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fēng)雨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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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風(fēng)雨夕 舒蕙月給他猛地來了一個下馬威,不禁一怔,小聲道:“我做錯什么啦?” 范恒昌疲憊地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多說了??傊阆麓尾辉S再去總督街,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就是那里不能去?!?/br> 舒蕙月本就是一肚子委屈,聞言淚水一下子淌了下來,說道:“是老爺嫌我丟你的人了?還是……還是大太太不高興了?” 范恒昌火了,說道:“你只管你自己,大太太的事情什么時候輪得到你cao心?” 旁邊的侍女們見勢不好,急忙眼觀鼻、鼻觀心退了出去,候在外廊等待發(fā)落。只聽得廳堂中老爺?shù)暮浅饴曉絹碓礁撸騺韺蠣敯僖腊夙?,但這會子哭得越來越厲害,顫抖的哭鬧聲一陣陣飄出窗戶。夫婦倆說的是中文,這些本地侍女們都聽不懂,但也能聽出他們吵得非常激烈,這是二太太嫁入蓮花宮以來從未有過的。 娜姆伸著脖子向窗戶縫里窺視著,眼看老爺氣得脖子都紅了,二太太披頭散發(fā)倒在沙發(fā)上哭得直抽氣,娜姆低聲道:“小舅爺去哪兒了?”一個侍女答道:“我剛才看見他往后花園去了?!蹦饶氛f道:“我去請他來勸架。”匆匆奔向后花園。 今天的天氣異常悶熱,灼人的暑熱在空氣中蒸騰凝滯,一絲風(fēng)兒也沒有。晚飯之后,舒蔚秋在屋子里熱得坐不住,便到后花園去里散步。 蓮花宮的后花園依傍著半邊山頭而造,簡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動植物園,不但養(yǎng)了白孔雀,還有鸚鵡、獼猴、一些舒蔚秋認不得的爬行動物,老爺?shù)鸟R廄則另外建在別處。 舒蔚秋沿著一條草木掩映的小徑慢慢走著,只聽得遠處花草窸窸窣窣作響,娜姆叫道:“小舅爺,小舅爺,你在這兒嗎?”舒蔚秋站定說道:“我在這里?!蹦饶反┗ǚ髦π∨苓^來,急匆匆說道:“老爺在教訓(xùn)二太太,小舅爺快去勸勸吧!”舒蔚秋一驚,說道:“為了什么呢?”娜姆說道:“還不是為了二太太自說自話去總督街的事情!” 舒蔚秋二話不說就往外走,娜姆快步跟在他背后。到了蓮花宮主宅西側(cè),舒蔚秋三步并作兩步跑上了臺階,這時有個人正好柱子后繞出來,舒蔚秋啊的一聲,剛好和那人撞了個滿懷。那人立即伸出兩條手臂來扶住了舒蔚秋。 舒蔚秋抬頭一看,那人竟然是安德烈。安德烈垂著一雙湛藍眼眸看著他,他今日穿的很是簡單,一頭金發(fā)亂蓬蓬的,像是出門前用手隨意梳理了兩下。 娜姆氣喘吁吁道:“??!六少爺來了?!?/br> 舒蔚秋定了定神,說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安德烈皺眉看著舒蔚秋,說道:“我剛停好車子,還沒來得及進去呢,你跑什么?” 舒蔚秋說道:“我jiejie和你爸爸吵起來了,我……我很擔心。” 安德烈想了想,說道:“爸爸在氣頭上的時候,不管你說什么道理,他都聽不進去的。我先去勸住他,然后你帶你jiejie回避一下吧?!?/br> 舒蔚秋剛才也是著急了,這時候停下來仔細一想,他們夫妻倆吵架,他一個小舅子擠在中間,算什么呢?范老爺若是下不來這一口氣,局面只有鬧得更僵,因道:“那……那請你快去吧。” 安德烈立即進屋去了。舒蔚秋伸手扶著欄桿,深深出了一口氣。娜姆勸道:“小舅爺別擔心,有六少爺出面,老爺一定能消氣的。老爺和大太太最疼六少爺了,尤其是老爺一向偏心六少爺。大少爺、二少爺還有三位小姐小的時候,老爺對他們特別嚴格,稍有不對就要打要罰。等到六少爺生下來的時候,老爺年歲漸長,脾氣變得好多了,因此六少爺是最受疼愛的?!?/br> 沒過一會兒,只聽得走廊里傳來一陣幽咽,舒蕙月哭哭啼啼從大廳里出來了。舒蔚秋進去攙住他jiejie,低聲道:“我們上樓去吧?!被氐脚P房,等到舒蕙月漸漸平靜下來了,舒蔚秋便問明了來龍去脈。 娜姆拿來冰塊為二太太冰敷紅腫的雙眼,舒蕙月一臉哀怨,直挺挺躺在床上,用家鄉(xiāng)話跟她兄弟說道:“我嫁入范家來可從沒受過這種氣,難道我去總督街轉(zhuǎn)一轉(zhuǎn),她那塊地就臟了?我又沒闖空門呀,遠遠看一眼都不許嗎?” 舒蔚秋也知道jiejie心里委屈,但要他幫腔痛罵大太太一頓,他又不是那樣的為人,只能試著建議道:“jiejie還是盡量和大太太修補關(guān)系,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你們互相不來往,隔膜只有越來越深?!?/br> 舒蕙月唉聲嘆氣不絕,說道:“平時還看不出來老爺?shù)男?,一遇到這種事情就再明白不過了,老爺終究是偏幫著大太太的。反正他范家有錢有勢,我是孤苦無依的窮丫頭,他就沒把我放在眼里?!?/br> 舒蔚秋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說道:“jiejie,你不要這樣子輕賤自己,左右還有我呢。哪天你當真不愿待在他家了,我們就回去,總不會餓死的?!?/br> 娜姆手里的冰塊登時打了個滑兒,差點沿著舒蕙月的腮幫子跌落到地下。舒蕙月先是吃了一驚,瞪大眼睛看著舒蔚秋,接著破涕為笑道:“小孩子家家,主意倒是很大。” 舒蔚秋微微一笑,又暗暗瞥了娜姆一眼,心想:“她聽得懂我們說話?” 舒蔚秋安頓好了他jiejie,走出屋來,一個男仆早已等在走廊中,躬身道:“老爺請小舅爺空下來以后去說說話?!?/br> 舒蔚秋在蓮花宮住了這些天,還是第一次進主人的書房。那是蓮花宮最頂層的一座套房,兼做辦公室之用。開門進去,先是秘書起坐的房間,再掀開珠簾才是書房主屋,四處陳設(shè)得富麗堂皇,一派雍容之氣。 范恒昌這時候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日的氣度,坐在書桌后翻看著一本冊子。 屋子那一頭是一整面墻的藏書,下面擺著一套紅木沙發(fā),墊了厚厚的墊子。安德烈半躺半坐靠在一張長條沙發(fā)上,靜靜地讀著一本法文,一只腳踏在地下的地毯上,那是一張斑斕華麗的老虎皮。父子倆待在書房里各管各的,形成一種融洽相宜的氛圍。 范恒昌抬頭說道:“喔,蔚秋來了,坐吧?!?/br> 舒蔚秋在書桌前坐下,范恒昌說道:“你來了這些天,我一直沒跟你好好聊過呢?!?/br> 舒蔚秋笑了笑,跟他閑聊了兩句,又看向了后方的安德烈。 安德烈一只手撐著腦袋,聚精會神看著書,他今天一身襯衫褲子都簡簡單單的,手腕上戴著的一塊手表倒萬分貴重,藍寶石表盤鑲了滿滿一圈鉆石,在燈光下閃閃爍爍。 范恒昌對安德烈說道:“你去休息吧,我跟你小舅舅說說話?!卑驳铝也徽Z,自顧自翻了一頁書。范恒昌笑道:“你要看書就回你屋里去看,讓下人把燈調(diào)亮點,仔細把你的眼睛看壞了?!卑驳铝曳畔聲鴣恚隽藗€深呼吸,閉了閉眼睛,說道:“寫的不怎么樣,我不想看了。”范恒昌笑道:“你這小子。”安德烈站起身來,看了舒蔚秋一眼,這才走出去了。 舒蔚秋看見范恒昌面前的小冊子上,密密麻麻畫著各種機器的圖紙,便問了一句是什么。范恒昌說道:“我聽說德國出了一種新式的加工技術(shù),我準備自己琢磨琢磨,看以后能不能用在我的工廠。”舒蔚秋點了點頭。 范恒昌問起舒蔚秋這次怎么來得南洋,飲食起居還習(xí)不習(xí)慣。他還不知道舒蔚秋生胃病的事情,舒蔚秋略提了一提。 范恒昌得知是安德烈請來了富蘭克醫(yī)生,感嘆道:“這孩子的性子很難得的。自從蕙月過門,我?guī)讉€孩子里也只有他還肯為了我來蓮花宮。今天也是的,我和他mama回到城來,他立即就從總督街趕來蓮花宮了?!?/br> 舒蔚秋聽他主動說起了大太太,便斟酌說道:“老爺,我原本不該多嘴,不過我這兩天陪著jiejie,聽說她還從沒去問候過大太太。我們雖是小門小戶,但也不想缺了禮數(shù)。若然實在處不來,那么大家把話說開了也好,楚河漢界清清爽爽,不然我jiejie不知什么時候就犯了忌諱,老爺也煩心不是嗎?” 范恒昌先前跟舒蔚秋說話,只是當他小毛孩子一般,這時候聽這少年竟然以娘家人的身份來跟他平等對談,他覺得有些驚奇,這才扎扎實實看了舒蔚秋一眼。 去年范恒昌娶舒蕙月過門,從始到終都是杜子華主持張羅。范恒昌跟舒蔚秋不過只有數(shù)面之緣,對他沒有什么特殊的印象,只記得他長得白凈,說話斯斯文文。 有一回申城商會在歡場請客吃飯,席間眾人聊起舒家的興衰史來,杜子華混說酒話,避開了范恒昌相中的舒蕙月不談,單拿舒蔚秋開玩笑,說舒少爺長得像他早死的娘,若是留起頭發(fā)就是唱青衣的,以后必是做小白臉的材料。 范恒昌這時候看到舒蔚秋,就想起這句玩笑來,進而想起在申城那段燈紅酒綠、浮光掠影的短暫時光。他摘下了黑色圓框眼鏡,兀自出了一會兒神,方才說道:“你jiejie的委屈,我有個不知道的?不過我那德國夫人脾氣大得很,這么多年下來了,連我都不跟她爭了,算了。等到蕙月生下孩子,她不認也得認,慢慢就能接受了?!?/br> 舒蔚秋問道:“那jiejie的孩子姓什么呢?” 范恒昌顯然早有打算,說道:“蕙月的孩子是純種的中國人,我跟蕙月也說過了,我會讓他姓范,以后回老家上族譜,名正言順認祖歸宗?!?/br> 舒蔚秋知道,范恒昌早年發(fā)跡的經(jīng)歷很是坎坷,如今到了晚年,身邊不剩下什么親近的血親了。像他這樣異國打拼的游子,有時心情很像是寄人籬下的孤兒,常常感到漂泊無依,于是就異乎尋常地追念鄉(xiāng)土宗族。舒蔚秋當時就不言語了。 范恒昌想到兒女滿堂、中西雙全的圓滿未來,神色更和緩了許多,說道:“對了,蕙月上回說要給你找件事做?!?/br> 舒蔚秋說道:“嗯,不過我自己有別的想法?!碑斚抡f了自己打算學(xué)西醫(yī)。 范恒昌對這少年更加高看了一層,點頭道:“學(xué)西醫(yī),一定要去留學(xué)。我打算今年送安德烈去倫敦讀大學(xué),我也送你一起去,你們互相也能有個照應(yīng)。不過這都要等到蕙月的孩子生下來再說?,F(xiàn)在你就安心留在蓮花宮,一面學(xué)一學(xué)拉丁文做準備,一面陪著你jiejie待產(chǎn)?!?/br> 舒蔚秋原本也是打算陪到他jiejie生產(chǎn),有了孩子以后,jiejie就不會那么孤獨了,說道:“我手頭有一點積蓄,但聽說歐洲那邊生活費很厲害,所以我想……我還是要靠老爺?shù)馁Y助。不過等我在那里找到生計,我就不讓你多破費了。”?范恒昌笑道:“這一點費用,我還是出得起的。你也是大家少爺,不必精打細算到這個地步。等你學(xué)成以后就回到南洋來,我給你在城里開一家診所,這里的華人很多,但給華人看病的醫(yī)生就不多了?!?/br>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有一通電話打到書房來找范老爺。舒蔚秋就告辭出來了。 一出來就感到一陣清新涼爽的水汽,肺腑間煥然一新,窗外嘩啦啦下著暴雨,終于下雨了。 舒蔚秋人還精神著,也不忙著回去睡覺,于是來到西側(cè)外廊,扶著欄桿望著遠處暴雨下的后花園。 夜黑風(fēng)急,一片片白茫茫的雨幕,像是一面面層疊的紗簾,在風(fēng)中飄蕩搖晃,一層層永無止境澆灌下來。滿園草木都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痛快雨聲,令人耳目清亮。 廊下種了一株無花果樹,風(fēng)雨交加之中,熟透的果子紛紛從枝頭墜落,有三兩個土著小孩子只穿短褲,光著腳丫,冒著大雨嘻嘻哈哈撿拾無花果,都是廚役傭人家的孩子們。 舒蔚秋胳膊交疊擱在欄桿上,靜靜看著孩子們撿果子,踩水坑,你追我趕,快樂得像是一群小麻雀。 忽然聽到有人叫道:“喂。”舒蔚秋不回頭也知道是誰。那群小孩子一驚而散,幾枚果子從懷里跑落下來,四分五散滾落在泥水坑中。 安德烈走到舒蔚秋身邊,閑閑打了個哈欠,半閉著眼睛,一副犯瞌睡的樣子。 舒蔚秋微笑道:“你還沒睡下???” 安德烈嗯了一聲,說道:“你jiejie好些了嗎?你還在擔心嗎?” 舒蔚秋轉(zhuǎn)頭看著雨水,說道:“她好些了。謝謝你剛才替她解圍?!苯又洲D(zhuǎn)述了范老爺?shù)脑?,說道:“老爺說要送你去英國讀書呢,讓我也去學(xué)醫(yī)?!?/br> 安德烈說道:“你想做醫(yī)生?為什么?” 舒蔚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跟jiejie從前都在教會學(xué)校讀書,隔著一條馬路就是教會辦的醫(yī)院,修女有時候會帶我們?nèi)⒂^,從那時起,我就一直都想做醫(yī)生?!?/br> 安德烈說道:“我爸爸想送我去英國,說那里的大學(xué)好,但我mama想讓我去德國,這樣她就能常?;氐聡耍院缶湍芑氐侥抢锒ň?,爸爸當然不肯。他們倆互不相讓,一直都決定不下來?!?/br> 舒蔚秋說道:“那你自己想去哪兒呢?” 安德烈說道:“我哪里都想去看看啊。不過,我的家永遠在這里。我有時候真不懂,為什么夫妻倆會鬧得像仇人一樣?!?/br> 舒蔚秋笑了笑,垂頭看著廊外下方的草地,他的余光里,只見到安德烈的胳膊隨意地挽起襯衫袖子,那塊昂貴的鉆石手表沾滿了雨水,他卻毫不在意。 兩個人靜靜站在欄桿前,風(fēng)雨迎面而來,過分涼爽透澈,他們隱隱感到對方身體傳來單薄的熱意,又仿佛只是錯覺。 舒蔚秋驀地站起身來,說道:“我回去了?!?/br> 安德烈目視前方,沒有言語。 舒蔚秋轉(zhuǎn)身走出一步,忽然走不動了,低頭一看,那只戴著手表的手,輕輕拉住了他的手腕。 舒蔚秋有些驚訝地回過頭,只見安德烈仍然面朝著欄桿,在雨絲中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尊美麗的大理石雕像。可他的手修長而白皙,在黑夜中慢慢揉搓著舒蔚秋的手指根部,那一個個凸起來的骨節(jié)。 舒蔚秋站定回身,不知怎的,反過來慢慢握住了安德烈的手。兩人的手默默交扣。 舒蔚秋低聲道:“你為什么對我……” 他話沒說完,但其實已經(jīng)說盡了。他為什么對他這么關(guān)注?為什么總是出現(xiàn)在他身邊?為什么? 良久,安德烈低聲道:“我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br> 舒蔚秋說道:“哪里不一樣?” 安德烈側(cè)頭想了想,說道:“譬如你說話的時候,語調(diào)總是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輕輕地說,讓我感覺……很溫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