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yàn)槲肓诵迈r空氣，回家的路上，Nicos步伐輕快了不少。羅伊跟在他身后兩步遠(yuǎn)的距離，望著那塊素白的脖頸，總覺得心癢癢。然而每次上前想搭上去，Nicos卻像條魚，不留痕跡地從他手下滑溜走了。

    燈火在他們腳下慢慢地流，沒有誰對著Nicos大呼小叫。羅伊不知道對方是否應(yīng)該對此感到開心：在這座流行趨勢比潮汐更迭更快的頂尖城市里，被遺忘是無可厚非的必然。不是每個人都幸運(yùn)如安德烈，能夠數(shù)十年如一日得到眾人無窮的愛。不老的容顏與精湛的技巧，重要程度排在運(yùn)氣之后。人們一道道影子從Nicos身上掠過，將他吞噬又縮入厚重人海，轉(zhuǎn)瞬即逝。

    走到公寓樓下的大門前，羅伊忽然停住腳步。走在前面的Nicos回頭，不解地看著他。

    “我想，”他抬頭看向澄明的月亮，“差不多該回去了?！币挂讶肷睿m然羨慕Nicos一人獨(dú)占著雙人床，但他該回自己巴掌大的狗窩了。

    “……噢?！盢icos似乎根本沒想到這回事，僵硬地站在臺階上，“你……要走了嗎？”

    他留下來還有什么能做的嗎？羅伊想。“你想我留下嗎？”他隨口問，“我們公寓沒有門禁?！?/br>
    白熾燈下的Nicos臉漲得通紅?！皼]有?！彼麖街弊呦虼箝T，“我可沒說這話。”

    羅伊站在原地，回味許久也沒想明白。他轉(zhuǎn)身離開，朝外走了幾步，又匆匆跑回來，跟上Nicos。

    “你來干什么，”青年摁亮電梯鍵，頭也不抬，“我這里沒有多的床給你?！?/br>
    “剛才忽然想起，”羅伊雙手插兜站在他，目光飄忽，“我手機(jī)落在廚房了?！?/br>
    Nicos進(jìn)門便去洗澡了。羅伊琢磨著自己應(yīng)當(dāng)沒會錯意。然而裹著浴袍的Omega從白熱蒸氣中走出來時，驚訝地瞪著站在客廳的他，“你怎么還沒走？”。

    有點(diǎn)尷尬。羅伊咽了下不存在的唾沫，假裝自己沒看見浴袍分叉處若隱若現(xiàn)的透紅肌膚。大腿根部被陰影覆蓋，那里面真的有布料嗎？空風(fēng)中傳來薰衣草香。很難想象曾經(jīng)這里臭得像他們樓下小巷的垃圾堆。

    “只是想說一聲，我在廚房留了杯熱牛奶。你剛才說自己睡不著?！彼q豫道，“你一個人……沒關(guān)系？”

    Nicos抬頭瞪他，手指戳著羅伊額頭，“我比你大了接近十歲，男孩。”

    小個子讓羅伊不是一次忘記這件事。他羞愧地低下頭，“噢，好、好吧?！绷_伊想深呼吸冷靜，卻吸了一鼻子淡紫淺香。他差點(diǎn)就要抓住那只手腕啃下去了。

    “而且，蠢貨，一個單身Omega怎么能讓不是伴侶的Alpha在自己家過夜?！彼麑ⅰ鞍閭H”一詞咬得尤其重，羅伊不知為何覺得他有些惱怒。

    “對不起?！辈坏貌徽f，聽見Nicos如此形容讓他心頭涼了半截，“我這就走。”果然還是他想得太美好，可愛乖巧又眉目含春的Omega，只存在杰西的電腦硬盤里。

    一瞬間他似乎看見Nicos臉上閃過一絲要撲上來撕碎他的表情。但對方只是走向廚房端起牛奶，抿了小口舔舔嘴唇。

    “滾?！?/br>
    羅伊沮喪地回到學(xué)生公寓，另外兩人都已經(jīng)睡下。夜風(fēng)吹散了持續(xù)升溫的情熱，讓他現(xiàn)在清醒得想捂臉埋進(jìn)洞里。簡直不敢回首自己今晚都說了些什么蠢話。頭號粉絲？太明顯了，Nicos肯定覺得他是個傻子。

    他躲在被子里羞恥得抓心撓肺，睜著眼睛直直望向雪白的天花板，遲遲睡不著。越是想要入眠，雜音便愈發(fā)纖毫畢現(xiàn)，他甚至覺得能聽見隔壁埃洛特的鼾聲。實(shí)在忍無可忍，他抓起枕頭旁的手機(jī)。

    凌晨一點(diǎn)。

    他嘆了口氣，完全不記得自己上次失眠是幾時幾刻。打開列表找到Nicos，黑暗中，空白的消息界面亮得刺眼。

    －剛才忘了問。工作的事，什么時候詳談？

    他剛關(guān)上手機(jī)準(zhǔn)備閉眼，屏幕便瞬間亮起。

    －隨時。

    回復(fù)來得飛快，熱牛奶收效甚微。羅伊趴在枕頭上，望著那個簡潔到極致的單詞發(fā)呆。他冥思苦想，對著屏幕敲敲打打。

    －我明天晚上去你家做飯？你該再確認(rèn)一遍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另外，我發(fā)現(xiàn)我的室友有一張洛倫斯的專輯。我該聽嗎？

    －過來時在樓下便利店買六聽裝橙汁。另外，把它掰碎。

    羅伊噗地笑出了聲。

    －如果我找到的是安德烈的影碟呢？

    －……

    －他媽的，你在騙我

    啊哦，這可不好玩。

    －抱歉[吐舌]我絕對是你的粉絲

    這次回復(fù)得有些晚，羅伊漸漸開始眼皮打架。

    －而我是你老板

    －即將

    偶爾的語法錯誤才會讓羅伊想起對方也是異鄉(xiāng)人，和他一樣不遠(yuǎn)萬里孤身飛來此地，為了共同的追求：財(cái)富，名望和自由。少數(shù)人立足生根，而更多人如同海岸上的細(xì)沙，日月起落間便消失。若不想辜負(fù)羅月江的期望，他道阻且長。沉重的鐵砣壓在眼皮上，他勉力撐著打完字。

    －好的老板，晚安[月亮]

    羅伊重重地打了個哈欠，關(guān)上手機(jī)翻了個身，拉上被子。均勻的呼吸聲飄出時，屏幕明光照亮大半房間。

    －晚安

    晨光寥落床前，羅伊?xí)灪鹾蹀D(zhuǎn)醒，迷糊之間伸手摸索到枕邊的手機(jī)。他揉了揉眼睛，努力看清屏幕。

    消息通知仍然停留在深夜。心情莫名愉悅，胳膊落在床上。他閉上眼睛，裹著被子滾了一圈，又迅速抓起手機(jī)。

    －早安

    －只是想告訴你我還在

    “怎么會有人！用濾網(wǎng)！過濾米飯！哎呀——”

    羅伊趴在沙發(fā)上笑得打滾。簡直不可理喻。用最喜歡的美食博主的更新開啟新的一天是件愉快的事。作為沒有得到太多社交青睞的普通宅男，他的主要樂趣來源于社交軟件和流媒體平臺。大數(shù)據(jù)捕捉讓用戶喜好無所遁形，綜藝節(jié)目，比賽播報，新聞資訊——在他與Nicos和杰西聊過兩三次電影后，立刻出現(xiàn)在了推薦列表。

    羅伊一邊吸溜泡面，一邊津津有味地看五分鐘速評。他也有偷懶的時候，尤其是今晚有大工程。杰西要去實(shí)驗(yàn)室，一大早便去學(xué)院了。埃洛特則依舊睡得像頭死豬，看來他的對象將他一腳踹出了門。三人有室友條約，誰也不許帶Omega回來過夜，否則信息素會對其余兩人造成影響。不過至今為止，這條規(guī)矩一次用場都沒派上。

    自動播放的下一條視頻關(guān)聯(lián)到有人分析今年孔雀翎獎的候選人。在中展現(xiàn)人魚曼妙身姿的梅爾莎，歷史片中的帝王格里高利，當(dāng)然，必不可少的，還有在中飾演雙重人格患者的男主角，安德烈。

    是以女主角為核心人物的懸疑片，安德烈作為主角的戀人出場，戲份處在次位。然而同時他又是影片中最大的反派。面對主角，他是世界上最溫柔的情人，但釋放野心時，他卻是將襁褓丟下懸崖，刀尖滴血的劊子手。一份片酬演兩個角色，著實(shí)虧本。

    主觀傾向太明顯，洋洋灑灑的溢美之詞令羅伊感到乏味。毫無疑問，安德烈會得到今年典禮的提名。視頻中的特寫讓羅伊很難不想到在Nicos家看見過去的安德烈。時間將他的容貌和氣質(zhì)打磨得更加銳利，他的骨子里依然是那個花籬后的拋過球來的少年。那張臉天生適合為動作片和愛情片增加視覺刺激，難怪那么多Omega，包括Nico都對他死心塌地。天使對他生來偏心。

    就算是Alpha，羅伊也要承認(rèn)安德烈在這部片里的確出彩。Nicos肯定翻來覆去看了不少遍。他捏了下自己臉上的rou，痛定思痛，放下叉到一半的酸辣蘿卜泡面?，F(xiàn)在是下午一點(diǎn)，想滿足老板那張?zhí)羰车淖?，他需要花費(fèi)時間準(zhǔn)備。

    穿著睡衣的Nicos從縫隙里上下瞄了他一眼，打開門。

    “你都不問是誰嗎？”羅伊左右手各提一大包跨進(jìn)門，奇怪地問。

    “只有你和外賣員會敲門，米奇有備用鑰匙?！盢icos沒好氣地回答，“你就沒想過為什么我當(dāng)時只買了一雙拖鞋嗎？”

    羅伊努力動腦筋，“……給我的？”他咧開嘴，“謝謝你了?！?/br>
    Nicos撇撇嘴不置可否?！斑@是什么……”他打開塑料袋，提出一包排骨，“你確定你做的是兩人份？”

    “我會把明天的份也一起做好，以免你青黃不接?！绷_伊系上圍裙，目光轉(zhuǎn)向客廳電視，“你在看？可是它的片尾曲是洛倫斯唱的?！?/br>
    Nicos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極了，你毀了一個完美晚餐的開始?！?/br>
    “抱歉，我只是今天早上偶然看見?！绷_伊舉雙手投降，“為什么你這么討厭他？他以前和你是對手？”

    “比那復(fù)雜多了，少問?！盢icos別過臉，“你已經(jīng)看過這部了嗎？”

    羅伊點(diǎn)頭。埃洛特是個科幻迷，經(jīng)常拉著他一起去電影院。當(dāng)他開始拉著Omega大談特談星球系列，差不多就是搭訕失敗的開端?！拔液芟矚g災(zāi)難日開始時的鏡頭，他們在特效上下了不少功夫，特別是人魚牽著主角躲進(jìn)海洋里那段。”

    “現(xiàn)在你犯了第二個大罪，劇透?！盢icos撕橙汁包裝的塑料膜時用力之大，仿佛想象的是他的臉，“你就那么想被開除？”

    “對不起！”羅伊九十度鞠躬，“再給我一個機(jī)會！”

    Nicos雙手將食材推到他面前。

    “滾去做飯?！彼业溃安豢戳?，我聽見洛倫斯聲音就會吐。罰你把后面的內(nèi)容講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