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幽折洞道
夜深露重,寒氣侵體,與阿林分別之后,我再不需用腳爬山,這人一手將我攬于身側,腳下長風匯聚,御風而行,疏忽間我倆便行至半山之間。 我轉(zhuǎn)頭看他側臉,他正目視前方,狂風灌滿了他的寬袍,將他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他整個人于高空之中變得滾圓起來,而這滾圓之上,是潑墨似的長發(fā)隨風狂舞,向四面八方炸開,吹得我一頭一臉,些許發(fā)尾掃過我鼻端,令我憑空生出一股癢意。 幸虧他長得極美,瘋子一般也是能看,不然隨便換一個人,可能看起來就真的瘋得嚇人了。但我想,他可以戴著鬼一樣的代面隨處晃蕩,可見是不太在意自己是什么樣子的。 “前輩,”我忍住打噴嚏的沖動,拉了拉他袖角,頗為真誠的建議,“我這里有根帶子,不如你把頭發(fā)綁起來,可好?” 他轉(zhuǎn)過臉來,盯著我手中的黑帶子看了半晌,我都以為他是嫌棄這是我之前遮眼睛用的,馬上要拒絕了,他才慢吞吞道:“可以?!眳s不伸手拿帶子,而是轉(zhuǎn)過頭去,依然帶著我向前飛。 這是,要我?guī)退档囊馑紗?,我看他絲毫沒有自己動手的意思,為了將我的臉從他的秀發(fā)中拯救出來,我便只能自力更生了。 我輕輕從他手臂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腰,一手拈著帶子,一手艱難地將他狂舞的頭發(fā)聚攏到一起,他的頭發(fā)摸起來觸感很好,涼而絲滑,我在心中暗贊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帶子在那些頭發(fā)上綁了個結,松松的,不會勒疼他。 “怎么樣,這樣舒服許多吧,”完成了這項任務,我笑著問他,他沒有看我,但卻低聲說了句謝謝。 我心想,這人也不是完全冷若冰霜嘛! 飛著飛著突然想到自己一直“閣下”、“前輩”的稱呼他,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想想等會兒就要一起并肩作戰(zhàn)了,還是認識一下比較好,便問:“前輩,我叫葉思舟,一葉小舟的舟,您怎么稱呼呢?” 他卻又是沉默,這一次更久,我心想怎么回答個名字也要想半天嗎,他卻終于道:“萍水相逢而已,你我無需互通姓名。” 啊,這回答倒讓我始料未及,原以為我倆現(xiàn)在也算熟悉了,但沒想到完全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正沉浸在莫名的失望之中,他忽然一個低飛,驟然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我一個踉蹌,差點沒從他懷中摔出去,他聲色平穩(wěn),抬手一指,“那里有個山洞,也許能通到山腹之中,我們進去看一看,你若能感應到什么,及時告訴我?!?/br> “好,”我穩(wěn)了穩(wěn)心神,心想正事重要,不敢再想其他的。 這山洞前端極為低矮,但越走越開闊,且洞道深長,我們走了好久,終于來到一個岔路口。 “走哪條路?”他問我。 契奴與契主以血為契,精神彼此相連,距離越近,相互間的感應越強烈。我深吸了口氣,屏息凝神,努力放大自己的感知,經(jīng)脈中似乎又有烈火燃起,愈燒愈烈,心脈跳動猶如擂鼓,痛感更勝于之前。 周圍極靜,我強忍痛意,在心中默念燕無殤的名字。 突然,一聲細不可聞的喘息憑空出現(xiàn)在我腦海,我一個機靈,循聲向前走了兩步,那喘息聲時有時無,時強時弱,方向難以辨別,我焦急道:“我聽到了,他似乎很痛苦……可我,我精神力不夠,聽不清……” 一只手撫上我背心,指尖沿督脈上行,經(jīng)頸后至風府xue,猛力一點,然后沿頭部正中線上行至巔頂百會xue,掌心按壓其上,立時有洶涌澎湃的靈息灌入其中,我體內(nèi)靈息瞬間暴漲,連耳目都變得更加清晰,只聽他在我耳邊道:“莫急,集中精神,心無雜念,再試一次!” 我點頭,收斂心神,摒除腦中雜念,什么都不想,只專注于感知之上,如此十來個呼吸之后,我再一次捕捉到了一聲喘息,這一次,那聲音大了很多,我側耳傾聽,終于辨明了方向! “走左邊!”我大聲道。 “好,”他即刻踏入左邊洞道,未有片刻猶豫,我跟在他身后,亦快步前行。之后,又遇到了幾個分叉口,但一次比一次容易選擇,我心中對燕無殤的感應愈來愈強,我知道,我馬上就能見到他了,他就在前方。 洞道幽深曲折,晦暗無光,我們走了幾乎有一個時辰,正在我精疲力竭之時,前方突然有微光閃爍,凝眸細看,似乎空間也逐漸寬敞起來。我心中大喜,看了看身邊人,他亦是對我點了點頭,道:“到了,就在前方!” 我倆疾步上前,很快來到一方結界之外。這結界無形無質(zhì),我本要一頭撞進去,還好前輩一把拉住了我。他抬眼看向前方,眸光冷厲一掃,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隨后指尖一轉(zhuǎn),將靈力匯聚成刃,一把甩了過去。只見本來平靜無波的空間突然如旋渦般瘋狂攪動起來,明明前面什么都沒有,空氣卻急劇扭曲,仿佛其中生了千萬只手掌,胡亂揮舞抓撓,絞rou般要將一切進入其中的東西粉碎殆盡。 “是氣漩壁,”他道:“無形無質(zhì),藏于空氣之中,能將進入其中的人撕成碎片,屬于上等結界之一,看來布下陰蝕血陣的人實力當真不俗啊!” 透明的空氣被不知名的力量急速壓縮,凝結成巨手,左沖右突,爆發(fā)出極強的沖擊波,我站在遠處,周身亦能感受到持續(xù)不斷的震顫,我咽了口唾沫,問:“前輩,你能破解這道結界嗎?” 他輕笑一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揚起剛才那只手,指尖輕輕往回一勾,動作散漫,并無吃力的感覺。我抬眼看去,只見他剛剛甩入氣漩的靈刃身形一晃,瞬間化為數(shù)十片,這些閃著銀光的靈刃流光般散入四面八方,刷刷釘入空氣之中,刃尾拖著長長的銀絲相互交纏,形成一張星光大網(wǎng)。然后隨著他指尖勾起的動作,這張大網(wǎng)便猛地張開,一口將那團躁動的空氣吞入腹中,然后猛地向外一拉,如弓弦般彎出極為優(yōu)美的弧度。 空中兩個不同方向的力量相互角力,一時間陷入了勢均力敵的靜止之中。那星光大網(wǎng)越收越緊,靈刃尾端輕顫發(fā)出急促的清吟,聽起來似乎已經(jīng)崩到極限。我心中緊張,轉(zhuǎn)頭看向那個cao縱這張星網(wǎng)的男人,他面無表情,眼中未有絲毫慌亂,只低聲喃喃了一句,“不夠么?”便將cao縱靈刃的手指再次往回勾了一勾。這一勾之下,釘在空中的靈刃身形霎時暴漲數(shù)寸,星網(wǎng)光芒大盛,絞殺之力不知強了多少,只聽空中發(fā)出一聲極其刺耳的悲鳴,那張大網(wǎng)開始用力擺動,但力道一次比一次弱。尾音消散之時,束縛在星網(wǎng)中的東西終于安靜下來。任務完成后,數(shù)十道靈刃齊齊落下,與星網(wǎng)一同化作點點光斑,漸漸消散于空中。然后叮地一聲,一枚質(zhì)地堅硬的東西掉在地上,一路滾到我腳邊。 我俯身拾起,拿到掌心中細看,是一枚玉石質(zhì)地的戒指,通身羊脂白色,溫潤細膩,但是中間卻有一道裂縫,倒是可惜了。 “是存儲靈力的法戒,”前輩道:“氣漩壁的能量就存儲在這法戒之中,現(xiàn)在氣漩壁破了,戒指也就裂了?!?/br> 我道:“這玉質(zhì)地極好,我還從未見過顏色比這更正的玉料。” 聽我這樣說,他似乎有了興趣,便多看那法戒一眼,我以為他定比我見多識廣,應該不會覺得這玉料有何特別之處,但他卻“咦”了一聲,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奇之物,從我手中拿過那枚戒指,細細看了起來。 “怎么,前輩也覺得這玉很特別嗎?” “嗯,”他用指尖打出一簇火焰,照著亮光仔細觀賞起這枚戒指來,“很特別,這樣的東西,不似凡間之物?!?/br> 不似凡間之物?什么意思?難道像燕無殤的那塊石精般,是從云浮秘境得來? 他又道:“即使蒼土之上的靈脈能孕育出這種玉料,那應該也是洪荒時代的事情了,現(xiàn)在的蒼土,靈脈衰竭至此,絕不可能造化出此等神物?!?/br> 洪荒時代,我想,這也太久遠了,我只在書中看到過它的存在,但那時的蒼土具體是什么樣子,沒有一本書有詳細記載,連這種仙門世家子弟的必讀書目中也未有詳述,只有一些野史喜歡在此馳騁想象,但大部分故事是胡編亂造,可信度極低。 “算了,”他將戒指又放回我手中,“你若是喜歡便收藏起來吧,畢竟是不可多得的東西。”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很奇怪,像是在對待一個想要玩具的小孩子一般,但此時洞道黝黑,我神經(jīng)緊繃,也無意深想。 氣漩壁散去之后,空氣中開始傳出濃郁的血腥味,洞道中變得越來越濕冷陰寒。我與他往深處行去,看到幽幽的紅光從遠處一層層蔓延開來,投射在石壁之上,浮動間招搖猶如鬼手。有風穿過曲折的洞道呼嘯而過,一路嗚然,鬼哭般滲人。 若只是光影與風聲倒沒什么,但不知怎么回事,我的眼睛又不好使起來,朦朦朧朧好像看到了許多虛幻的殘影,有的是人的形狀,有的只是一團,有的則奇形怪狀,難以描述。它們或趴在石壁上,或直接站在路中間,我與前輩穿行而過時,它們便急不可耐的挨蹭我們的身體,有手臂的還伸長手臂,扯住我的衣袍袖角,似乎不想我們離去。 觸碰到它們的時候,我心中便更覺濕冷陰寒,非常不舒服,前輩看我神色緊張,便解釋道:“這些是陰蝕血陣還沒有來得及消化的怨念所凝聚而成的精神體,它們聚集在這洞道里,因為越來越多所以逐漸有了實體,但你不要害怕,它們現(xiàn)在都是殘缺不全的樣子,所以對我們造成不了什么傷害?!?/br> 我點了點頭,克制住想要打哆嗦的沖動,心中疑惑,明明看著洞口就在前面,為何走了那么久還沒有走到? 前輩似乎也察覺到了這個問題,他停下腳步,仔細探查四周,然后在一堵毫不起眼的石壁前觀摩許久,用力在上面敲了敲,道:“這里有迷陣,擋住了真正的路。” 話罷,他長袖一揮,指鋒飛出數(shù)道靈刃,朝那堵墻面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