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你身上是人間煙火
等白三叔和白河景去醫(yī)院,陳銳已經(jīng)醒了,坐在病床上讀一本書。真不愧是陳銳,連手機都沒有,居然能在醫(yī)院搞到書。他看見白三叔,有點意外地睜大眼睛,要掀開被子下床,白三叔阻止他,問:“怎么樣了?” 陳銳不知道怎么回答,聳一聳肩。白河景從口袋里掏出手機,蔫蔫地遞給他。陳銳有一點意外地接過手機,朝白河景點點頭,輕而易舉地打開手機,噠噠噠地敲了幾個字,翻過來給白三叔。 「可能是感冒。我沒事。讓您擔(dān)心了?!?/br> 白三叔在他旁邊的病床坐下,擔(dān)心地打量著陳銳。白河景在陳銳床邊坐下,狹小的病床頓時滿滿當(dāng)當(dāng)。陳銳吃力的給他騰地方。白三叔怕他把陳銳擠到地上去,招呼他:“河景,過來。” “我不的?!卑缀泳邦B固地哼唧,“我要和我哥在一起?!?/br> “在一起”三個字讓白三叔立刻想起他剛才的驚天駭論,再一看他們兩個坐在一張床上的樣子,好像下一秒白河景的手就要摸到陳銳被子下面去,瞬間變臉:“你給我過來!“ 陳銳也嚇了一跳。白河景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木頭似的杵在陳銳的床角。陳銳來回看著他們兩個,低下頭,擺弄了一會兒手機。白三叔的手機隨即響了一聲。白三叔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說:“我?guī)湍??!?/br> 陳銳搖頭拒絕,白三叔還是下了床,去摘掛在一邊的吊水袋。白河景問:“你們干什么去?” “不用你管。”白三叔警惕地擋住他,“你到一邊去?!?/br> 白河景大概能猜出來他們?nèi)ジ墒裁础焖昧?,人都是要去洗手間的。他非要擠上去幫忙,狹小的空間頓時轉(zhuǎn)不開身。陳銳又要驅(qū)趕白河景,又要保護手臂上的吊針,忙得不可開交。白三叔驅(qū)趕了他好幾次,終于將白河景趕走,兩人沿著病床中間的小路離開病房。白三叔高高舉著吊水的袋子,像舉著老佛爺出宮的風(fēng)燈。白河景順勢坐在陳銳的床上,手指碰到一個yingying的東西。是陳銳的手機,還沒有熄屏。 白河景拿起手機,屏幕還停留在白三叔的微信聊天界面上。陳銳果然說「您稍等我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間」。 天賜良機,白河景果斷退到微信主界面。陳銳的微信框置頂只有三個,文件傳輸助手、公司群和家族群。沒有在置頂看見楊羽茜,真是萬幸。白河景點到最上面搜索,“楊羽茜”的名字跳了出來。 白河景點開對話框,最后一條消息停留在兩周之前,是陳銳回的一個微笑黃豆表情。上一句是楊羽茜說的:既然她不值得喜歡,你為什么還喜歡她。 稍微滑動一下,這段對話就水落石出了。兩周前是他們最后一次聊天。楊羽茜問:見了兩次面,我想問問,你對我感覺怎么樣。陳銳說:你非常優(yōu)秀,又漂亮,非常出色。不過我有喜歡的人了,而且喜歡了很久。很抱歉耽誤了你的時間。楊羽茜說:這樣啊,那我可以問問,你喜歡的是什么樣的女孩子嗎。一個小時后,陳銳簡短地回答:是不值得喜歡的類型。 接下來就是楊羽茜那句有點不爽的問話。既然她不值得喜歡,你為什么還喜歡她。 白河景沒繼續(xù)翻他們聊天記錄。他深深呼出一口氣,腦子里有一陣輕微的眩暈。是他草率了。幸好陳銳沒有答應(yīng)楊羽茜。白三叔怎么會理解成他們互相喜歡,大概是老一輩的特有濾鏡。只要適齡男女就默認他們會結(jié)婚。他向門口望了一眼,這兩人還沒回來。白河景又切到主界面,本打算找找韻怡說過的小群,卻看到三個置頂下面的對話框,是大姑父。白河景的心臟乓乓地跳動著,點開大姑父的對話框,全都是語音。從昨天晚上七點就一直在發(fā),一直發(fā)到后半夜,和他貿(mào)貿(mào)然拜訪陳銳家是同一段時間。 后面的語音尾巴上跟著一個小紅點。被他一鬧,陳銳還沒來得及點開。白河景點了一個陳銳聽過的語音。大姑父重濁的聲音響起,含含糊糊地叨咕什么。原來他昨晚就在喝酒了。怪不得陳銳要把聲音放得屋外都能聽到。普通音量根本聽不清。白河景皺著眉頭聽了一會兒,無非是他接的那個電話,管陳銳要錢。 語音實在聽不下去,白河景點進陳銳的微信賬單,竟然又要驗證指紋。他嘖了一聲,向上滑動著大姑父的對話框,一片片“已收款”映入眼簾,和白河景猜測的一樣,他幾乎把全部收入都轉(zhuǎn)給了大姑父和朱春月。他早上已經(jīng)查過公司的賬,陳銳沒有挪用公款,那么他轉(zhuǎn)的這些錢都是他的工資。白河景和他住那段時間,還真沒注意到陳銳這么能節(jié)衣縮食。他把手機塞回被子里,剛好看到白三叔和陳銳一前一后地回來。白河景幫著掛好吊水袋,說:“三叔,大姑父又管我哥要錢了。哥,我回去拿你手機的時候正好大姑父打電話過來,我以為是急事,就幫你接了。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窺探你隱私的?!?/br> 陳銳點點頭,去摸手機,看到屏幕,就是一怔。白河景猛然想起手機應(yīng)該停留在白三叔的微信界面上,驚出一背細汗。陳銳適時抬頭,兩人眼神相對。陳銳什么都沒說,轉(zhuǎn)過身,坐在床沿上。這套小動作背對著白三叔,他沒看到兩人之間的暗流涌動,此刻疑惑地問:“大姐夫要錢?要什么錢?!?/br> 陳銳低頭打字。白河景單手按住他的肩膀,回答:“名義是彈珠的學(xué)費。實際上就不知道了。我讓他把彈珠的補習(xí)班明細發(fā)給我。他又不肯。之前他管我哥要二十萬。我哥給了他五萬多。可能后續(xù)又給了吧,我不知道。一個初中小孩能花多少。再說,沒錢有沒錢的養(yǎng)法。還能說沒有錢的人學(xué)有錢人隨便花?他——” 他還要繼續(xù)輸出,白三叔揮手打斷了他?!昂泳?,把手拿下來,別總在陳銳身上摸來摸去的。陳銳,大姐夫管你要什么錢。是白河景說的那樣嗎?” 陳銳神色微動,狐疑地看了白河景一眼,朝白三叔點點頭。白三叔唉了一聲:“小陳銳啊,再有這種事,你得和家里說。不能他管你要什么你給什么。你剛畢業(yè),不懂這些。我們讓你回來是不想你太累,你怎么還把自己累生病了嘛。他還管你要多少錢?” 陳銳搖搖頭,低頭看著放在腿上的手指。白河景又壓著他肩膀,說:“大姑父說了,再打幾萬?!?/br> 白三叔皺眉看著他的手,說:“我剛才是不是和你說了,把手拿下來?陳銳。你不喜歡他這樣,你就推開他。實在不行你打他,總讓他這么跟著你怎么回事啊?!?/br> 陳銳警惕地抬起頭。白河景朝他笑一笑,說:“我跟白三叔說了。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我和你處對象的事。再說我看你也不是很喜歡楊羽茜啊。” 陳銳慘白了一張臉。白三叔立刻揮手打斷:”停停停!別說了!你有什么毛病?陳銳,陳銳!他糾纏你,你怎么不告訴我們?” “告訴你們干什么!”白河景插嘴,“我哥是個成年人了。比我還大三歲。還能像個小孩子一樣遇事就叫家長嗎?現(xiàn)在你們也知道了,你要把我怎么樣。打一頓?開除?送我去國外?” 白三叔抬手按著眉心:“行行行,不要再說了好吧?你不是我兒子,我是什么都做不了的。等你爸回來處理吧。陳銳,我們先走了。你打完這瓶水就回家。好好休息。白河景說什么你都不要理他。你有理智,別跟他一起胡鬧。” 白河景聞言,賊賊地笑了。他和白三叔年紀(jì)相差不太多。盡管白三叔是他的長輩,但他們相處起來更像是兄弟。他朝白三叔痞痞一笑,意有所指地按著陳銳的肩膀,手掌貼在他肩背上,緩緩向后,扣在他后頸上方?!拔腋缒潜仨氂欣碇恰2还苁裁炊几淖儾涣说?。哥,聽見了吧。大姑父再要錢,你先跟我們說?!?/br> 白河景亂摸的手受傷了,只能虛虛地圍著陳銳。陳銳在他手中仰起頭,這個姿勢太熟悉了,白河景差點順勢吻下去。幸好他想起來這里是醫(yī)院,對面又有白三叔一眼不眨地盯著,才懸崖勒馬,朝陳銳笑了笑,松開手,實在管不住嘴,說:“哥,要不然你就跟我們吧,別舍不得彈珠。就朱春月那個樣,你對她再好,她也不會讓彈珠跟你的。實在不行領(lǐng)養(yǎng)一個。我們都當(dāng)他爹?!?/br> “閉嘴吧!”白三叔大喝一聲。白河景嘻嘻一笑,這次是真的不再繼續(xù)調(diào)戲陳銳了。陳銳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著掛水瓶里一點一點滴落的藥水,心亂如麻。 —————————————————————————————— 白三叔一大早就來公司,不是為了一頓晚飯,他帶來了一大堆工作。白河景被他指使得團團轉(zhuǎn),以往這些工作都是陳銳在干,現(xiàn)在陳銳倒了,只能他上。他手又受傷了,干起活兒來事倍功半。白河景一邊干,一邊感慨小表哥真是厲害,一個人竟然能干這么多事。不愧是名校畢業(yè)的高材生。 干到晚上也沒干完原定計劃的1/3,但白三叔等不及了。他得去赴飯局,留下白河景接著搞工作。白河景也越來越累,心想,干不完的明天再干吧,活兒是公司的,命是自己的。他用無傷的右手轉(zhuǎn)著車鑰匙,步伐輕快地下樓,在樓門口,看到了完全沒想到的人, “白河景。” 權(quán)英才猶豫地向前走了幾步,讓樓門口的燈照亮他的臉。白河景短暫地閉上眼睛。還真是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看來漫長的一天還沒有結(jié)束,他長長嘆息:“兄弟,你怎么過來了?” “看看我的前男友啊?!睓?quán)英才走過來,打量著他的臉,“你不是找到人生真愛了嗎?怎么這個鬼德行。手還包著紗布,受傷了?” “死不了。”白河景說,“怎么會想到看我的?!?/br> 權(quán)英才半是譏諷地笑一笑?!澳隳懽诱娲?。聽你三叔說,你好像對你哥有點意思。你還真敢告訴家里?他本來約我是明天到,大家坐下談一談。但我今天正好不忙,就提前過來了。有沒有什么需要我?guī)湍阏諔?yīng)的。盡管提。這點義氣我還是有的。” 白河景還是不太確信?!澳阏娴目蠋臀遥俊?/br> 權(quán)英才和他并肩而行。“這就要從人類的劣根性說起了。我主要是來看你熱鬧的。你跟你哥。還告訴家里。真有種。要是不親眼目睹后續(xù),我肯定會后悔的。既然熱鬧看了,付出一點代價也是值得的。你希望我怎么幫你說?” 來都來了,只能招待他吃飯了。海鮮大排檔是當(dāng)?shù)匾唤^。甚至有外地游客慕名前來,專門品嘗鮮烤生蠔和精釀啤酒。此刻正是夜市黃金時間。兩人邊走邊聊。權(quán)英才語氣里多了上位者的頤指氣使。白河景直覺他提職了。他比以前更圓滑,圓滑下的尖銳是一閃而逝的刀鋒。幸好兩人相識得早,權(quán)英才的圓滑下有真誠。如果他沒有遇見陳銳,他必然不會離開權(quán)英才。 然而愛情就是這樣不講道理。每當(dāng)他看到權(quán)英才微笑,都情不自禁地想到陳銳。他的小表哥一笑,當(dāng)真春和景明。如果現(xiàn)在走在他身邊的是陳銳,那該有多幸福。之前兩人關(guān)系如膠似漆的時候,他一直想帶陳銳來大排檔。但陳銳怕羞,怕別人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一直不敢過來,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能不能再和他一同并肩而行。 大排檔果然紅火,到處都是人。白河景和權(quán)英才繞了好幾圈,才找到兩個并排的座位,勉勉強強地擠了進去,座位遠比目測要窄,兩人的肩膀不得不緊緊靠在一起,仿佛回到了兩人的熱戀階段,放眼望去,辣炒蜆子、鮮烤生蠔、麻辣小龍蝦、烤魷魚。白河景隨手拍了張照片發(fā)給陳銳,又疑惑自己為什么要發(fā)給他。陳銳果然也沒有回。 他自嘲地笑一笑,點了大排檔特產(chǎn)自釀冰啤酒,又招呼老板娘上海鮮。酒過三巡,權(quán)英才臉上浮起一層醉酒的紅暈。他一向不擅長喝酒,現(xiàn)在倒能喝幾口了,借著大排檔的喧鬧聲音,問他:“你哥呢?你們怎么了,處不下去鬧分手了?” “你知道啊?!卑缀泳安惶信d趣地說。 “能鬧到你家長那里,不太可能是什么順利的進展吧?!睓?quán)英才又笑了兩聲,“你知不知道三叔明天想找我干什么。挽回你?還是給你們的愛情事業(yè)蒙上一層遮羞布?這場談話里,你哥會登場嗎?” “我都不知道?!卑缀泳暗卮穑懊魈臁绻鍐柕侥?,我希望你告訴他實話。就是,一切責(zé)任都是我的。和別人都無關(guān)?!?/br> 權(quán)英才哈哈大笑,用力拍著白河景的后背?!罢嬗蟹N。你是仗著你獨生子,準(zhǔn)備一個人把全部責(zé)任都扛下來?你扛得動嗎?也行,你試試看。不過我問你,你希望達到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果。你爸你媽全家祝福你,鼓勵你和哥哥搞在一起,還是你爸你媽給你一頓男女混合雙打,你寧可餓死也不屈服,最后他們不想讓你死,只能退一步,眼不見心不煩。還有一個,你哥怎么想的。你哥和你站在一條戰(zhàn)線上嗎?那你為什么不讓他來挨這頓打?” 白河景沉默良久,緩緩地說:“……我愛他?!?/br> 權(quán)英才的笑容消失了。他咬著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譏諷地說:“你愛他。意思就是,不管發(fā)生什么,你都要走下來。如果他不愛你呢?” 白河景望著盤子里的小龍蝦,深深呼吸?!拔疫€是會愛著他?!?/br> 權(quán)英才冷淡地笑了一聲,又給自己倒冰啤酒,倒了一半,忽然停住。白河景覺察到他的異樣,問:“怎么了?”不聽他回答,抬起頭。權(quán)英才正看著斜前方,神色很古怪。白河景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頓時心臟緊縮。陳銳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大排檔的燈光煙火氣紛紛地落在他的頭發(fā)和肩膀上。和白河景四目相對,陳銳轉(zhuǎn)身就走,迅速沒入夜市的人潮。白河景倉促站起,不慎打翻了啤酒杯。他手忙腳亂地扶起杯子,再抬頭,陳銳已經(jīng)不知去向。權(quán)英才看著他的異常反應(yīng),說:“就是他吧?!?/br> 白河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追上去。衣袖被權(quán)英才拉了兩下,提醒他此刻有客人。他緩慢坐回原位,又看著簡易桌板上的海鮮,勉強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句:“嗯,是他。” 果然是他。 權(quán)英才早就預(yù)料到這種可能,然而從白河景嘴里聽到確切的答案,他仍然感到一陣酒精都無法麻痹的黯然。被白河景出乎意料地甩掉后,他并不是表面上這么心平氣和,也沒能完全無視白河景那位橫行霸道的真愛。他托人去打聽了,但打聽的結(jié)果相當(dāng)出人意料。這位勾魂攝魄的初戀,并非是他臆想中的白襪體育生,而是一個父母離異的聾啞人。上過大學(xué)的事還挺讓他意外的。他以前不知道聾啞人可以上大學(xué)。不管從哪個角度,都和他完全不能比。這場突如其來的背叛只能歸因于青梅竹馬濾鏡。然而剛才匆匆一瞥,那人的漂亮讓夜市都失了顏色。白河景看到他時的如遭雷擊;那人轉(zhuǎn)身而去時,白河景的失魂落魄,都是權(quán)英才從沒見過,也無從想象的。他一直以為白河景是個進退有度,游刃有余的人,原來再沉穩(wěn)的人,面對真愛也這么措手不及。就算他比那人有一千一萬個好處,也得不到白河景傾注的一腔真心。 “他和你倒是挺有緣分。”權(quán)英才干巴巴地說,“這么大個夜市都能偶遇?!?/br> “偶遇嗎……”白河景喃喃地說。他剛剛可是給陳銳發(fā)了一張照片。難道陳銳以為這是一封無聲的邀請?他再也吃不下去了,倉促地推開盤子,說:“英才,你……你酒店在哪。” “你要干什么?”權(quán)英才警惕地問。 白河景擠出一個客氣的笑:“我……我送你回去。我有事得去找我哥。拜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