醫(yī)，真乃神醫(yī)！”

    李凈之?dāng)[擺手，“您過獎了，我能幫上忙就萬幸了。”

    “太能幫忙了！”曹士吉幾步跨到李凈之身邊，食指在方子上點了點，小聲道：“我敢說，城內(nèi)都沒有比這更精妙的養(yǎng)顏方子，你之前幫我改的配方，已經(jīng)叫我的容春膏賣得供不應(yīng)求了，這個更絕?！?/br>
    李凈之汗顏，之前那張方子，他不過改了兩處藥材和兩處用量，他心知肚明對功效根本起不了作用。但事實就是，從他改了方子之后，容春膏的效果rou眼可見的更好，沒多久就成了城內(nèi)銷量第一，曹士吉還在籌謀著把容春膏賣到全國去。

    曹士吉在外邊毫不吝嗇的稱贊全是李凈之的功勞，使得他這個外來人在郢都城一朝成名，人們對他的印象不是一個醫(yī)術(shù)很好的大夫，而是一個很俊俏的很會養(yǎng)顏的郎君。

    為這事兒李凈之無語了很久。

    曹士吉將方子往衣袖一揣，有些著急似的，“今天我早點走，沒什么事你也早些回去吧，別累著了?！?/br>
    李凈之蔫兒蔫兒地點點頭，目送曹士吉出得門去，然后轉(zhuǎn)身對站在身后的兩個藥童道：“都回家去吧。”

    在太陽還高高掛在空中的未時。

    兩個藥童喜滋滋地回了家，剩李凈之一人唉聲嘆氣，毫無形象的叉著腿坐在門檻上，撐著下巴望著地上的螞蟻搬家。

    該說他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兩月下來沒看幾個病人，薪水倒是一個銅板都沒少，而且掌柜的放著十多家醫(yī)館不管，天天在梨子巷這偏僻的地方陪著，來得比他這個打工的早，走得比他這個打工的晚，連打烊都親力親為，按說他應(yīng)該感覺賺了才對，世上還有不剝削人的老板，上哪兒找去？

    可他就是不得勁兒，請問：誰還記得我是個大夫啊！

    他自怨自艾了一會兒，對門女醫(yī)館的大門突然開了，徐大夫走在前頭，后面跟著個年輕男子，偏瘦，臉色蠟黃，一臉?biāo)印?/br>
    徐大夫可能沒想到會看到他這副放蕩樣子，微微撇開臉，又朝他點點頭，表示打過招呼。

    李凈之趕緊站起來整理儀容，在女子面前這樣太過失禮了，他向徐大夫一拱手表示歉意。

    此時徐大夫側(cè)了側(cè)身子，對跟在身后的男子輕聲道：“沈公子，這位就是李大夫了?！?/br>
    沈延點點頭，等女醫(yī)館的門關(guān)上后，兩人四目相對。

    李凈之：？

    沈延：。

    李凈之：……

    沈延：“看病?！?/br>
    “哦哦，”李凈之趕緊將人領(lǐng)進(jìn)門，邊請他坐邊問：“哪里不舒服？”

    沈延一臉囧樣，沒回答，而是自己把手伸出來搭在脈枕上，支支吾吾道：“你先、先看看……”

    李凈之便凝神給他把脈，好一會兒才放下，如實道：“脈象上看，沒什么問題。”

    沈延一臉崩潰，急道：“全城的大夫我都看過了，連女醫(yī)都去看了，你是最后一個，都說我沒問題，可是我、我有問題啊，我真的有很大的問題！”

    李凈之問：“什么問題？”

    他卻不說話了，一張臉憋得通紅。

    李凈之道：“切脈只是判斷病情的其中一種方式，還要看你的癥狀和具體感受，你隱瞞的話，我很難幫你。”

    再難以啟齒也好，沈延最終放棄掙扎，甕聲道：“我硬不起來。”

    李凈之沒聽清，湊近一點問：“什么？”

    “我老二硬不起來！”沈延吼完往椅背上一癱，喃喃自語，“這下好了，全城的大夫都知道我不行了?！?/br>
    李凈之愣了一下，這確實是他看過的第一個關(guān)于男人那方面的病例，但不代表他沒見過。父親還在世時，就接觸過此類病情，他還煞有介事地跟父親討論過。

    他問道：“多久了？”

    “快倆月了?！?/br>
    李凈之想了想，又問：“你平常自瀆次數(shù)多嗎？”

    本來癱在椅子上的沈延一躍而起，差點要叉腰怒罵了，“你這說的什么話，我是那種人么，我生活不知道多清心寡欲，早起打拳，睡前誦經(jīng)，那種事情都不曾想過！”

    看他那張牙舞爪的樣兒，基本說明情況了，李凈之沒有理會他的狡辯，繼續(xù)問：“一天很多次？”

    “都說了沒有了，你怎么還問?！鄙蜓訜┰昶饋?。

    李凈之仍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提醒道：“你若想治好，便要與我配合?！?/br>
    “我不是不配合，關(guān)鍵，沒有你這么問的，上來就這么，這么的……”

    李凈之反而奇怪，“有病治病，你害羞個什么勁兒，作為大夫是不會笑話你的，你這大概率是自瀆次數(shù)太多，把老二給使壞了。”

    “??？那，那還能治么？”沈延驚恐萬分，“我不會再也硬不起來，年紀(jì)輕輕就要斷子絕孫了吧?！?/br>
    李凈之道：“能不能治暫且不好說，我還要問下你平常的生活習(xí)慣，你先坐下?！?/br>
    沈延就又乖乖坐下，也不知為什么，這位年紀(jì)看著比他還要小點的大夫，波瀾不驚，沉著冷靜，似乎很值得信任。

    之后李凈之問了很多，沈延也一一回答，最后他道：“能治，我給你開服藥，吃藥期間保持清心寡欲，就像你說的，早起打拳，睡前誦經(jīng)，就能好?！?/br>
    沈延將信將疑，“就這樣？”

    李凈之點點頭，“嗯?！?/br>
    沈延還是不信，“多久能好？”

    李凈之想都沒想，“七天?！?/br>
    “七天？”沈延都要笑了，“小大夫，這牛吹得太過了吧，我知道你給女人調(diào)養(yǎng)顏膏厲害，可這是正經(jīng)看病，不是你搞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我看了多少行醫(yī)幾十年的老大夫，都不敢夸下這?？?。”

    李凈之沒理會他的挑釁，去柜臺上寫了藥方，又給抓好了藥，交到沈延手里，“七天后復(fù)診。”

    沈延拿著藥，心想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能治好最好，要是治不好，有這小大夫好看的。

    送沈延出門后，李凈之準(zhǔn)備打烊去暖杏閣坐坐，不去喝壺龍井吃兩塊白玉糕撒點錢，他渾身不得勁兒。

    他剛關(guān)上門，聽見幾步釀蹌的腳步聲，一回頭，看見光里站了個人。一身黑衣，長身而立，只是臉色有些灰敗。

    再見宋沅，有點恍如隔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