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第五十五章 推開房門的那一刻,屋外光亮便盡數(shù)傾泄進來。 刺目的陽光,游闕看到了角落里閉目的宋折,也看到了正騎坐在他身上的明玨——明玨回過頭,他這才看清了對方的動作:左手與宋折十指交扣,右手則拿了一把剪刀。 張開鋒利的邊緣,在宋折的喉結(jié)處不斷比劃。 回眸的這一眼十分寡淡,仿佛在他意料之中。 “怎么是你?”明玨語氣不明地說道。 游闕呼了口氣,“除了我誰還有你家的鑰匙?” “我姐。”明玨直起身子,“還有我爸?!?/br> “但他老人家可能扔了。”明玨從宋折的身上站起來。 游闕將帶回來的物品一件一件地擺好,一邊擺,一邊詢問道:“他睡著了嗎?” “沒有,不知道。”明玨將剪刀放回原處,“他不愿意搭理我了,很煩。” 視線移到游闕的胳膊,“你這只胳膊沒殘廢嗎。” “我應(yīng)該再扎深點,”十分惋惜的語氣,“還能讓你有力氣回來找我、開我家的門。” 游闕思索了幾秒,選擇了沉默。 “還回來做什么?!泵鳙k問道。 游闕頓了頓身子,“沒想做什么?!?/br> 明玨不明意味地嗤笑一聲,“如果你只是想給我送所謂的從家里帶過來的‘年貨’,那就大可不必了?!?/br> “你知道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br> “——還有那只叫‘賀祈’的狗?!?/br> “我知道?!庇侮I回應(yīng)道,“將這些東西收拾好、過了今晚我就離開,離開你的視線?!?/br> 明玨似是想不通他的思維,頭一次聽到他說這種話。 渾身緊繃的神經(jīng)不知為何忽然松懈開,明玨佯裝的鎮(zhèn)定自若松垮了不少,“你什么意思?終于舍得滾了?” 游闕將一顆甜糖放到掌心,“吃糖嗎?” 明玨挑了下眉,游闕便回過身遞給他。 宋折依舊閉著眼假寐,對游闕的到來恍若未聞。 “過年回家好玩兒嗎?”明玨問,“我?guī)装倌隂]回去看我姐了,不知道她死了沒有?!?/br> “沒死,活得很好?!?/br> “你回去見到她了?” “嗯。” “她有說什么其他的沒?” “……沒有。” 明玨光著腳踩了下板凳,“你撒謊?!?/br> “見到了她的話,也難怪會打到我這兒的座機?!?/br> “……真受不了這女的?!?/br> 游闕翻找出他的手機,正準(zhǔn)備遞給他。 明玨說:“我不要了,你自己留著吧?!?/br> “反正你說的,今晚過后你就滾蛋?!?/br> 游闕看了他大概五秒,移開視線,“好?!?/br> 沉悶壓抑的氣氛在不斷醞釀,游闕看向角落里的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蛟S在常人眼里,宋折這樣的人被他們這樣不公平地對待、圈養(yǎng),毫無人身自由,精神與rou體上的認(rèn)知折磨,都是極為痛苦的。 可宋折臉上似乎并沒有浮現(xiàn)出那種表情。 他已經(jīng)連最簡單的“痛苦”都無法判斷。 更無法判斷自己對于明玨的“縱容”、“言聽計從”又來源于何地,明玨不相信他,他自然也不會相信自己。 憐憫也好、憤怒也好,宋折都擁有這些。 游闕哪里知道,宋折已經(jīng)心如死灰,不抱任何希望。 他以為宋折最恨的該是他倆——也本該是他倆。 卻又哪里知道,宋折最恨的反而是自己。 為什么上當(dāng)受騙,為什么不聽家人的話。 為什么斷絕關(guān)系,為什么不聽mama的話。 一個人的痛苦,如果連表情都懶得做了,那他應(yīng)當(dāng)是已經(jīng)快要“壞掉”了,就跟當(dāng)初的、現(xiàn)在的明玨一樣。 變得一樣痛苦,將扭曲的痛苦理解為可以依靠的東西,仿佛就可以堅持、支撐下去。永遠(yuǎn)永遠(yuǎn)。 可事實上,也只是在逃避。 就跟明玨特意提及自己父親的事情,卻佯裝出毫不在意的模樣,明明雙眼通紅,就只差把恨意都烙印在眼里了。 游闕也不是沒想過,明玨沒在那么小的時候,被自己父親毆打、侵犯的話,會不會變得跟宋折一樣無趣。 “好沒意思啊,賤狗。宋折好像真的睡著了?!?/br> “要把他叫醒嗎?” “不用了,我瞇會兒?!?/br> “要吃晚飯嗎?” “不吃了,不差這一頓?!?/br> “……” “宋折還在就好?!?/br> “……” “這次你再放走他,我就殺了你?!?/br> “……” 游闕沒再回話。 到傍晚的時候,游闕本想將明玨喊醒,卻發(fā)現(xiàn)他睡得很香,喊了好幾遍都沒有醒轉(zhuǎn)的意思。視線掠過,醒來的反而是角落里的宋折,他睜開眼,滿臉的疲憊。 看到游闕的時候,似乎并不意外,只靜靜地看著他。 “宋折,要吃東西嗎?” 宋折不搭理,也不回話,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 隔一段距離,游闕看的不是很清楚,但猜也能夠猜到, 他們之間最親密的關(guān)系在幾個月前就解除了。 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不是三言兩語能概括的了。 他站起身,到宋折的跟前停下來,想再重復(fù)一遍,宋折卻抬起頭,用靛藍(lán)色的眸子死死盯著他,接著開口道:“能把我腳上的鎖扣給解開嗎?!彼焓种赶蛄硪粋€方向,“明玨把鑰匙扔到那個地方了?!?/br> 要是之前的話,游闕可能會直接無視掉。 可現(xiàn)在的他,大腦分明疼得抓狂,他卻還得強迫自己用最理智清醒的角度去看待事物,他自己都亂了。 不管是對明玨,還是對宋折。 可能又是一時興起,可能又是想到了明玨痛苦抓狂時的姿態(tài)令人目不轉(zhuǎn)睛——游闕一言不發(fā)的,任由自己的軀體控制著理智,將角落里沾了灰塵的鑰匙撿起來,洗干凈擦拭了好幾遍,還要過去詢問一遍,是這個嗎? 宋折的神情叫人琢磨不透,他說:“是?!?/br> 游闕將鑰匙插進他腳腕處的鎖扣,被勒緊的皮膚已經(jīng)出現(xiàn)紅色的淤痕,腳趾僵硬腫脹,小腿還在不正常地痙攣。 或許是太久沒活動了,重新恢復(fù)自由的腿令宋折短暫地開始愣神,他試著找回自己的力氣,有些難度,游闕看著他的動作,還沒有來得及說什么,便聽到背后有什么東西被摔碎的聲音,一回過頭,便對上了明玨滿是暴戾的瞳孔。 ——還有他手里高高舉起的,破酒瓶子。 “我說過了,你敢放他走我他媽就殺了你!” 游闕反應(yīng)及時,連忙側(cè)過身子,卻又被對方將碎掉的部分扎到胳膊上——又是那只胳膊,又開始冒血。游闕疼得臉色發(fā)白,明玨又反手將酒瓶往他頭上一砸——頓時便有溫?zé)岬囊后w淌了下來,頭暈?zāi)X脹的,又冷又熱,游闕有些站不穩(wěn)身子了,后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穩(wěn)住自己的身形。 變故來得實在太快,大腦勉強運轉(zhuǎn)過來。 明玨的呼吸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急促。 他的脖頸青筋鼓起,顯然動怒到了極致。 “騙子……都是騙子……”明玨雙目赤紅,眼里含著痛苦的淚水,“嘴里沒一句真話,都要放棄我……” “放棄我、放棄我是吧,都給你們……” “什么都給你們……反正我就是個破鞋、爛貨……” 他呼吸的頻率越來越不正常,“但宋折、宋折我不讓!我不讓給你們!我只要宋折,其他的我都不要!” “其他的我都他媽的不要!我只要宋折!” “我只要……” 最后那一下沒砸到游闕的太陽xue,他說著說著忽然跪倒在地上,全身都開始不自然地抽搐起來,又是劇烈咳嗽,又是干嘔,近乎快要斷氣的程度。 “要……宋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