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少年最終活了下來。

    溺水的人哪怕是僅僅抓到一根稻草，也會緊緊不放的。哪怕是一個生有巨大魚尾的怪物，哪怕它有獠牙，尖刺和鱗片。小克里斯幾乎是毫無異議就立刻接受了它：這只野獸給他洞xue，給他取暖，給他食物。

    從水里被救上來后，在最開始的幾分鐘里，他是害怕的。這只野獸的確嚇壞了他。因為本能應(yīng)激，少年變得驚慌失措，毫不掩飾表現(xiàn)出了對對方的排斥；但很快，他就不再犯這樣的錯誤了。

    小克里斯知道自己應(yīng)該如何反應(yīng)。這個生物　－－　這個野獸，或者是隨便什么東西，它給予的少年都不會拒絕。它想摸索，嗅聞，和撫摸自己，那么少年就極力讓自己的身體放松。對方不想傷害他，這是小克里斯從短暫相處中得出的結(jié)論。

    冷意從石頭的縫隙中滲透進(jìn)來，讓人冷得手腳發(fā)麻。少年極力蜷縮起來，躺著，揉動自己僵硬的手臂。

    這里太冷了。他顫巍巍吐出一口白氣，打量著四周的環(huán)境。人魚把洞xue里的藤條撕扯下來，用苔蘚和水草做被褥，給他做了一個臨時的小窩。這樣在人魚短暫地離開去狩獵的時候，他的人類不至于會在洞xue里凍死。

    他不能一直呆在這里?？死锼挂Ьo牙關(guān)，對自己說，他要找到一條路，能夠讓他出去...

    這些一定是誰計劃好的。有人將他一步一步引到了這個宅子里，最后將他引到了這個水牢底下。是賣給他這間宅子的人，還是他的莊園代理人？又或者，只是經(jīng)了這兩人的手，背后指使另有其人...　...

    少年冷得牙關(guān)‘格格’打戰(zhàn)。他冷得用手抱緊自己，更多蜷縮進(jìn)帶有一點自己體溫的藤葉堆里。無論是誰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做？讓他掉進(jìn)水池，好摔碎腦袋嗎？還是說像那些驚恐的幫工所說的迷信故事一樣，他也是一個被引誘而來獻(xiàn)給水牢里這個‘怪物’的犧牲品？

    可是為什么要選他？

    他想不出來。小克里斯覺得自己思維都被凍得遲鈍了。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傳來‘嘩啦’一聲水響，接著就是魚尾翻滾。拍打在岸邊的聲音。塞繆爾終于回來了。人魚急匆匆?guī)Щ亓撕芏嗍澄?，水漬打濕了一大片，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滑落。

    人魚剛剛回到洞xue，少年就急切地從藤葉中起身了。他的小伴侶踉蹌著撲進(jìn)了他的懷里，緊緊地靠著他，冷得發(fā)抖，希望貼得更緊更密一些，從而更快得到一些熱度。

    少年聽見人魚從喉中發(fā)出輕顫的安撫聲。野獸的動作十分笨拙，時而低頭，小心地去嗅他脖頸間的氣味。人魚結(jié)實的胸膛赤裸，肌rou緊繃起伏，濕漉蒼白。那條仿佛來自地獄的魚尾正在少年的身下，層層疊疊盤起來，質(zhì)地如金屬般的片片鱗片閃爍著慘藍(lán)的幽光。

    巨大魚尾的尾端赫然分成了四扇尾葉，狹長垂下，由一根根分明的鋒利骨刺構(gòu)成。少年能感覺到自己身下的魚尾像蛇一樣滑動著，緩慢地移過來；那些鱗片抓著他赤裸的小腿，像是一條貪婪的蟒蛇。

    這些鱗片下是蘊藏著恐怖力量的肌rou束，能活生生絞死一個成年人?？死锼箷r刻清楚這一點，不敢輕舉妄動。這只野獸酷似人類的上半身充滿了強(qiáng)悍的力量感。但他的臉龐卻籠罩在陰影里，帶來一種壓迫感，看不太真切。

    對方抱著他，讓他汲取自己身上的體溫?！∧侵簧n白的結(jié)實手臂橫過來，緊緊摟著他，像是再也不想放手一樣?？死锼乖趯Ψ綉牙锒叨哙锣氯×艘粫号?，這才緩過勁兒來。

    終于，少年吁出一口氣來。　他的眼睫毛都在發(fā)著抖，凍得發(fā)紅的臉頰在人魚硬邦邦的胸肌上蹭著，想找一個舒服一點的位置。那只野獸低頭下來親他，喃喃說話，竟然像是人一樣，只不過話語晦澀，發(fā)音古怪，實在聽不懂到底在說什么。

    克里斯往他身上使勁靠，又貪戀那點體溫，小腿都縮起來，被抱在懷里。對方力氣太大了，他被抱得有點疼，但也不說，舍不得離開一點，用臉頰不住來回蹭著，貼在人魚青筋賁發(fā)的脖頸上。

    他喜歡那里guntang的感覺。人魚親他的耳朵，撫摸著他，低聲嘶啞地說著話。橫過來抱他的那只手臂上時不時凸起用力明顯的筋脈線，時而凸起，時而若隱若現(xiàn)，蜿蜒成紫色的幾束，偶爾閃現(xiàn)一兩片鱗片的藍(lán)光。

    少年被傳來的力度微微壓迫著，不由得覺得有點不舒服。人魚臂圍很寬，臂膀上的肌塊線條呈一種流線型的爆發(fā)感，像是一只蓄力已久的猛獸。蒼白手肘處則生著鋒利的鰭骨，半透明的鰭翼抖抖地收起來了，將尖銳的地方避開。

    這只野獸失了力度。在短暫相處的這段時間里，少年發(fā)現(xiàn)對方對待他一直是生怕把他碰壞了。無論是伸手也好，還是低頭嗅聞他也好，都做得稱得上是溫柔，非常珍惜。但現(xiàn)在對方的情緒有點太過激動了：每次人魚回到巢xue里的時候都會這樣。

    他像是生怕克里斯會從空氣中突然不見了一樣，每次上岸之后都會格外緊張一些，手下的力度也偶爾會失了控制，把克里斯抱疼。在聽見自己懷里傳來難受的小聲音后，他才會回過神來，卸下一些力度。

    少年咳嗽了幾聲，胸膛起伏，人魚笨拙地把他凌亂的發(fā)絲掛到耳后去。他感受到對方的喉管輕輕震動著，像是在表示歉意似的，發(fā)出低沉的‘嗬嗬’聲，很快帶來一陣輕微的酥麻感。

    克里斯把臉貼在對方頸上，感覺到那只野獸在粗粗摸他的臉頰。他知道對方現(xiàn)在不會傷害他：因此，少年放下心來，吸著氣。他已經(jīng)不那么冷了，但開始感到饑餓起來。很快，人魚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他開始給克里斯喂吃的，用鋒利的爪破開帶汁水的蠔殼，把鮮嫩柔軟的里rou喂給他。少年來者不拒，順服地吃著，最開始因為饑餓而略有些著急，不由得追著對方的手，根本等不及食物處理好。人魚怕蠔殼的邊緣劃傷他，便把殼rou拿遠(yuǎn)了一些，少年立刻在他懷里把頭仰起來，渴望地看著，但還不敢伸手去搶。

    他餓。并且，他總是擔(dān)心對方不會讓他吃飽?？死锼共恢罒o緣無故對方為什么要喂養(yǎng)他；在他的認(rèn)知里，野獸對于自己的食物都是有極強(qiáng)占有欲的。哪怕是家養(yǎng)的獵犬也會護(hù)食呢！他從沒認(rèn)識過那種會樂于施舍的人，更別提分享了。別人喜歡搶他的東西，但倒不是稀罕物件，只是覺得好玩和喜歡欺凌罷了。因此，克里斯最討厭這一點，也認(rèn)為他人絕不會白白分享自己的東西。

    于是他覺得對方是想把自己喂得多rou一些，以便下一次好吃飽。既然是這樣，理論上來說他應(yīng)該少吃一點，最起碼不應(yīng)該急切地去夠人魚伸過來的蹼爪。但小克里斯說服自己?。』蛘呤钦f鮮嫩的蝦rou，多汁的蠔，還有剛剛被利落破開的粉色魚腹rou說服了他，他甚至還能再吃下一小條生嫩的海帶。

    人魚正在給他剝一只蝦。那只蝦腹部還抱著深橘紅色的籽團(tuán)，個頭飽滿，rou質(zhì)很緊實。少年眼巴巴地看著他，頭隨著蹼爪的動作也轉(zhuǎn)動著，從耳后松下一些金色碎發(fā)，過了一會兒又抬頭去充滿渴望地瞅著他。但就算是這樣，克里斯的手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顯然是在極力克制自己，只是指節(jié)微微有點彎曲，又在局促間不由自主伸開一點，像是貓的爪墊。

    在他這樣懇求的目光之下，人魚很快就把那只蝦給他了。那只蝦只是簡單去掉了鋒利的地方，處理得很匆忙，還留著殼，給他自己去咬。少年立刻急急忙抓住了蝦，開始生怕被搶回去一樣吃了起來，又不自覺地吮自己的手指。

    他的小指側(cè)面有一道淺嫩的傷口，是昨晚魯莽搶食時匆忙落下的。之后對方把他喂到了撐，又把他抱在懷里，反復(fù)地去舔他額頭濕潤的傷口。那截小指被這只野獸含在嘴里，舍不得放開。對方喉頭含糊作聲，像是低聲的咆哮，又像是嗚咽，像是安撫，像一只受傷的猛禽。

    盡管懼怕，但少年不敢貿(mào)然把自己的手抽出來?。Ψ侥强陉幧目刹廊肋€印在他腦海里，他絕對不想失去哪怕一根手指。傷口不斷被潮濕的柔軟物件溫柔舔舐著，傳來一陣陣的刺痛疼癢。他感覺到鋒利的尖牙正抵在他柔軟指rou的側(cè)面，往下輕輕陷下幾個小坑。

    guntang的濕痕像是火的舔舌。不知道為什么，那時克里斯的心砰砰跳起來。

    人魚的側(cè)臉十分英俊，幾乎像是希臘時期的冷酷雕塑。一種明顯的非人感與面孔類人的五官相互交織，讓對方看上去像是一種詭異的美感造物，層層鱗片冰冷，緩慢移動著，覆蓋肌rou起伏的軀干。黑色鱗片環(huán)環(huán)相扣，冷血動物的皮革感不言欲出，迂緩絞住人類赤裸的飽滿小腿。

    少年的睫毛微動了一下。他的臉頰被凍得通紅，鼻息一陣跟著一陣，輕微地呼出白氣。人魚接著親了親他的額頭，然后又輕輕地吻少年閉上的眼睛。那晚上他緊緊依偎著對方睡著了，還是怕冷，縮著手腳。但少年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枕在對方懷里，也喜歡他緊緊抱著自己。不知道為什么，克里斯就覺得安全，哪怕對方是能把他隨時吃掉的怪物。

    他的心不會說謊。這種小動物的直覺使得少年做出過很多決定，也讓他生存。那天晚上，克里斯既累，又冷，因為身上傷口的疼痛時不時地醒過來，又被人魚哄睡過去。那只野獸不住地吻他，但這并不讓人厭惡。他覺得對方像是一只大的動物，并且模模糊糊想起來一只幼時喜歡吻他的小狗。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年從不安穩(wěn)的夢中醒過來了。也許現(xiàn)在是清晨，但也可能已經(jīng)是下午。水牢里光線昏暗，什么都看不見，只能看見遠(yuǎn)處模糊的水與光的黑暗影子。又過了一段時間，人魚第一次獵來的東西吃完了，于是對方再次回到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