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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思舟在線閱讀 - 20、鬼面森白

20、鬼面森白

    野外靜寂無聲,黑地可怕,不過于我這個瞎眼的人來說,倒是無甚差別,可阿林怕黑,一路扯著我的袖角,緊緊跟在我身側,他眼睛在這黑暗之中貌似也不大好使,一路跌跌撞撞,好幾次將路帶到石頭樹干上,這還未到睚虞山下,我兩似乎已是傷痕累累了。

    “哎呦!”他又低聲叫了一下,我問怎么了,他訕笑:“一腳踩水坑里了,這水可真是涼啊!”

    沒辦法,我只能放慢速度,道:“迎著月光走,發(fā)亮處是積水,你再小心一些?!?/br>
    “哎哎,”他連連答應了,又問我,語氣小心翼翼地,“客官,您是仙門之人吧,昨日跟您一起來住店的,也是吧?”

    他雖是疑問,語氣卻頗為肯定,我問:“怎么了?”

    他說:“我就說嘛,果然如此,只有你們仙門之人才有這般氣度。哎呀呀,真羨慕你們,活得時間長,法力也高強,整天殺妖除魔的,多有意思多威風??!”

    我笑:“在你們看來,妖魔鬼怪不是很可怕嗎,整天與他們作對,如此危險,又有什么好的?”

    “那不一樣啦,”阿林連連揮手,與我交談幾句倒是讓他不再緊張了,他似乎忘記了現(xiàn)在是身處野外,隨時都有潛藏的危險,竟恢復了些話癆的本質,喋喋不休道:“你們有法力啊,你們仙門之人不是經常說自己是天神血脈嘛,那肯定是比妖族魔族強的多啦,之前仙魔大戰(zhàn)魔族一敗涂地,你們殺的可真是威風啊!”

    我聽他這樣說,有些難受,忍不住問道:“仙魔之戰(zhàn)中魔族的兵士盡被仙門所屠,難道不值得同情么?”

    阿林愣了一下,似乎不理解我一個仙君為何要問這樣的問題,理所當然道:“同情魔族做什么呀,他們凈做些傷天害理的事,哪比得上仙門之人一身正氣!”

    這回答竟讓我啞口無言,他說的沒錯,孤月夜復興魔族心切,并且魔門六道也并非全都聽她的管束,如今天地間的幽魔息稀薄至此,很多魔靈要想變得強大,便只能另辟蹊徑,走一些歪門邪路了。

    “不過,”他又說:“就像人里面也有好人壞人,不能一棍子打死一樣,我想,魔里面也是這樣的吧,那這么說來,魔族全族被滅,起碼那些未曾作惡的魔族,死的就很可惜,不過這仙魔之間的恩怨,哪是我這個凡人理得清的,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啊——啊??!——”

    他話還尚未說完,不知怎么,突然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尖叫,把我嚇了一跳,只感覺到他扯著我衣角的手指倏然用力,一邊拉著我疾步向后退,一邊在我耳旁驚恐大喊:“啊啊,有鬼啊!——”

    我被他拽得磕磕絆絆,一邊后退,一邊疑惑,有鬼?不應該啊,鬼乃死魂,歸宿在九幽忘川之地,能留在這世間的,大多依靠的是強大的怨念。若是這睚虞山中真有人用太陰祭擺出了陰蝕血陣,應當早就把方圓百里的怨靈吞噬殆盡了吧,怎會留下孤魂野鬼在這深山里游蕩?

    所以,一定不是鬼,我心想,遂站穩(wěn)了身體,將阿林也一并拉了回來,他打著哆嗦向我咆哮,“你怎么一動不動!快、快、快跟我跑??!”語氣又急又厲,幾乎有些恨鐵不成鋼了。

    這人慌亂之中也沒有丟下我,也算有情有義,為穩(wěn)住他心神,我也只能扯開嗓子勉力蓋過他的聲音,大聲道:“你清醒一點!那絕對不是鬼,你再仔細看看!”

    “……是鬼,絕對是鬼!”他一刻都沒猶豫,依然固執(zhí)己見,聲色決然,“就在山坡那邊!穿的煞白煞白的,頭發(fā)也是白的,而且長得都快掉到地上了,我剛剛還看見,他都沒有腳的,嗖地一下就飄過去了,我們趕緊逃吧,趁他還沒注意到我們……哇哇哇,你快點快點,他要轉頭了,他、他、他馬上就能看到我們了!——”

    “?。 辈恢吹搅耸裁?,阿林又發(fā)出一聲慘叫,然后“咚”地一聲,聲音消止,我感覺他好像是暈了。

    能活活把人嚇暈,這“鬼”長的得有多成功啊?我突然遺憾自己是瞎眼,要不然還能增長一番見識。若是這次大難不死,也許還能作為以后的談資。

    沒有阿林在一旁吵鬧,這世界突然變得靜極,只有草叢中間或傳來一兩聲蟲鳴,襯得暗夜愈發(fā)孤寂。

    過了一會兒,有腳步聲漸行漸近,踏過地上的枯枝斷葉,發(fā)出窸窣聲響。

    我聽這腳步聲,心想,這絕不可能是鬼了,但若是人,是敵是友便難以分辨,我手中祭出一道風刃,暗自防備著。

    “好吵。”

    我心神正緊緊繃起,卻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是不帶任何起伏的音調,幽遠清寒,散漫隨意,平淡的語氣辨不出喜怒,但詭異的是,竟帶有大山崩于前而令人不得不遵從的意味。

    一瞬間我便感到,這人威壓甚重,絕不是我能冒犯的。

    “閣下……”我咽了口唾沫,暗自握緊了手心,將頭轉向聲來的方向,小心應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友善無害,“我與友人路過此地,無意冒犯,若是打擾到了您,還望見諒。”說著,我用力拍了拍阿林的臉頰,希望他趕緊起來,我們好趕緊離開,誰知他竟暈得深沉,沒辦法,我只能手下使力,狠狠捏了他一下。

    他倒是醒了,但我捏得太狠,他沒忍住,“哎呦”又痛叫一聲。

    剎那間空氣都變得凝重,我趕忙伸手捂住他嘴,害怕他攪擾到前方那人,小聲在他耳邊道:“噤聲,噤聲!”

    阿林先是安靜了一瞬,清醒之后不知看到了什么,故態(tài)復萌,又激動了起來,腦袋在我手下扭來扭去,掙扎中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我簡直要制不住他,只能不斷安撫,“別怕,這是人,是人!你看清楚了!”

    我聲音雖小,但修行之人耳聰目明,那人肯定是能聽見的,我心下汗顏,怕惹惱了對方,畢竟任誰被別人當成鬼般看待,都會不高興吧。

    “……閣下,”我一邊死死攬著阿林,一邊連連道歉,“真是對不住啊,我這友人膽子忒小,您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

    這人并不搭理我們,我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這人回一句話,他不言不語,腳步也未挪動半分,好似就打算這么一直靜靜地站著似的。

    阿林安靜了一些,可能終于發(fā)現(xiàn)這“鬼”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攻擊性,根本不是個鬼而是個人,便不復剛才那么恐懼,我手指稍微松了松,就聽見他壓著氣聲對我說:“仙、仙君,那個人,他、他一直在看你哎?!?/br>
    看我?我心下疑惑,莫非與我是舊相識?

    可轉念一想,不會啊,我吃了易容丹,早不是之前的樣子,就算是舊識也定是認不出我的。

    這便奇了怪了,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有些高人就是喜歡做一些常人難理解的事,我不必糾結,還是趕路要緊,我對阿林道:“別管這么多,快帶路吧,耽誤了這么久,子時快到了?!?/br>
    阿林與我剛走兩步,我便感覺一陣清風拂過,似有輕薄的袖角擦過我臉頰,留下一股幽幽的檀香,縹緲若虛,清微淡遠,猶如遠山空木,水流花開之境。

    我驟然停下腳步,感受到靈息匯聚而成的重壓撲面而來,阿林哆嗦著聲音道:“仙君,那人,那人又跟上來了,就站在我們前面!”

    他的靈息綿長而深廣,卻隱約有殺伐之氣暗藏其中,我不解,萍水相逢,行路偶遇,他為何要一直擋在我前面,這是要與我為敵?

    “……閣下!”我氣沉丹田,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實力不俗,問道:“你我萍水相逢,無冤無仇,為何阻我去路!”

    他依舊不答,我耐心耗盡,又急于去救燕無殤,想都沒想便雙手快速結出法印,調動全身靈息匯聚成一柄長劍,將劍尖指向前方,怒道:“你若再不退開,休怪我不客氣了!”

    夜風吹過郊野,拂過深林,千葉沙沙作響,似是為我擂響了戰(zhàn)鼓,我屏息細聽,捕捉到細不可聞的呼吸之聲,他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不閃不避,我雙手微顫,朝那里奮力送出一擊。

    劍光照亮漆黑長空,流光般刷然飛向目標之地,我看不見,只聽到劍身與氣流摩擦發(fā)出錚然長鳴,然而這長鳴之音卻沒有持續(xù)太久,只聽“?!钡匾宦暎瑯O細微極刺耳,我手上的力量驟失,那劍尚在三尺之外,被看不見的靈息格擋一下,便如枯葉般飄落于地,化作一抹光斑消失不見。

    我:“……”

    “太弱了,”極靜之后,他終于開口,沒有感情的聲音讓人遍體生寒,他說得很慢,每一字都帶著重如山岳般的力量,砸進我的耳朵里,炸出轟鳴的回音,我不由自主被逼得低下頭,然后聽他又緩緩道:“如此這般,前方不可去?!?/br>
    這人古怪至極,無緣無故阻我前路,我打不過他,但我絕不能回頭。我斂去周身靈息,決定硬闖過去,阿林卻抓住我衣角,叫我不要沖動,我掙脫開來,直直向前走去。

    愈來愈近,檀香味再次飄入鼻端,我腳步不停,直到撞上一堵胸膛,硬如鐵壁。

    我伸手推他,本以為他會紋絲不動,卻沒想到,這次他竟被我輕易地推開了。

    我與他擦肩而過,他驀然出聲,“山陰之地,邪氣沖天,今夜子時,有死靈將出,”他頓了一下,又輕聲道:“前路兇險,莫要前行了?!?/br>
    我腳下一頓,驚訝于他竟知道此事,才明白他多番阻攔,竟是不想讓我涉險,可見是個好人,我心中霎時生出一念。

    “前輩,我此行便是要去山中救人,縱然前路艱險也不能退卻。閣下修為高深,不知是否愿意與我同行,助我一臂之力?”

    這人靈力斐然,若是能得到他的幫助,救出燕無殤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了。

    他道:“我此番為除邪魔而來,你可回去,靜待消息。”

    原來這高人也發(fā)現(xiàn)了睚虞山中詭異之處,是專為鏟除邪靈而來,那豈不是和我的目的基本相同,一瞬間,我喜不自抑,忙道:“閣下,我的、我的一個朋友現(xiàn)正被困在那法陣之中,我要去救他,既然閣下也要前往睚虞山,你我同行豈不更好?”

    這人沉默一瞬,面無表情道:“你靈力太弱,幫不了我,你回去等待,我去救人便可?!?/br>
    我靈力弱是事實,但未必幫不了他,現(xiàn)在時間緊迫,我也不好再遮掩,直接對他道:“我和我那位朋友神魂相通,你帶上我,我們可以快速找到血陣所在,睚虞山那么大,你自己找要找到什么時候?”

    “……神魂相通?”他忽略我說的其他內容,只撿這幾個字重復了一遍,語調終于有了一絲起伏,似有不解,又有驚異,然后又回復到了之前寂靜無聲的狀態(tài),沒有任何動作。我心急如焚,不愿在這浪費時間,把心一橫,快速解釋道:“我與他曾結血契,我是他的契奴,只要到了睚虞山中,他在哪里,我就能感應得到,快走吧,沒時間了!”

    我本想他不會再拒絕,誰知他也不回我是否要與我同行,只是突然嘆了口氣,似有些無奈道:“怎么成了這幅樣子?”然后向前兩步,離我更近一些,手指若有似無般拂過我的眼睛,又問:“……那這里呢,又是怎么回事?”

    他指尖點過我雙眼,雖未多做停留,但也讓我感覺非常怪異,我明明不認識他,但他平淡的語調中竟讓我聽出了十分可惜的感覺。就像一個人看到曾經完整的東西如今被打破了一般,總是會有幾分惋惜的。

    這樣的語氣,未免太過熟稔了,難道易容丹把我易成了他故人的樣子,他才忍不住想要關心一下,不過這也太巧了吧?

    我說:“閣下,此事說來話長,等咱們救出了人,我再仔細講與你聽,現(xiàn)下咱們還是快點趕路吧!”

    他未再多問,只是道:“你眼睛看不見,此行多有不便,我先用靈力刺激你眼周xue位,讓你可以暫時視物,不過此法只能維持三個時辰,且你視覺也無法與常人相比,等會兒入山,你切要跟緊我?!?/br>
    說著,我感到他用手指輕點我胸口,一道沁滿涼意的氣流沖入我心脈之中,然后順著通往雙目的經絡往往向上流動,沒過一會兒,我感到我長久沒有知覺的眼睛突然一陣針扎般的刺痛,綿綿密密的,但也可以忍受。刺痛感漸漸消散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涼,眼周的經絡如被泉水洗過一般,這感覺舒服極了,漸漸地,似乎便有光亮朦朦朧朧透了進來,一團團模糊的光暈穿透重重黑暗,終于再次投射到我眼中。

    “……啊,我看見了!”我欣喜若狂,驚呼出聲,伸手朝前揮舞一下,想要抓住那團投射在我眼底的美麗的光斑。

    那團白色的光斑質地堅硬,觸感冰涼,我指尖刮過,便勾住了它,將它扯了過來,但它尚未飛到我眼前,我便聽到啪得一聲脆響,有什么東西掉到地上摔碎了。

    啊,我不會弄壞了這位前輩的什么東西吧,我心中一緊,趕緊低頭,努力想看看那是什么,隨著視線逐漸清晰,我看到地上躺著一具代面,煞白煞白的底色,上面用各色的炭筆繪著隨意的五官,因為已經碎了,那些線條變得粗獷凌亂,已經分不清哪是哪了。

    ……我終于明白阿林為什么一直說有鬼了,如此難看的代面,大晚上的帶在臉上,被月光這么一照,確實還挺陰森恐怖的。

    這位前輩的審美還真是獨特啊,我心中想著,緩緩抬起頭來。此時月至中天,林中銀光正盛,灑落葉間化為細碎光影,如在黑暗之中燃起的熒熒燭光,搖曳閃爍,朦朧明滅,讓人如墜醉夢之中。我抬頭看去,逐漸清晰的視線中,一人長身而立,站于月色之前,正面朝我,而他身后,滿月當空,亮銀流轉,皓影平鋪,是極致的美景。

    他衣袍寬大,通身雪白,不見一點雜色,連束腰都沒有,高大的身體包裹在里面,給人一種形銷骨立的錯覺。但他并不瘦弱,個頭高出我許多,背脊寬闊挺拔,尖削的下頜線條干凈銳利,緊抿的薄唇更添一絲清寒,讓人莫名覺得此人不可親近。我看他時,他也在看我,蜿蜒的眼尾微微瞇著,審視一般,黑瞳肅穆,瞳色比一般人要深很多,而最讓人驚訝的是,他竟然一目兩眸,是傳說中極為罕見的重瞳子。

    一陣夜風吹過,揚起他幾乎逶地的銀色長發(fā),發(fā)絲略微凌亂的鋪滿他整個肩頭,他也不理,只是伸出一指在我眼前晃了晃,道:“可能看見了?”

    他的臉白得如同今晚的月光,唇色也極淡,整張臉上仿佛除了黑就是白,但就是這兩個差異極為明顯的色調,在他臉上暈染開之后,奇異地交匯出三分肅殺,七分冶艷來。

    我一時有些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在問我,連忙點頭,卻又不好意思再看他,只低頭訥訥:“能看到了……謝謝,謝謝前輩?!?/br>
    他指了指看著他的臉呆立在一旁的阿林,“讓你的友人回去,你與我即刻進山?!?/br>
    我趕忙答應,回身對阿林說:“你趕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一些。”

    阿林眨了眨眼,問我:“仙君,你們去了,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我猶豫片刻,不知如何回答,此行兇險,能不能回來還真不好說,那人卻清冷出聲,語氣肯定,“明日辰時,必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