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述而感覺自己的反應(yīng)遲了好多拍，但對方很有耐心地等著他。

    是了，顧隨一向如此耐心。

    阮述而跳了下來，整個人像是從天上掉落直接砸進(jìn)他懷里。顧隨后退一步穩(wěn)住重心，感受到阮述而非常、非常用力地，抱緊了他。

    顧隨沒有半分猶豫，立刻把人塞進(jìn)車后座，上車關(guān)門。

    文森特追上來拼命拍打車窗，還在不停求饒，阮述而已經(jīng)聽不見他在說什么了。

    司機(jī)位上的詹姆斯沖外邊比了個中指，踩油門掉頭下山一氣呵成。

    車內(nèi)暖氣開得很足，顧隨展開一條毛毯把他整個人裹住，讓他從里面把那條骯臟破爛又繁雜龐大的裙子脫掉。

    “可、可能撕壞了好幾處……”阮述而哆哆嗦嗦地說，嗓子喑啞。他估計這件衣服價格不菲。

    “別管它。”

    這是阮述而第一次聽見顧隨用這么不耐煩且冷漠的語氣說話。他沉著臉把裙子又撕開幾道，方便阮述而掙脫出來。

    “車門下面的兜里有水?！闭材匪挂贿呴_車一邊用車內(nèi)鏡留意后座的狀況。

    顧隨伸手越過阮述而拿到礦泉水，擰開瓶蓋讓阮述而雙手捧著喝了幾口。

    冷水入喉，阮述而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但干裂的感覺總算有所緩解了。顧隨捧著他的臉和脖子仔細(xì)察看：“怎么有血？”

    臉上還有脖子被掐的烏青指痕旁邊都有星星點點的幾抹血跡。

    “不是我的，”阮述而說，喘了一下，“我咬破了他的手指。”

    “先去趟醫(yī)院吧?！闭材匪箵?dān)憂地說。自己引以為傲的工作室竟在他眼皮子底下發(fā)生這樣的事，他既痛心疾首，又羞愧難當(dāng)，憤怒地一拳砸向方向盤。

    阮述而像受驚一般抖了一下。顧隨估計這是被暴力對待后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皺了皺眉對詹姆斯說：“你冷靜一點?！?/br>
    阮述而抓住他衣袖：“不去醫(yī)院?！?/br>
    顧隨低頭看著那幾根僵硬而慘白的手指。

    阮述而看向他的眼神里帶著一點懇求的意味，小聲說：“我想回去?！?/br>
    顧隨深吸一口氣，平靜地對詹姆斯說：“先回酒店吧?！?/br>
    ＊＊＊

    詹姆斯沒有下車。他跟顧隨交換了下眼神，顧隨知道他要回山上找文森特，總不能真的讓他凍死在那兒。

    一回到房間，阮述而就急匆匆推開顧隨進(jìn)了浴室，扒著馬桶干嘔了幾下，今天幾乎沒吃什么東西，也吐不出來。

    顧隨連忙跟上，在他后背輕輕拍著。

    “好點了嗎？”

    阮述而虛弱地點了點頭，被顧隨扶到剛剛搬進(jìn)來的椅子上。

    剛剛已經(jīng)在車上簡單檢查過一遍，除了幾處皮外傷，基本沒什么問題。

    顧隨出去拿什么東西的時候，阮述而呆滯地轉(zhuǎn)頭，看見光滑的玻璃隔間反射出自己此時的狼狽。

    他是真的被自己嚇到了，難怪剛剛詹姆斯和顧隨看著他的表情那么沉重。

    他整個人裹在毛毯里，只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今天的妝原本就重，經(jīng)過汗?jié)?、斗毆等各種非常規(guī)cao作，已經(jīng)慘不忍睹。黑色的眼線和眼影跟白色的粉底混合在一起，像還在流動就被風(fēng)干凝固了的顏料盤。唇妝也早就花了，混著血跡一路往邊上暈染，跟脖子上可怖的掐痕組合成恐怖片里的血腥畫面。

    頭發(fā)被山風(fēng)吹得虬結(jié)成一團(tuán)，沾著在地面上摸爬滾打過的泥土和落葉。他還戴著血色瞳孔的美瞳，之前完全忘記了，這會兒感覺眼睛又干又澀，異物感十分強(qiáng)烈。

    他抬手想把美瞳摘出來，圓臉小jiejie沒有教他怎么摘，他弄了幾下也不得其法，只是讓眼睛更疼了，等他想再試試的時候，顧隨從背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顧隨先是打開浴缸的水，然后洗干凈了手，扶正他的臉，低頭說：“別動，別緊張，流眼淚也是正常的生理現(xiàn)象，知道嗎？”

    阮述而輕輕吸了一口氣，感覺顧隨從背后圈住他，兩根手指撐開他的眼眶，另一只手伸過來輕輕一摸，動作很快，右眼的異物感消失了。

    左眼也是同樣的動作，但這次他控制不住流了一滴眼淚。

    顧隨用手指把那滴淚拭掉，拿出一片棉沾上卸妝水，讓他閉上眼睛，輕柔擦拭著，避開受傷的部分。

    冰涼的觸感讓阮述而不太舒服。

    顧隨盡量加快速度，但還是換了幾片卸妝棉才把亂糟糟的一張臉抹干凈。然后又幫他用洗面奶洗了一遍。阮述而躲在毛毯里，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像是嬰兒在羊水中的感覺，這種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反而讓他陡然警覺起來。之前在安眠藥的作用下，他差點就……

    “阮述而，睜開眼睛看著我?！?/br>
    阮述而依言，顧隨正蹲在他面前，覆住他的手稍微用了點力氣。

    “你已經(jīng)沒事了，知道嗎？”

    阮述而的手指緊緊攥住毯子，嘴角很僵硬，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

    見他終于沒什么表情地點點頭，顧隨繼續(xù)說道：“你泡個澡舒緩一會兒，可以泡久一點，但不要睡著。二十分鐘后如果還沒出來，我會敲你的門，聽明白了嗎？”

    阮述而又點了點頭，顧隨才出去了。

    阮述而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打開毯子，坐進(jìn)浴缸里。

    水的溫度很適合。浸過全身，讓皮膚微微有點充盈地發(fā)燙。阮述而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屈起的膝蓋露在水面上，仿若兩顆瘦削的石頭孤零零裸露在汪洋大海。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厭惡自己的身體。

    ＊＊＊

    披著浴袍出來的時候，顧隨正站在窗邊接電話，壓低聲音說著英文，又急又快。

    看見阮述而出來，他直接掛了電話，快步走過來：“好點了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阮述而點點頭，又搖搖頭，并不與他對視。

    顧隨打開小桌子上的粥：“吃點東西。”見阮述而有些抗拒，他把勺子塞進(jìn)他手里，“吃不下也盡量吃一點?！?/br>
    顧隨的手指一碰到他的皮膚，阮述而就像觸電一樣畏縮了一下。顧隨皺起眉頭。

    趁阮述而慢慢地舀著粥，顧隨進(jìn)浴室快速沖了個澡洗漱一下，出來的時候見桌上的粥只動了一點點，人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

    他摸了摸鼻子，無聲地嘆了口氣。

    阮述而睡在靠里的床上，面向窗戶側(cè)躺著，把半張臉埋進(jìn)被窩的陰影里。室內(nèi)溫度調(diào)得很高，他其實有點熱，但不愿意把自己的任何部位暴露在外。

    窗簾沒有拉緊，從中間那道縫隙里，一尾皎潔的月牙正巧爬上來。

    這漫長的一天終于要過去了，阮述而卻毫無睡意，明明身體疲憊得快無法動彈，整個人卻躁動難安。

    他聽見背后，顧隨走到兩張床中間的過道里，把日光燈關(guān)了，留下床頭一盞橘黃。

    他能感覺到顧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阮述而一動不動。

    良久，沒有任何聲音。

    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無法僵持，阮述而無聲而又緩慢地舒出一口氣。他忍不住悄悄翻了個身，卻陡然睜大眼睛——顧隨坐在對面床邊，一直沉默地看著他。

    窗簾間隙照進(jìn)來的那道月光映著顧隨半張臉，他的眼眸亮亮的，像盛著如水月色。

    顧隨一站起來，阮述而立刻就后退了，顧隨絲毫沒有遲疑，大步跨上他的床，伸手似乎想要碰觸他。本能反應(yīng)比理智更快，阮述而從被子里揮出一拳。

    顧隨的下巴歪了一下，但沒什么表情。

    停頓了一秒鐘，阮述而轉(zhuǎn)身想要從床的另一側(cè)逃離，雖然沒想好能逃到哪兒去。但他也沒有實踐的機(jī)會了，在碰到床沿的時候就被拉了回去，顧隨從背后抱住他，用了點力氣制住他的掙扎，被子被蹬得滑到腿邊塞成一團(tuán)，床單也被抓得亂七八糟，阮述而很快就體力不支地喘著氣。

    顧隨都無語了，為什么每一次想要聊點深入的話題前都得先打一架??！他一個喜歡文明溝通的人被硬生生逼成武力鎮(zhèn)壓的暴君。

    阮述而的臉貼在床單上，深深吸了幾口氣，吐出一句：“對不起?！贝蛄四恪?/br>
    顧隨半抬起上身，觀察著他的臉色：“你……討厭我？”

    阮述而立刻搖了搖頭，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顧隨伸手想撥開他散落額前的頭發(fā)，但阮述而馬上閉上眼睛別過臉。

    顧隨盯著自己的指尖看了一會兒，沉吟片刻，才問：“你討厭自己嗎？”

    阮述而微微睜眼，沒有說話。他感受到顧隨施加在他身上的力度放緩了些，但他也不想再逃了。就像是嘆息一般的話語，落在他耳后：“你討厭自己的身體嗎？”

    阮述而輕輕顫動了一下。

    顧隨一只手放在他身下，另一只手試探性地抓起他一只手，輕輕摩挲著，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顧隨捉著他的手，慢慢往上帶，過了好一會兒，阮述而才意識到他在干什么。

    方才一番搏斗，他身上的浴袍已經(jīng)松動，被顧隨拉著手一撥動，就露出小片赤裸的肌膚。阮述而呼吸一窒，直覺得皮膚結(jié)起一串小小的疙瘩，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緊張。

    他又想掙扎，顧隨放在他身下的那只手箍住他的腰把他圈進(jìn)懷里固定住。

    他好像感覺到，顧隨的呼吸也急促了些。

    但顧隨的手依然很穩(wěn)，帶著他把指尖放在喉結(jié)處，然后緩慢地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