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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幸福的海貍在線閱讀 - (15)-(18)

(15)-(18)

    【15】

    項總先前提起過:唐夢這家伙有一點煩人。見過本人之后,海悧才意識到,說唐夢“有一點煩人”類似于說哈士奇犬“有一點聒噪”。

    “啊,小俞哥,久仰久仰!你家大人的書和章老師的劇本我都看了,好厲害,哎,你家老爺真不是一般人,書寫得好,娶的夫人都那么漂亮,還都是頭婚,還為了他打官司,太厲害了,我看這些事才應該拍成戲……”

    唐夢的舅父作為經(jīng)紀人跟在他身邊,及時插話進來阻止他繼續(xù)談論別人家事。

    海悧也想開口幫忙圓場,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子軒對于唐夢的冒昧態(tài)度沒有激烈反應,只微微皺了一下眉。他以為子軒的倔強沒有改變,但在這個時刻,他看到一個對愚蠢后輩更寬容和忍耐的Alpha。子軒的不滿是關于項總剝奪他的決策權,而沒有遷怒于單純對這份工作感興趣的唐夢。海悧品味著自己的觀察,說不清是遺憾還是安慰。

    他注意到子軒衣領里的蛋白石項墜,流動的火彩在潔白膚色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明亮、熱烈。他不敢多看那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和鎖骨,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放縱渴望,讓其他人——尤其是子軒本人——有理由質(zhì)疑他的專業(yè)精神。和愛過的人維持工作關系應該不是那么難的,他不斷告誡自己。即使這個人曾經(jīng)撫遍他全身,給他留下難忘的處子之痛,看過他多次高潮后的癡妄神態(tài)……現(xiàn)在也只是沒有特殊聯(lián)系的合作者而已。這個行業(yè)對Omega已經(jīng)有太多“不專業(yè)”的刻板印象,你不想評判同類,其他人卻會以你同類的行為評判你;曾有和蕓香共事過的人,在海悧抗拒sao擾時教訓他說“跟你師兄學學,人家那么大牌的都給摸,你做作什么”。因此他總是感到有責任保持完美的專業(yè)態(tài)度,不讓后輩的處境因自己變得更難。

    盡管人們常把技術進步視為性別平等的推力,表演行業(yè)對Omega的排斥卻是從視聽時代到來開始的。早先的戲院演劇中,觀眾和演員都在同一空間,再怎么掩蓋香氣,也可以直接感知到性別,除了丑角故意逗趣的情況,演員和角色串換性別是無法說服觀眾的。影視技術的誕生隔開了演員和觀眾,屏幕不能傳達化學信號,體型偏小的美貌Alpha可以輕易反串異性角色,很快整個行業(yè)都被Alpha占據(jù),形成他們所謂“統(tǒng)一”“方便”的工作環(huán)境。Omega演員大多只能退回收益微薄的舞臺表演,參與影視劇時也常常被要求暴露身體,尤其是外觀異于Alpha的私密處,才算顯出價值。這些情況直到近三十年才有所改善。創(chuàng)立年份較早的電影獎都是不設Omega演員獎項的,所以才有了“金釵獎”這種專門表彰Omega從業(yè)者的評獎活動。

    行業(yè)的態(tài)度自然也延伸到藝校環(huán)境里。某次課程項目排練中,有一段略微親密的愛情戲,指導老師對海悧的表現(xiàn)多夸了幾句,作為搭檔的Alpha學生感覺被搶了風頭,故意說了一句惡劣的玩笑話,暗示他是有了生理反應才演得這么真切。老師當即批評了出言不遜的Alpha孩子以及所有跟著笑的同學,但海悧還是為此氣了很久。走出學校以后,他才覺得這點事實在不算什么,職業(yè)者的工作場合并沒有老師來阻止所有的惡俗玩笑。

    和子軒的關系還需要整理,但他現(xiàn)在不必獨自保守秘密了。啟程去參展前,他對苗邈和孟總分別說了自己和子軒的關系,到現(xiàn)在,這房間里的每個共事者應該都已經(jīng)知道了。他不再需要繞開別人偶然提及的過往,而是別人謹慎地避免尷尬話題。這感覺很新奇。一直以來,每當他看到網(wǎng)上的名人資料頁寫明配偶、前任配偶、甚至約會對象,都覺得很可怕,并慶幸自己還未知名到百科頁面包含“私人生活”那一欄。而現(xiàn)在,僅在同事之間公開了私事后,他卻感到很安心。

    沒有秘密的人一定是最快樂的。他看向唐夢的深色側(cè)臉,猜想這是不是一張沒有秘密的容顏。

    唐夢是那種在工作之外都會保持傳統(tǒng)裝扮的世家子弟,順直的長發(fā)由緞帶束起一半,身著繡有金銀蛇紋的黑色襦裙,過于寬大的裙幅在他席地坐下時鋪成一片墨池。海悧今天也穿了舊制衣裙,外面罩一件淡紅的硬紗褙子,剛剛進來的時候,孟總還調(diào)侃他們兩個好像來演仙俠片。

    這次會面是在孟總的工作室,不同于項總那邊“正式”風格的會議室,孟總喜歡更扁平、隨意的布置,地毯、坐墩、懶人沙發(fā),他相信當大家“癱”下來、不必分心保持姿態(tài),可以專注于思考和討論,更有利于產(chǎn)生有趣的創(chuàng)意。俞子軒坐在一個吐司包形狀的坐墩上,那雙長腿無論伸開或折起都顯得不太舒適;海悧和唐夢則明智地選擇直接坐在地毯上。

    “這也可以傳為佳話了對吧,拍自家大人寫的書。真不錯,小俞哥你也算孝子了?!碧茐艋沃凵?,扇面上寫了“干云凌霄”幾個字。

    海悧在一旁幾乎要笑出來。看得出唐夢有意和子軒快些熱絡起來,也許項總提起過子軒對他的偏見,但他表示友好的方式全都打在子軒的禁區(qū),一句比一句錯得更遠。

    “對了,小悧哥演的這個,就是你家老爺?shù)亩蛉???/br>
    子軒終于cao起更嚴肅的語氣:“都是虛構的,請不要聯(lián)系現(xiàn)實。”唐夢才訕訕閉了嘴。

    在新時代,法律不允許一人多配,正式文件中不再有正室側(cè)室的概念,但在日常語言里,人們還是習慣將再婚所娶稱為“二房夫人”“二叔童”。盡管沒有法律依據(jù),很多人都相信“二夫人”主張權利的資格弱于“原配”,也許是受到傳統(tǒng)思維的影響,再婚伴侶的離婚訴訟中,Omega一方的財產(chǎn)訴求的確很少得到支持。像子軒的家主那樣,財產(chǎn)全部輸給再婚夫人的案例,并不多見,這判決結(jié)果和“二房”梁夫人不遺余力制造的社會輿論有直接關系。

    贏得離婚案后,梁夫人又向奪走他丈夫的菲奧雷郡主索賠。那時國內(nèi)已經(jīng)取消了“私通外主”這條針對Omega第三者的罪名,存有類似罪名的國家也都在廢止進程中,偶有案件也極少庭審,多以和解了事。廢除私通罪的本意是推動性別平等,但也在已婚Omega當中引起諸多不滿。梁夫人得知對方國家的司法系統(tǒng)仍可受理私通案,不遠萬里去當?shù)靥崞鸶嬖V。舊貴族向來是普通民眾的眼中釘,“風流郡主毀人家庭”的標題,在他們國內(nèi)引起極大反感,也又一次掀起廢黜世襲榮譽的呼聲,梁夫人再次憑借民意勝訴,拿到了賠款,也對小郡主和他的家族造成了足夠的羞辱。

    梁夫人對情敵的窮追猛打,在好事民眾中間制造了巨大分歧。Alpha看客大多收回了他們的支持,認為原告既已分到婚內(nèi)財產(chǎn),再怎么占理,也不該對一個年僅十八歲還懷著孕的少年不依不饒,更何況還不是原配;Omega則認為,前夫的責任和第三者的責任本來就是兩回事,既然法律允許,分別追究也沒什么錯,讓破壞他人家庭的肇事者付出代價也是公正的結(jié)果。不用說,這種話題很容易導向“你們Alpha只會同情更年輕更漂亮的那個”,或類似的發(fā)泄指責,那一段時間,不知有多少情侶為這點花邊新聞吵到要分手。

    如果說書中的顧鈞如是梁夫人的化身,仍是很牽強的。梁夫人從事發(fā)之初就沒有原諒的意圖,他在所有Alpha眼里成了一個“不賢”的典型,后半生再沒有戀愛結(jié)婚,甚至他自己的兒子、兒息對他也敬而遠之。

    對世界毫無怨恨的Omega,終究只是Alpha的幻想吧?

    他們談話之間,徐如玉從樓下拎了幾袋粽子禮盒上來,顯然是為合作者們訂購的端午禮品。看他身上的白色短T恤和熱褲,已經(jīng)提前進入盛夏的氛圍;那張臉依然精致,只有偶然背過身時會暴露大腿后側(cè)的隱隱淤青。上一次見面時他還像是孟總的隨從,現(xiàn)在儼然以戀人自居了,還管起買粽子這種事。端午的粽子,舊時由一家的長夫人親手制作,寓意是為丈夫和家族獻上純潔的身體和純粹的忠誠;而今保持手作習慣的人罕有了,都是購買包裝品,這些美食禮盒在工作場合也用作人情禮品,通常以企業(yè)主夫人的名義選購、贈給雇員和客戶,取“待合作者如家人”之意。沒有婚姻的名分卻替人選購粽子,可以視為對原配夫人的挑釁了。

    徐如玉將在這個項目里擔任一個小角色,大約是作為他遭受傷害和驚嚇的補償。關于他和孟總夫人,海悧仍未了解事件全貌,也無意打探,但可以想象其中的劍拔弩張。

    在許多現(xiàn)實或虛構的愛情戰(zhàn)爭里,香君總是將全部的愛和溫柔奉獻給主君,面對同類卻露出尖牙和毒液。在那些悅目的外表之下,是否都藏著深深的自我厭惡,以至于不可控制地想要砸碎自己的倒影?

    畢竟我們都是奴隸的后裔。有時海悧也會為此感到沮喪。千百年前不受寵愛就會被殺死的命運,讓他們不顧一切地傾軋同類;被剝奪了所有自我實現(xiàn)的途徑,只有在主人臨幸時得以確信此生的價值。這狂熱的競爭心,是留在基因記憶里的求生本能。經(jīng)過數(shù)千年選育退化而成的柔弱軀體上,處處都是奴役的印痕。即使有幸生于現(xiàn)代,對“平等”的生活習以為常,也仍不知該如何欣賞那些珠淚般的苦難之美。他們用外來語言取代了舊名稱,好像這份陌生感能洗刷歷史的血污。

    子軒曾說他不能理解端午節(jié):一個不幸的王后自殺的日子,成了后代情侶約會劃船的理由?那時,海悧反駁說:瓦倫汀節(jié)不也一樣嗎?很少有什么紀念日是和暴力、死亡完全無關的吧,人崇拜死亡,這就是事實。

    如果人不享受他人的痛苦,悲劇藝術又怎會誕生?懷后在那個遙遠夏日躍入江流的時刻,是在怨恨世界還是憎恨無力的自己?又或許那是真正的幸福,與摯愛的君主和故國魂歸一處?善惡、愛恨、主宰與臣服,從來都不是涇渭分明的。

    但這些問題對于唐夢一定過于復雜了。海悧看著他從徐如玉手中接過禮品、因這是他喜歡口味而露出毫無防備的笑容。

    其實,項總對唐夢的評論還有下文。

    有一點煩人……但很帶緣。

    海悧起初不解,但當他最終在鏡頭前對上那雙溫暖的棕色眼睛,也開始明白了“帶緣”的意味。這是無論做了什么都會被原諒的、不屬于成年人的愚勇。有多么愚蠢,就有多么義烈。

    【16】

    “愛和欲望,真的有區(qū)別嗎?”

    唐夢用他厚實的低音說。他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的發(fā)聲訓練,但美好的磁性聲線可以讓人忽略臺詞的瑕疵。

    海悧輕輕搖頭,“不。該問的是,愛和欲望真的有交集嗎?”

    今天只是試讀,沒有試妝,他們都還穿著自己的衣裙,誠如孟總所說,像一對古裝戲搭檔。海悧自己也有一瞬間的錯覺,好像他們應當站在搭建的懸崖布景上,背后是將在后期替換成山谷風光的綠幕。

    但實際上,他們只是坐在沒有任何置景的木質(zhì)地板上,互相依靠著。

    “欲望得到滿足就會消失;愛則要打碎自己才會出現(xiàn)。你太堅固了,沒人能釋放你的愛,包括你自己?!?/br>
    “我只是在假借別人的光芒,你和青青的愛都是我想偷走的光。像烏鴉收集閃亮的東西,幻想自己不能擁有的色彩。”

    唐夢微微側(cè)過臉去,帶著凄然的笑意。那是注定無法學會愛的幸運兒對自己的嘲笑。

    你也是有怨恨的,對嗎?海悧在心里問這個眉目英挺的Alpha孩子。畢竟,我們當中有誰能說此生了無余恨呢……?

    “但這也是你被愛的理由?!彼p手捧住唐夢的深色面龐,迫使后者回到對視中,“你是完整的。殘酷,完整,自由,不會被打碎的美,就像是為了被愛而存在?!?/br>
    “那么……你愿意再一次把愛借給我嗎?”

    “我沒有權利、也沒有力量收回我的愛。就像陽光,只要你伸出手,它就在你手上。你選擇擁抱我,我就屬于你?!?/br>
    海悧傾身投入共演者懷中,感到環(huán)抱著他的手臂輕輕顫抖。

    “停?!?/br>
    聽到指令,唐夢放開懷抱,再次和海悧對視,眼中有一種類似高潮后抑郁的無名傷感,令人想安慰他。

    “很好?!焙椀吐暪膭钏氨憩F(xiàn)很好。”

    “謝啦,小悧哥?!碧茐魣笠晕⑿?,稍稍找回了活潑的常態(tài),轉(zhuǎn)頭去看執(zhí)導者的反應,“小俞哥?給點意見?”

    子軒出神地望著監(jiān)視器,瞳色異常明亮,看得出來,他被打動了。不過,以他吹毛求疵的程度,多半會在臺詞上挑毛病吧。海悧這樣想著,接受唐夢扶他站起來。

    “我喜歡你的情緒。不過,還是希望你在臺詞方面多做一些努力?!?/br>
    ……果然。他想起苗邈說的,做了標記的人彼此沒有秘密。他猜想著子軒是否也在鏡頭背后看穿了他的愛和欲望。

    項總主童兩人今天都過來了,他們對唐夢的表現(xiàn)自然大加稱贊,信任的口徑就像同一個人。項鶯潔和他丈夫少年時同在地方戲曲劇團當學徒,由此相識相戀,在一起超過三十年了。每次見到他們兩個,海悧也會不禁好奇,愛情是否真有保質(zhì)的秘密,或只是依賴純粹的好運。

    確定相愛的那一刻,誰都會覺得這是命定的戀愛吧?如果感覺都不可信,紙牌或卦簽會是更好的答案嗎?

    當他們離開影棚回到樓上,窗外的天是陰沉的灰黃色,隔著雙層玻璃也能聽見風雨的吟唱。自然地,所有人都想到了今早氣象臺發(fā)出的臺風預警。

    “不是說‘夜間’么,怎么現(xiàn)在就下雨了……”孟總自言自語。

    他本來說拿了一本新片,想大家一起看看,但看這不祥的天色,恐怕暴雨會提前到來。

    “還是早點回家吧。”

    眾人也都表示贊同,各自提起包、三三兩兩地談著話,走向電梯。電梯即將關閉時,海悧注意到子軒沒有和其他人一起登上電梯。

    “對不起,我回去一下。”他擋住電梯門,邁出轎廂,用沒有拎著包的手提起衣擺,快步回到平層中央的休息區(qū)。子軒還坐在沙發(fā)里,開著電腦在寫什么。

    他差點叫出“子軒”,但還是改了口,“俞導,你不走嗎?”

    “我約了車,六點來接我?!?/br>
    你不是有這邊的駕照嗎?海悧在心里問,又想起那是至少五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期了吧……

    “不要等了,雨下大了就麻煩了?!彼q豫片刻,還是問出口了:“你住哪里?我可以捎你一路。”

    “……燈塔酒店。”

    “順路的,我送你吧?!?/br>
    子軒似乎有些勉強地同意了,大概也知道執(zhí)意拒絕只會讓氣氛更尬感。他們幾乎全程沉默著下到停車場,所幸地面還沒有積水。

    “是這臺嗎?”子軒在他的車位前停下。

    “你怎么知道……?!”這是他有了亭亭之后才換的suv,子軒應該沒見過的……

    “還會掛這種東西,一看就是你的車?!?/br>
    他隨即明白過來,子軒說的是車內(nèi)后視鏡上掛的獨角獸掛牌和不久前在奈落納獲得的遠古狼毛絨掛件——少晗把自己收到的那份也給了他,因此他和亭亭各有一只同樣的小狼。

    按開車鎖的同時,他想起子軒給他買的巨大獨角獸布偶,那時他們費了好大力氣才塞進車里。如果是這輛車,也許會放得更輕松一點吧?

    子軒拉開后座車門,看到安置在車座上的兒童安全座椅,有一瞬間表情復雜,然后推上車門,改坐進副駕駛座。

    海悧惴惴地開門坐進車里,雙手按上方向盤。關于這個孩子,子軒會怎么想?他知道孩子和他的關系嗎?少晗會不會對他說起過什么?他真的不關心,或是認為自己沒有資格關心,或者認為主父另有其人?

    ……算了,這些都不重要。也許理由只是最簡單的那個:這不是工作伙伴應該關心的事??偸窃凇皩I(yè)”程度上挑剔別人的子軒,自己一定不會越過工作關系的界限吧。

    雨聲在窗外聒噪,雨刷規(guī)律地化動著,像某種陳舊的轉(zhuǎn)場特效,好像下一秒擋風玻璃上就會映出他們往日親昵調(diào)笑的畫面。

    不許再說我是海貍,不然我生氣了。

    明明很像啊,這個門牙。

    你懂什么,這是‘美人三分齙’,才不是海貍那種大齙牙!

    哪有自己夸自己美人的,臉皮比海貍的毛還厚了。

    你好毒啊你怎么這么毒……那你是什么?是魚嗎?我要吃了你!

    海貍是吃素的,拜托你學點生物知識吧。

    不許說了!我現(xiàn)在就吃你……吃你這個……

    那個夏天,他幾乎搬進了仲雪家的客房,他們尊重彼此的誓約,沒有真正結(jié)合,只是用手和口唇互相撫慰,或久久地摟抱、親吻,依偎在床上,用投影機看了一部又一部子軒帶來的古早文藝電影。

    他曾在網(wǎng)絡上看過很多Omega抱怨伴侶為了達成標記耍的小伎倆,比如假說要吃花從背后擅自進入,或是偷偷刺破安全套導致懷孕,這些小心機令他不安,盡管網(wǎng)友“抱怨”的口吻都是甜蜜的,更像是在炫耀有一個人為了和自己終生相伴而不擇手段。和子軒在一起,他從不擔心被利用、被欺騙,甚至有時候他覺得這個人對于標記的事也太不熱心了,簡直像個Beta。

    我覺得那種事很可怕。子軒這樣解釋他的冷淡。想想看,都是因為歷史上Alpha對 Omega的犯罪,那么多殘酷的傷害、利用、控制,人類才能延續(xù)至今,這是一個暴力的文明,我們都是罪犯的后代。

    在他看來,繁殖是最可悲的錯誤。

    海悧也曾一度被這理論說服,盡管內(nèi)心抗拒,卻不知該怎么反駁。而現(xiàn)在,在仍然堆積如山的懷疑當中,他有了一個簡單的信念:亭亭的出現(xiàn)絕對不是錯誤。延續(xù)生命的幸福是真實存在的。如果子軒不能體會這一點,那也不必多說什么。

    “我知道你一定有顧慮。”他鼓起勇氣打破車內(nèi)的沉默,“但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允許個人因素影響工作。我還是很欣賞你的品味,也很尊敬你家主和他的作品,我想和你一起做出讓我們都滿意的片子,希望你可以至少……把我當作同伴。”

    子軒點了點頭,“你可以相信我的職業(yè)態(tài)度?!?/br>
    “還有唐夢,我認為他很有天賦,請你盡量不要對他抱有偏見,如果有恰當?shù)闹笇?,他可以做出很驚人的表現(xiàn)?!本拖袼?jīng)在運動場上所做的。

    “你好像很喜歡他?!?/br>
    等等,剛剛才說的職業(yè)態(tài)度……

    “我是說,”子軒立即補救他的措辭,“你的眼光和項總很接近,你們好像能在唐夢身上看到我所忽視的東西?!?/br>
    “項總做過很多成功的作品,不是全靠碰運氣的。你也應該給他多一點信任。”盡管大多數(shù)時候不是出于惡意,Alpha面對Omega領導做出的決策,總是更容易產(chǎn)生懷疑,即使是子軒也不能幸免。

    ?“我承認唐夢的表演很有趣。我和項總的交流也是友好的,不用擔心。”

    我相信你。海悧這樣想著。

    大多數(shù)Alpha只想要一個完美的附和者,允許Omega提出異議也只是為了借機論證自己。但子軒是不同的,他真的想要傾聽這個世界上一切鮮活的聲音,即使被挑戰(zhàn)、被擊敗也能誠實接受。只是……因生為Alpha而感到負有原罪的人,在這個世界的旅程終究是孤獨的。

    車停入酒店門前的車道,子軒道謝后開門下車,酒店的門童撐開傘送他走進去。海悧注視著那個高瘦的身影消失在轉(zhuǎn)門里,這樣的情形,好像很熟悉,又很陌生。

    他趕在真正的風暴降臨前到了家,叮囑育兒師回家路上小心,盡管后者居住的社區(qū)只在一條街外。待到天色全黑,如約而來的臺風帶著雨水撞向每一片玻璃窗,令人猜想萬年前的大洪水是否也狂暴如此。由于惡劣天氣的恐嚇,亭亭被特許睡在他父親的大床上。

    快要睡著的時候,亭亭含糊地問:“爸爸,我好看嗎?”

    “當然好看啦?!焙椪f,“誰說你不好看?都是騙人的?!?/br>
    “我將來會長得比爸爸更好看嗎?”

    海悧失笑,“怎么想到這種事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好看之處,亭亭呢就是最好看的亭亭,我也是最好看的我?!?/br>
    亭亭的困擾似乎沒有解除,帶著迷惑的表情漸漸沉入夢中;海悧雙手抱起這孩子,放回他自己的床上?,F(xiàn)在他還能像這樣獨立搬動孩子,再過兩年就完全抱不動了吧……

    外面雷雨交加,室內(nèi)還是微微悶熱。海悧只穿著褻衣走到客廳去,收拾亭亭早些時候留下的一大片玩具和書。

    這么小的孩子,就在為外貌焦慮?怎么辦才好呢……真是傷腦筋。

    而且……為什么比較的對象是我?如果是和班上的小朋友比美,還可以理解吧……他正思考著,不當心踩到一片拼搭積木,痛得險些叫出來。他齜著牙原地坐下,揉著被硌痛的腳心,注意到自己膝頭壓住的繪本:。

    他拾起書,看著封面上的神靈眷侶,有點明白了亭亭的小腦袋在憂慮什么。

    【17】

    上古大洪水過后,世上僅存一人,后代尊其為人祖。

    人祖漂流海上,有一尾小龍游來與他作伴。人祖夜間寂寞,與龍歡好,龍受他精血滋養(yǎng),久而化出人形,但不同常人,頭生龍角,身有異香,后人稱為龍后或龍香。洪水退去后,人祖帶小龍上岸,結(jié)為伴侶,生育子嗣。

    眾子嗣中,有些形似人祖,肩寬背闊,須發(fā)橫生,稱為人子;有些形似龍后,身細如龍,皮rou細滑,體香誘人,可以孕育后代,稱為龍子;還有一些,雖像生父卻不能結(jié)胎,無美貌香氣,稱為荒龍。

    龍父妒心極強,見有龍子美貌勝過自己,必化出原形將其吞食,并喚來狂風暴雨摧毀田莊。人祖不忍愛子被殺,每有龍子將要長成,則交由一位人子保護,命他們離家開拓土地,使父子不再相見。由此有了婚姻一事。

    百二十年后,人祖感到大限將至,請龍后帶他同歸。龍后對海長嘯,化身為巨龍;人祖御龍入海,不復現(xiàn)于人間。

    ……這就是“人祖龍香”傳說的基本內(nèi)容。當然,幼兒繪本對性和生育的部分處理較為含蓄,大致劇情是不變的。

    海悧把最后一本書放回書架上,仍難平復心中的憤怒,但又不知這怒氣究竟該沖向誰。

    在他的家鄉(xiāng),每到夏季鄉(xiāng)民們會在人祖廟祭祀人祖與龍后,以求平息被古人視為“龍嘯”的臺風。盡管現(xiàn)代有氣象預報和防災預案,祭典早已失去實際意義,這仍是一項不可更改的傳統(tǒng),鄉(xiāng)政府還為它申請了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

    年幼時,海悧對祭典的印象只有熱鬧,集市和戲劇,五光十色的圖景。后來在大學里聽到關于故事形態(tài)的課程,才后知后覺到這些浪漫傳說是對遠古戰(zhàn)爭和奴隸制的美化:勝利者囚禁了被視為異類的俘虜,切斷他們與親人和同類的聯(lián)系,以防他們聯(lián)合反抗;奴隸的孩子被帶走、許配婚姻,成為另一家的奴隸;孩子目睹生父的無力,更相信只有新主人才是可靠的保護者。

    神話是為了解釋當下而創(chuàng)造的歷史。為了讓眼前的一切合理,把過去捏造成恰當?shù)臉幼?。就像古裝戲里演員們穿著形似幾百上千年前的服飾,卻畫著符合現(xiàn)代審美的妝容,香君子都有光潔的臉和手腳,好像生來如此,并非醫(yī)療美容的杰作。而畫像、文獻中的古代貴夫人明明是蓄著五綹髯的。

    為什么要探究故事的意識形態(tài)?那時候老師說:不是要求你們拋棄或排斥這些故事。了解敘事的意圖,可以讓我們更好地理解人的心理和行為,理解人類社會最偉大的發(fā)明——謊言。謊言往往比真相更有條理,藝術遠比自然更簡單。

    同很多藝術學生一樣,海悧認為老師講述的理論很迷人,但他沒有為那些遙遠的故事憤怒過,直到現(xiàn)在,當他感到敘事真的可以割裂親人之間的天然羈絆。究竟是先有同性之間的恨和暴力,才有了那些父子相殘的故事,還是人們從小聽到父性的無常,才變得不敢信任同類?理論也未能回答。

    也許,最令他氣憤的是,他的家庭在這謊言面前顯得尤為脆弱。“正?!钡募彝幸粋€Alpha,一個保護者,讓孩子可以相信:他會像傳說里那樣為每個人安排恰當?shù)那巴荆_保沒有災難發(fā)生。盡管在一些家庭里Alpha就是災難本身。

    在這個尚不能完全分辨幻想和現(xiàn)實的年紀,亭亭害怕長大后會失去父親的愛——對他而言那就是全部的愛。

    絕對不會。海悧想。我不會讓任何事破壞我和亭亭的家。為了守護這份信任,一定要變得更強,成為比謊言更強大的存在,成為駕馭風暴的存在。成為龍。

    他給自己熱了一杯巧克力,盤腿坐在毛絨地毯上,一邊喝一邊回復早些時候錯過的消息。窗外的風雨還在吟嘯,偶爾綻放的閃電把夜空刷成銀色。他放下喝空的瓷杯,聽著雨聲起身走向浴室,錯覺身后生出蜿蜒的龍尾。

    又一夜過去,海悧在初現(xiàn)的晨光里睡醒,起來開窗透氣。風暴剛剛停息,天色還沒完全亮起來,也沒有云,像一片平整、透明的灰紗。

    亭亭看上去已經(jīng)忘了昨晚的擔憂。孩子的情緒像夏季的暴雨一樣,轉(zhuǎn)瞬來去;有些成年人以此為借口忽視它們,好像只要能“過去”就可以當作不是真的,就連他們自己也注意不到,每個人幼年有過的失望、恐懼和傷害都還在血液里,侵蝕著他們獲取愛和快樂的能力。

    該做的是親吻每一道細小傷口,讓它們愈合而不是被掩藏。

    按照計劃,海悧今天下午要去參加的國內(nèi)首映活動??磿r間還早,他給亭亭做了旋風蛋包飯,飯后開始更衣、梳妝。有一套紫灰漸變色的長袖套裝,自從買了還沒穿過,他覺得今天是個合適的機會。不久前少晗說他有時尚觸覺,讓他對自己的選擇多了點自信。

    上次見面時,少晗說:我討厭私人造型師。當一個人沒有扮演角色的時候,其他人沒有資格決定他適合穿什么;如果時尚是人的表達,一個人最適合的穿著早就在他心里,只要看到就會認出來,那就是對的,別人沒有資格否定。

    顯然,這些話里有他的私人情緒,與大品牌之間無望的競爭、那些時尚編輯對他的苛刻……但也不全然是發(fā)泄。讓別人告訴我們穿得“對”或“錯”,想來實在是很荒謬的事,但人又很難逃離他人眼光的支配,好像眼光能把人變成雕像,被看得越多,僵硬的部分越多,直到完全忘記自己也有心和雙眼。

    趁還有機會,還是更多地信賴自己的視線和心聲吧。海悧看著鏡子里穿戴妥當?shù)拿廊耍砰_一點小小的自戀心,撩了一下頭發(fā)。

    出門前,他照例摸了孩子的頭,并承諾會準時回家。

    “我答應亭亭的事,從來沒有不算數(shù)的,對不對?”

    “嗯?!焙⒆狱c點頭。

    “那么我說我會永遠愛亭亭,也不會變的,對不對?”

    亭亭更用力地點頭,又吻了父親的手——他已經(jīng)懂得成年人畫好妝的臉不可以親吻。

    首映會在市中心的青梅影城舉行,海悧到場時,會場內(nèi)外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同行、媒體人和幸運觀眾。外面等簽名的大多是主演者的粉絲,但認出其他演員也會喊兩句,海悧聽到有人喊他,就過去象征性地簽了幾個,注意到物料上的“入圍”字樣已經(jīng)及時替換成“獲獎”。此片在外參展時,原本沒有得到競賽提名,卻意外收獲一個賽會合作方的特別榮譽獎,雖不是競賽獎項但嚴格來說也算官方獎勵,宣發(fā)人員不會忽視這個噱頭。

    影片在展會上放映的那天,次少晗已經(jīng)離開了,為此海悧特地邀請他來看國內(nèi)的首映。今晚,少晗駕著一身黑色大禮服到場,衣擺及地,領袖處有寬大的白色波浪花邊,領結(jié)上戴著一枚珍珠別針。海悧走過去打了招呼,并慶幸少晗沒有對他的造型流露出不贊成的態(tài)度。

    他沒有時間和少晗多聊,進入內(nèi)場的來客還有許多需要問候,寒暄之余,他在眾人中看到另一個新朋友。

    “唐夢!”他笑著迎上去,“我都不知道你要過來?!?/br>
    唐夢回以爽朗的微笑,他今晚西裝衣褲的樣子挺拔干練,長發(fā)在腦后束成馬尾狀,有幾縷綁不住的落在臉側(cè)。

    “嚴總不是有投資這個嗎,他給的邀請函,項總就說沒事就來捧個場嘛……”

    正說著,他好像突然注意到什么,表情在下一個瞬間凝固了。

    “唐夢?”海悧喊他。

    又喊了一聲,這個俊美Alpha才回過神來,“……哦,怎么了?”

    “問你呢,你怎么了?”

    海悧說著,轉(zhuǎn)頭去追溯唐夢視線的另一端,看到的是次少晗修長的側(cè)影。

    【18】

    講述的是玄夏時代皇帝崔延玶遭遇滅國之禍又奮起奪回王位的復仇經(jīng)過,是一段廣為流傳的歷史故事,同題材的古典戲本名為。

    主人公延玶少年即位,遭遇敵國入侵,都城淪陷,以美貌聞名的景齡皇后被賞賜給敵軍將領,飽受侮辱。帝后兩人被囚禁數(shù)月,得到盟國出資贖救,皇后聞訊后安心自盡殉節(jié),尸體被帶走時,皇帝只來得及從他身上摘下一枚金龍帶鉤。十幾年后,延玶在盟國的支持下,攻破敵國,重新登上帝位,因愧對死去的皇后,決定不再續(xù)娶,最終讓他重拾情愛的卻是仇家的香兒——國破家亡后淪為舞伎的昭祿公主。新帝與廢公主相戀,為他免去刑役,立為皇后,兩人恩愛余生,家國仇恨也因此化解。

    海悧飾演的前皇后是在影片前三十分鐘就退場的次要人物,但作為后續(xù)劇情的矛盾中心,有一定的人物高光,也在不多的戲份里留下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精美扮相。

    不過……這些顯然都不是唐夢在放映結(jié)束后關心的事。

    “那個漂亮哥哥怎么不見了,就是那個,個子很高的,脖子戴珍珠的,我有看到你和他說話……”

    “次少晗?”海悧毫無障礙猜到他說的是誰,“他已經(jīng)走了,還有別的事?!鄙訇显揪蜎]有計劃參加放映后的酒會,他的日程表是精確到半點鐘的。

    “啊……”唐夢懊惱地用折扇敲打手心,“早知道剛才就去搭話了……”

    “其實,他是要和我們的項目合作的。如果另一個人能定下來,我們下周就去他家店里試衣服。”海悧說的“另一個人”是的片名人物扮演者,某個偶像團體成員,這件事還在商談中。

    “真的?。?!”唐夢的眼睛又亮起來,“他結(jié)婚了嗎?”

    “你打聽這個做什么?我不會講別人私事的?!?/br>
    唐夢撇嘴,“這不算私事吧?結(jié)婚要是私事,那還用得著辦婚禮、登報紙嗎?!?/br>
    海悧啞然失笑,一時竟不能反駁。想來是很奇怪,所謂的“私人生活”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屬于私人,好像是沒有明確概念的;指代性或戀愛的狹義“私生活”,都是從公共生活中與外人發(fā)生聯(lián)系開始的。人畢竟是群居動物啊。

    至于少晗……現(xiàn)在應該是單身吧?好像大家都默認這樣的規(guī)則:處在戀愛關系中的人有什么活動都會攜伴出席。沒有走到哪都帶著一個異性同伴,一般人就會認為這是單身的意思吧。不過,以少晗獨立的性格,戀人說不準也是同樣獨立的類型,只在家里互相陪伴,不參與彼此的工作和社交。

    “他以前結(jié)過婚?,F(xiàn)在有沒有交往的對象,我也不了解。”

    唐夢的表情再次飛速垮塌下來。

    總是這樣即時喜怒……臉不累嗎?海悧忍著笑想。不過,這真是一張生動有趣的臉。

    “太可惜了!”唐夢哀嘆,“這么好的賣相,要是頭婚還在我一定追他。我就知道,這年頭好看的沒有新的,新的沒有好看的……”

    海悧對不熟識的人不會擅自預設,但還是被這一番毫無自覺的物化言論驚得目瞪口呆。

    “哦,不是的,”唐夢發(fā)現(xiàn)自己被瞪著,很認真地辯解:“我不是嫌棄離過婚的人,但我自己是頭婚嘛,娶人當然要娶頭婚的。”

    海悧能感覺到對方完全沒有惡意,進而意識到,他并不是被這番話本身驚嚇到,老家村里士人講話也差不多是這個口吻,他只是不習慣在這個“應當”很時髦、很開明的場合聽到這種話。

    “你都不認識人家,還是不要想這些不著邊際的……”他試圖用溫和的方式開導唐夢。

    “認識有什么難的,說幾句話不就認識了嗎?!?/br>
    “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你喜歡的人一定能追到?”

    唐夢笑答:“追了不一定追得到,不追肯定追不到啊。”

    如果這個土地主少爺真要去追少晗,會碰壁到頭破血流吧?海悧這樣想著,甚至略微期待有人給唐夢一點教訓,但出于項目順利進行的愿望,他還是希望少晗不會受到狂妄Alpha的sao擾。

    盡管沒什么自知之明,唐夢的狂妄并不惹人厭惡,那更像是一種篤信自己應當被愛的道心。海悧也常常好奇,怎么才能獲得這坦蕩的自信,這是不是造物贈予Alpha的蜃氣堡壘,欺騙他們?nèi)コ挟斠磺形kU的事:戰(zhàn)爭,競技,愛情。

    他從酒臺上拿了兩杯瑪格麗特,遞一杯給唐夢,后者謝絕了:“我不喝酒的。我爸和我舅都信教,我們家里都不準喝的,就習慣了?!?/br>
    海悧把多余的酒放回去,唐夢自己拿了一杯菠蘿汁,咬著吸管的樣子像個無所事事的大學生。說來,他的年紀也不過和剛畢業(yè)的學生相仿。

    “對了,片子你怎么看?”通常,在這個場合大家只會交換夸張的贊美和祝賀,但不知為什么,海悧覺得能從唐夢這里聽到真實的評價。

    “很好啊,很厲害,你和燕嘉宜都好棒……不過我還是喜歡舊戲里的演法,后面全是談戀愛有點怪怪的?!?/br>
    在傳統(tǒng)戲曲里,皇帝和廢公主的結(jié)合是出于“大義”——永遠結(jié)束戰(zhàn)爭的共同愿望。這固然是一個慷慨的舉動,也寄托著當時人的和平愿景,但很難說這里面有兩情相悅的部分,甚至公主是否自愿都無從證明。誠然,做皇后勝過做倡伎,但“審時度勢”的選擇和愛情還是有太大差距。

    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以愛情為正確的時代,愛情的歷史必須得到構建。海悧是這樣理解現(xiàn)代戲劇里種種貼補愛情的改編。

    “嘉宜哥真是太拼了,那個衣服,我都有點不敢看。”說到燕嘉宜在片中那身等同于正面全裸的舞伎裝扮,這個成年Alpha臉上竟然有種小孩子看限制級影片的心虛。

    因為沒結(jié)過婚,連異性的身體都羞于觀看?海悧開始懂了眼前的Alpha是哪一類人:他們保留著陳舊的偏見,也保持著同樣陳舊的美德。

    好像是想讓自己快點忘掉香艷鏡頭,唐夢岔開了話題:“唉,古人真的好容易想不開啊,你說是不是,動不動就要自殺?!?/br>
    “話也不能這么說,自從有了熱兵器,人的自殺率是越來越高的?!?/br>
    唐夢聽到這個結(jié)論,露出費解的表情。

    “古人聽到現(xiàn)代人自殺的理由,也會覺得不值得吧。”海悧轉(zhuǎn)動酒杯,把失去鹽粒的杯沿轉(zhuǎn)向另一側(cè),“其實拍片的時候我有想過,如果我生在景齡皇后的時代,大概也會做出一樣的事。因為這就是他們相信的‘正確’選擇。我們現(xiàn)在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將來會變成什么樣,根本沒辦法知道。”

    唐夢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說得也是。”

    不能指望自己做出絕對正確的選擇,只是堅持當下這一刻相信的正義,也算是足夠圓滿的人生了。

    離開唐夢身邊,他在大廳另一端捕捉到苗邈。苗邈前段時間一直很忙,今天總算有個機會和他面對面。

    “我上次和你說的事……”他拜托苗邈幫忙找找能為蕓香聯(lián)系工作的經(jīng)紀人,但一直沒收到回音。

    “什么?”

    “我說了好幾次的,那個,有沒有什么適合蕓哥的機會……”

    “我沒辦法。”苗邈坦白告知他,“你不要管他的事了。他總該還有些圈內(nèi)朋友,讓他自己去找門路吧?!?/br>
    海悧也不好再勉強自己的朋友,看得出苗邈對那個曾經(jīng)的大明星也頗有怨言,只是看在海悧份上沒有落井下石。和其他人一樣,苗邈也認為他只是出于私情幫助蕓香。

    的確,他對蕓香有過私人的憧憬和不真實的想象,但那些東西已經(jīng)由他自己拆除了。

    有一個晚上,蕓香剛做完他的第一次手術,從麻醉中醒來,握著海悧的手說:小悧,我一直很嫉妒你,你知道的吧?

    海悧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性,更不知道該怎么接受這個消息。那么傲慢、放肆、及時行樂的蕓香,怎么會有求而不得的心情?

    以前我總是給你介紹爛人,叫你去亂來的場合,想讓你變得和我一樣……但你一點也沒變。

    海悧看到自己驚愕的表情映在那雙失去神采的美眸里。蕓香用虛弱的聲音斷續(xù)地說:不要再來看我了。

    那時他放開蕓香的手,心情混亂地跑出病房。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接受也理解了,任何人都會有嫉妒和惡意,無論Alpha、Beta或Omega。他自己也曾在某個崩潰的瞬間生出帶有惡意的念頭:如果次少晗不存在就好了,如果他不是這么完美就好了。也曾在遭到反對和質(zhì)疑的時候在心里吶喊:為什么他們和我不一樣,為什么大家不能認同我的信念?

    孤立是最深重的痛苦。為了避免孤立,人總想改變別人,或改變自己;為了和他人遵守一樣的道德而殉身,或為了制造友伴而設法玷污他人的道德。與孤獨相比,死亡都可以是一種安慰。人類畢竟是群居動物。

    只有試著習慣與惡意的萌芽共存,用一生遏止它生長,自我才能得救。

    對于蕓香,他不再有基于幻想的偏袒,但一個才華橫溢的藝術家不該被擋在舞臺之外,這是他所相信的正義。

    他在一把絲絨高背椅上坐下,酒喝干了,杯沿的雪花還有剩余。這傷感的調(diào)制酒,總讓人在飲盡甘甜之后久久注視它余生咸澀的晶瑩。他摸出手機,給蔡老師發(fā)了消息說馬上回家,又撥回通訊錄,指尖懸在“俞子軒Perry”那一格。為了工作重新加回來的這個賬號,曾經(jīng)的備注名是“小魚老公”。

    如果有人能理解他的正義,那個人應該就是子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