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只愿君心似我心
秦歲已去了淮碧峰,被禁制擋在山門外,連傳音符都飛不進去,最后只得離去。想著等淮碧峰的禁制什么時候撤了,再去負荊請罪。 一轉眼到了新入門弟子進歷練之地的日子了,這期間里,秦歲已偶爾下山去看看覓邪和琰煦,兩人都恢復得不錯。 午時,歷練之地開啟,新弟子們陸陸續(xù)續(xù)進入。通常大部分新弟子在歷練之地內(nèi)都能獲得不小的收獲,偶爾也有人能尋得一絲機緣,或是修為突破或是得到靈寶。 秦歲已不喜這種人多的場合,但邊墟非要讓他去,于是他便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即便相隔甚遠他也能感受到邊墟隔著人群看向他的黏糊糊的目光。 像只狗狗。 秦歲已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等人都進去了,秦歲已才轉身離開前往凡間。 客棧內(nèi)。 覓邪扶著琰煦靠坐在床邊,端起一碗黑黝黝的藥汁:“該喝藥了?!?/br> 琰煦看著那碗苦得很明顯的藥,面露難色:“……我覺得不喝藥我也能恢復?!?/br> “這是恩公開的藥方,能加快你的身體恢復?!币捫皻夤墓牡卣f,“必須喝?!?/br> “阿邪……”琰煦棕色的眼眸里寫滿了懇求。 覓邪深吸了一口氣,嘴一癟作勢就要哭出來,琰煦嚇了一跳,急忙接過他手中的藥一飲而盡,然后放下碗將人攬入懷中:“好了好了,我都喝光了,你別哭。” 覓邪本就是假哭,此刻哪還裝得下去,便將頭埋在琰煦胸口笑了起來。 “阿邪你……”琰煦無奈地搖了搖頭。 可話還沒說出口,房間門忽然被一陣風吹來,一個聲音悠悠地隨著風傳進來。 “感情這么好,真是羨煞旁人啊?!?/br> 聽到這個聲音,琰煦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魔……魔尊?” 隨著這兩個字的說出口,一只長腿邁入了門內(nèi)。若是秦歲已在場,定然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來人正是之前見過的離褚。 “您怎么會在這里?”琰煦坐起身,一手將覓邪擋在身后,語氣中有幾分畏懼和警惕。 離褚抬起眼皮涼涼地看了他一眼:“本座座下有一只魔虎,幾年前頑皮走失,本座今日便是來尋他的?!?/br> “……他說的是你嗎,琰煦?”覓邪從后面探出一個頭。 離褚饒有興味地打量了一下覓邪:“你就是為了這頭鹿背叛我?” 聞言,琰煦直接從床上起身跪在了地上,垂首道:“尊上明鑒,此事與阿邪無關?!?/br> “……你就這么愛他?”離褚冷下臉。 “是?!辩愫鋈惶痤^,大著膽子直視著離褚,道:“我于尊上而言,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魔寵罷了,但于阿邪而言,我就是他的全部。尊上為何不能放過我?” “魔寵……”離褚沉吟片刻,冷笑了一聲,“本座從小將你養(yǎng)大,那你該知道,本座最討厭的就是背叛?!?/br> 琰煦臉色白了白,躲在后面的覓邪被魔尊強大的氣場威懾得無法動彈。 “你若想走,也不是不可以?!彪x褚不知想到了什么,態(tài)度忽然緩和,“把我襲淵的印還來,你便可以走。不僅如此,我還可以幫你們把重遙山的追兵解決了?!?/br> 襲淵的??? 琰煦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縮,他不敢置信地問:“尊上……是想要我死嗎?” 魔族世代生活在襲淵,但襲淵有一種特殊的禁制,任何人踏入便會被這種禁制反噬,無法在襲淵生存。所以所有的魔族從出生起就會被魔尊烙下一種特殊的印,可抵擋禁制的反噬。 離褚輕笑:“沒了印又不會死,不過是永生永世無法踏入襲淵罷了?!?/br> “可那是我的故鄉(xiāng)……” 沒等他說完,離褚嘆息道:“這是你的選擇啊,這世上哪有不付出代價就能得到的東西呢?” 琰煦閉上眼睛,半晌才艱難道:“……好,就將它還給尊上?!?/br> “從今往后,我再不會踏入襲淵。” …… 齊鳶然趁著師父杜辭要去開歷練之地,沒功夫管她,偷偷溜到了凡間。 “還是秦師兄好,洛長老總是外出云游,無拘無束?!饼R鳶然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拿著糖畫,左吃一口右咬一口好不愜意。 忽見得一個身形頎長的黑衣俊秀男子從一家客棧里走出來,齊鳶然眼神一亮,這不是離褚嘛! 她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離褚面前站定。 “好巧啊,離道友!”齊鳶然笑瞇瞇地看著他。 下一秒,齊鳶然突然想起簪花節(jié)那日她是女扮男裝,于是臉色一僵,剛想說認錯人了,卻聽得對方?jīng)鲟侧驳鼗亓艘痪洌骸笆呛芮?,齊道友?!?/br> “啪”地一聲,手中的小吃落在了地上。 “你怎么知道?”齊鳶然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惱羞成怒,“你早就看出來了嗎?既然你看破了為何不揭穿我?你是不是在看我笑話?” 離褚一邊上下打量著她,一邊暗暗地將手上沾到的血跡清除掉。 “我又沒有眼疾,自然能看出你是女子。”離褚道,“至于不說破……你扮成男子不就是為了掩飾身份嗎?我又何必戳破,戳破了不就沒有美人相伴了?” 離褚這句話有些輕佻,本以為會看到對方羞惱的模樣,卻沒想到齊鳶然只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道:“有道理?!?/br> 然而下一秒,齊鳶然忽然湊近盯著離褚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悠悠地說道:“可我怎么覺得……你身上有魔氣呢?” 離褚眼皮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笑道:“可能城中混入了魔族,我又在無意間與他打了交道,沾染上了?!?/br> “這樣?。俊饼R鳶然站直身子,“好吧,可是你摔壞了我的糖葫蘆和糖畫,你得賠我。” 離褚低頭一看,地上躺著四分五裂的糖畫和散落的山楂果,內(nèi)心有些無語。 “這是我摔壞的?我好像連碰都沒碰過一下吧?!彪x褚壓下心頭的火氣。 “如果你沒有嚇我一跳,我就不會松手,我要是沒有松手,糖畫和糖葫蘆就不會掉在地上?!饼R鳶然一臉正氣地指責道。 活了幾萬年的魔尊還從未遇到過如此無賴的女子,張了張嘴,半晌也沒說出話來。 “離道友,你要賴賬?”齊鳶然警覺道。 離褚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呼出,冷著一張俊臉垂眸看著齊鳶然,然后抬手扔給了她一袋銀子。 齊鳶然急忙接住,在手中掂了掂:“倒也不用這么多?!?/br> “剩下的送給你了?!彪x褚說完便轉身離去,沒有一絲留戀。 齊鳶然取出一顆碎銀,然后追上去將銀袋放回了離褚手中:“我?guī)煾刚f過不能隨便要別人的銀子。” “你上次不是說,你師父是個老古板?”離褚看了看掌中的布袋,手一翻將其收了起來。 “雖然是老古板,但他是我?guī)煾赴??!饼R鳶然邊走邊笑咪咪道,“而且他說的話雖不是句句都有道理,但大部分總是沒錯的。” 離褚嗤笑了一聲。 “離道友,你什么時候走啊?”齊鳶然忽然問道。 “走?” “你不是外出游歷嗎?難道只游歷青都城就夠了?”齊鳶然一邊說著,一邊目光四處尋找路邊哪里有賣糖葫蘆的。 離褚想了想:“明日便可離開了?!?/br> 兩人并肩行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越走越遠。 這邊秦歲已還沒走出靈秀峰,就被掌門蕭云嵐叫住了。 “掌門?!鼻貧q已垂首行了個禮。 “嗯。”蕭云嵐點了點頭,然后目光有意無意地在秦歲已身上來回打量,過了好久才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聽聞你師父又外出云游了?” 秦歲已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是的,我?guī)煾溉熌锏南侣淞??!?/br> 聞言,蕭云嵐稍稍一愣,隨即嘆了口氣:“他還真是執(zhí)著?!?/br> 聽這話掌門似乎知道當年的很多事,秦歲已還以為掌門心中只有劍呢。 “掌門叫住我只是為了問我?guī)煾???/br> “……非也,我是……想問問你對我徒弟是怎么想的?”蕭云嵐似乎覺得過問小輩的感情生活有些羞于啟齒。 秦歲已一愣:“怎么想?” 有了開頭后,后面要說的話也就順暢多了:“你若愿意,我可為你們二人主持結契大典,等你們結為道侶,邊墟那小子也可安心修煉了?!?/br> 秦歲已愣了一下,他與邊師弟的感情還沒好到可以結為道侶吧。 秦歲已第一反應是拒絕,但忽然想起天道意識說他們二人有情劫,那是否說明了他與邊墟確是該結為道侶的?若是因他拒絕而導致該歷的情劫偏離軌道,那他罪過不就大了嗎? 這一瞬間,秦歲已腦子里想了很多東西。 這是不是天道對他的警醒? “……如此,便勞煩掌門了?!鼻貧q已腦子已經(jīng)放空。 蕭云嵐?jié)M意地點了點頭,拂袖離去。 他就這么,要結契了? 秦歲已有些恍惚,獨自生活了三百多年,如今竟是要結契了,而且還是跟一個小了他兩百多歲的小孩兒。 不過他遲早也是要結契的,而且他與邊墟也是命中注定的,一切就該是這樣。 秦歲已眉頭輕輕蹙起。 該是這樣的吧? 稍微耽誤了一會兒,待秦歲已來到客棧時,琰煦和覓邪已經(jīng)打包好了各自的行囊,兩人坐在桌邊仿佛正是在等他。 秦歲已腳步頓了一下:“你們要走了?” 覓邪點了點頭:“凡間不是我們能久留的地方,也該離開了?!?/br> “準備去哪兒?”秦歲已難得關心地問了一下。 “我們想尋一處世外之地,隱居起來,誰也找不到我們。”回答的是琰煦。 秦歲已注意到琰煦似乎比剛醒來時還要虛弱,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只有那雙棕色的虎瞳此刻像是正在發(fā)光一般。 “也好?!鼻貧q已點了點頭。 “多謝恩公的救命之恩,這個送給恩公。”覓邪說著,遞給了秦歲已一塊有些圓潤的白色骨頭似的東西,“這是我鹿角上的一部分,若是將來恩公遇到了困難,點燃這角,我便會出現(xiàn)在恩公面前。” 秦歲已也沒有假意推辭,點點頭接受了對方的好意,并且也送了些煉制的療傷藥給他們。 而此時在歷練之地內(nèi)的邊墟正心心念念地尋找著他的師兄想要的離魂花。 “邊師兄,我們休息一會兒吧?!兵P吟雪從進入之后就一直跟著邊墟,雖然對方并不搭理她,甚至想甩掉她。 邊墟回頭冷冷地地看了她一眼:“你想休息就休息,不要跟著我?!?/br> 二人周圍的環(huán)境是茂密的樹林,林間漂浮著許多點點的藍色熒光,天空不知為何一直是深沉的黑夜,沒有月光和星光,只能靠這藍色熒光照明。 “可是你這樣找下去只是浪費時間而已。”鳳吟雪將劍往地上一懟,撐著劍柄緩和了一會兒,“邊師兄你走得也太快了……” “我說了不要跟著我?!边呅娌荒蜔┑匕櫰鹈?。 鳳吟雪氣喘勻后說道:“你是不是想幫秦師兄找離魂花?” “……與你無關。”邊墟并不想多聊。 鳳吟雪臉色有些白:“所有人進入歷練之地的首要任務都是為自己尋求機緣或是法寶,而你卻是為了秦師兄嗎?” “你就那么喜歡他?”鳳吟雪苦笑道,“可他喜歡你嗎?” 邊墟目光冷淡并不說話。 “我上次不是跟你說秦師兄常去凡間嗎?你知道他是去找誰嗎?”鳳吟雪低著頭,臉上沒什么表情。 “師兄在青都城并無熟識的人。”邊墟心中有疑慮,但他并不想從鳳吟雪口中聽到答案,他若是想知道也定會直接問師兄。 鳳吟雪道:“秦師兄去見了一位長相靈秀的少年。他們的言行舉止……都顯得十分親密,想必關系不一般?!?/br> “……你以為我會信?”邊墟語氣微涼,“你若敢四處造謠,故意損害師兄名譽,我定不會放過你的?!?/br> 說完這句話,邊墟不打算再跟她多廢話,轉身便想走,誰料鳳吟雪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你可以不信我,但我知道要去哪里找離魂花!” 邊墟腳步?jīng)]有停頓:“你不說,我也不過是多費些時日罷了。” 鳳吟雪眼中早已噙滿淚水,她看著邊墟漸漸走遠的背影,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哽咽說道:“里說,離魂花喜寒涼,根植于懸崖壁縫,向月而生?!?/br> 然而邊墟此時已經(jīng)走出了一段距離,也不知有沒有聽清,總之是沒有反應的,腳步還是片刻不停,背影顯得超出年紀的冷硬。 鳳吟雪靠著樹干坐了一會兒,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她再次站起身來時,臉上淚水已干,只留下兩道干涸的淚痕。 “你不喜歡我……難道他就能愛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