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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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過了一陣子,那小閽寺便回來了,稟告說裴夢瑤正在練武場里。 漱玉抬頭看著水暖成紋,云晴生影,河畔紅紫妝林綠滿地,他很希望裴夢瑤也可以盡情享受這麼心曠神怡的夏日。 「小廚房的午膳準備了嗎?」 茶茶回答道:「這時辰應該是準備好了?!?/br> 漱玉把那罐魚食交到茶茶的手上,他道:「我回去梳妝更衣,你找人把午膳打包到食盒里,我親自給殿下送午膳?!?/br> 現(xiàn)在漱玉只是身穿月白襴衫,頭戴紫金冠,而自從上次被裴夢瑤贊賞之後,漱玉每當迎候裴夢瑤的鶴駕時,也會涂脂抹粉,刻意換上女子的裝束。 茶茶侍候漱玉換上杏紅龍綃衣,配上郁金染繡鳳凰羅裙,腰纏琵琶帶,垂落玉葉組佩禁步,臂間環(huán)著暈染櫻草色絲綢披帛,他又為漱玉畫了芙蓉妝,挽起朝云近香髻,插上如意紋珍珠步搖和金摺絲桃花簪,還特地在簪頭貼上紫鳶花勝。 最後,茶茶在翠羽花鈿的背面呵溶呵膠,給漱玉的額頭貼上花鈿。他看著細雕正午牡丹玳瑁鏡里的漱玉,微笑道:「殿下的心情再是不好,看到如此美麗的娘娘,也應該高興起來了?!?/br> 「我能夠為殿下做的,也只有這些旁枝末節(jié)的事了。」 漱玉身為瓕王殿下的內(nèi)眷,沒有瓕王殿下的旨意是不能離開內(nèi)院的,他唯有帶著茶茶繞過浮雕鶴鹿同春影壁,來到垂花門後的青松下。 從這里極目遠眺,漱玉勉強能夠看到外院的練武場。他手里挽著三層六角剔紅食盒,目不轉睛地看著練武場上的裴夢瑤—裴夢瑤穿著一身深褐色的窄身短打,青絲在腦後束成長長的馬尾,更是顯得他修長挺拔,漂亮俐落。 裴夢瑤正拿著一根木棍,跟另一個男人切磋得興起,那男人應該就是他的副將。 即使是漱玉這外行人也看得出裴夢瑤的棍法了得,他的身形極為輕靈,木棍挑刺劈砍運用自如,跟那男人不斷地短兵相接,不消片刻便把那個男人逼到墻角,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現(xiàn)在的裴夢瑤跟漱玉認識的是截然不同的,漱玉認識的裴夢瑤是走馬蘭臺的公子哥兒,是高不可攀的瓕王殿下,是多情體貼的夫君,然而漱玉也知道大部分人印象中的裴夢瑤,卻是統(tǒng)率千軍萬馬,心狠手辣的大將軍。 無論怎麼樣的裴夢瑤,也是漱玉獨一無二的夫君,使他牽腸掛肚多年的男人。 高墻下酴醾香滿架,芳艷如簇,秀葉玲瓏,只見裴夢瑤汗香輕浹,粉頰映著緗桃花色,笑容極為歡愉,看得漱玉更是怦然心動,無法相信這麼好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夫君。 裴夢瑤伸手扶起那個男人,二人說說笑笑,顯然切磋得相當痛快。 趁著這個時刻,漱玉趕忙吩咐茶茶替他向裴夢瑤通報。茶茶跨過垂花門的門檻,手里捧著月白軟絲披風,匆匆地上前向裴夢瑤行禮,那披風是漱玉經(jīng)過棲霞軒時命茶茶進去拿的,免得裴夢瑤練武之後會著涼。 茶茶侍候裴夢瑤穿上披風後,便低聲稟告了幾句話。 聽罷,裴夢瑤向漱玉回眸一笑,宛如牡丹千葩濃麗。 漱玉知道自己應當躲在影壁後,免得讓那個陌生的男人也看到自己,但他實在太久沒有見到裴夢瑤,所以只是站在原地,遠遠地向裴夢瑤福了福身。 裴夢瑤跟他的副將交代了一陣子,那副將便行禮告退了。裴夢瑤帶著茶茶回到漱玉的身邊,漱玉抽出薰香的鴛鴦絲絹為裴夢瑤擦汗,又為他理好披風垂落的絲穗,柔柔地道:「殿下辛苦了?!?/br> 「孤現(xiàn)在一身大汗,王妃可不要離孤太近,免得薰著了。」裴夢瑤可愛地噘著嘴,看起來舉止跟平日無異,完全不像被就藩的事影響。 雖然裴夢瑤在沙塵滾滾的戰(zhàn)場上長大,但他平日的衣飾薰香一向極為講究,此時微風拂來的也是甜甜的玉髓香。 漱玉提起手里的食盒,含笑道:「殿下,妾身特意帶了午膳過來,請殿下嘗嘗吧?!?/br> 裴夢瑤的眼睛一亮,笑道:「王妃來得剛剛好,孤也正是餓了。」 二人回到內(nèi)院,并肩穿過梁橋。漱玉蓮步姍姍,從琵琶帶垂落的玉葉組佩禁步由三十二片玉葉,四只玉桃,四件玉瓜,四個石榴,兩尾玉魚和兩只瑪瑙鴛鴦組成,完全沒有因為他的步伐而發(fā)出絲毫聲音,其儀態(tài)早已練習至爐火純青。 裴夢瑤低頭看了看漱玉的禁步,贊賞地點頭道:「待會孤再命人給王妃打造幾個禁步吧—王妃喜歡什麼樣式的?」 漱玉又羞又喜,欲綻欲含雙靨笑,輕聲道:「殿下賞賜的,妾身也是喜歡的?!?/br> 二人在六角攢尖紅磚水榭里坐下來,茶茶布菜後便退下了。 水榭周遭藕花開遍,花妥鶯捎蝶,鳴蛙如鼓吹,綠細一池萍,浮萍破處,簾花檐影顛倒,午後的夏風微涼慵懶。 裴夢瑤吃了一塊玉板鮓,微笑道:「王妃怎麼來了?」 眼見裴夢瑤完全沒有漱玉想像中的氣餒,漱玉準備好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欲蓋彌彰地喝了一口茶,才啟唇說道:「殿下……也有一陣子沒來了,妾身擔心殿下,所以……」 「孤讓王妃獨守空閨,著實該打?!古釅衄幗o漱玉夾了一塊姜蝦,笑道:「多吃一點吧,該不會王妃還要孤哄著才愿意吃飯吧?」 自從上次裴夢瑤問起漱玉的飲食後,水鏡閣里再也沒有出現(xiàn)豬牛羊等rou食,只是偶然會出現(xiàn)海鮮,應該也是裴夢瑤傳令下去的。 「妾身聽說……殿下在為了就藩的事而煩惱……」 簾外疏篁對節(jié)金,畫橋新綠一篙深,花蔭柳影映照著漱玉的容顏,雙髻綰云,翠鈿金壓臉,粉頰輕染微紅香雪。 裴夢瑤親自給漱玉斟了茶,挑眉道:「哦?是誰告訴王妃的?」 漱玉哪里還吃得下,他緊張地捏著絲絹,吶吶地道:「就是……聽說而已?!?/br> 裴夢瑤氣定神閑地笑道:「謝謝王妃的關心,孤會處理妥當?shù)?,定不會讓王妃受到一絲驚擾?!?/br> 漱玉不敢問得太多,卻也不想只是在水鏡閣里呆等,他希望能夠為裴夢瑤做點什麼,哪怕只是一點點,杯水車薪也罷,雪中送炭也罷,他也是愿意的。 「有什麼……是妾身可以為殿下效勞的?」 「倒是有一件事需要王妃賞臉?!古釅衄幏畔聻跄倔?,漱玉緊張又期待地看著他,眼睛也不敢眨動一下,卻見裴夢瑤微笑道:「過幾天天是沐休,孤會上山到白云寺里參拜,王妃可樂意同行?」 漱玉忙不迭地道:「當然樂意。」 說完之後,漱玉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得太急,不禁紅透香腮。 「是孤不好,讓王妃當了寂寞的小夜鶯?!古釅衄幗o漱玉夾了一塊金齏玉膾,打趣著道:「但小夜鶯也要吃飽了才能夠歌唱啊。」 峭碧參差十二峰,疊嶂青時合,列岫連環(huán),欲窮還有,裴夢瑤和漱玉坐著滑竿,一路上看盡飛泉繚繞,三澗交流,兩崖懸瀑,總算得見古剎白云寺。 白云寺藏在古木蒼藤的深處,沉重的石門重疊綠苔斑,看起來已有相當?shù)哪隁q,不像是瓕王殿下會踏足的地方。 雖然漱玉沒什麼機會出門,但以前迎來送往也聽說過不少京城名勝,這座白云寺卻實在聞所未聞。 二人來到山門前才走下滑竿,在小沙彌的引領下來到白云寺里。寺內(nèi)云壑泉泓,石筵平瑩,淙流回激,當真是難得的避世之處。 「殿下是怎麼聽說這地方的?」漱玉好奇地問道。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裴夢瑤笑瞇瞇地展開泥金竹骨摺扇,他頭戴竹篾偃月冠,身穿浣花錦繡青竹窄袍,腳踏沙棠履,更添幾分倜儻不羈。 二人繞過大雄寶殿前的紋刻蓮花青銅香爐,跨過門檻踏進殿里,但見磚排古砌,燒馀焚宇香,虹梁雕柱映丹楹,森森影動氈檀香里,依稀可見松木祭壇上的金銅佛像足足有二十尺高,佛像趺坐在蓮花座上,慈眉善目,俯瞰蒼生。 這次裴夢瑤和漱玉的出行只是白龍魚服,沒有下旨讓金吾衛(wèi)前來凈山,驚動附近的百姓,所以在大殿里還是看到三三兩兩的陌生香客。 漱玉面對著佛像,不禁怯懦地退後幾步,裴夢瑤拉著他的衣袖,問道:「怎麼了?」 「妾身……有點客怕?!?/br> 裴夢瑤收起摺扇,以摺扇點了點漱玉的香肩,開玩笑地道:「莫非王妃是白蛇化成的美人,害怕這里的高僧?」 漱玉搖頭道:「妾身只是對佛祖心存敬畏?!?/br> 裴夢瑤的心思卻已經(jīng)飄到別處,他自顧自地道:「剛才孤和你經(jīng)過五里嶺時,你的神色也是有點怪異……那里好像沒什麼寺廟吧,不過孤也許久沒有回京,是那里新建了寺廟嗎?王妃回程時想要去參拜嗎?」 漱玉捏緊手絹,面無血色,全身更是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