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縣城的學(xué)校不大，兩人真正的交集卻不多。

    運動會，似乎有什么湊巧在牽引著他們的視線，兩人的目光偶爾會碰到一起。

    黎躍覺得穿著校服的成驍沒什么rou，會不會推一把就倒了。

    籃球場，男生們經(jīng)常會有一些隨意又胡鬧的肢體接觸，兩人也不例外。

    黎躍發(fā)現(xiàn)成驍?shù)牧膺€挺大的，也不知道為什么，成驍碰到的地方甚至?xí)o他留下淺淺的灼燒感。

    考場，排名前三十的學(xué)生都會安排在同一個教室，兩人在閑暇時間里會有短暫的閑聊。

    黎躍覺得成驍并沒有別人說得那么難以接近，他對成驍?shù)挠∠笸Ａ粲诖恕?/br>
    時間一點點溜走，初中生活迎來尾聲，成驍作為學(xué)生代表進行了一次收尾演講。

    沒什么人在認(rèn)真聽，黎躍也興趣乏乏地坐在后排的位置，他瞇起眼睛，不經(jīng)意地打量著成驍。

    短劉海，劍眉，平靜的雙眼，薄嘴唇，棱角分明的下頷，一副薄情生相。

    “愿大家考上心目中的學(xué)校，來日再相見?！?/br>
    最后一句收聲，成驍在熙熙攘攘的鼓掌聲里走下講臺。

    黎躍眼睜睜看著成驍一路走到了自己位置的旁邊——再隔了一個空位的位置坐下了。

    不知為何有些緊張的黎躍悄悄放下了自己翹起的二郎腿。

    “你考了哪個高中？”

    黎躍轉(zhuǎn)頭看向成驍，回答：“市一中?！?/br>
    “嗯。”

    成驍?shù)淖旖翘崃颂?，若隱若現(xiàn)得像是在笑。

    黎躍覺得他笑得莫名其妙，下意識回過頭去摸了摸自己的臉，悶熱的天氣之下，臉頰變得有些燙了。

    兩人沒有什么過多的交談就到了結(jié)束的時候，成驍說了聲再見就走開了。

    黎躍那天晚上都心不在焉，他匆匆吃完晚飯就躺上了床，把自己悶在枕頭里。

    所有人都有秘密。

    當(dāng)然也包括黎躍。

    黎躍知道自己從有記憶起就缺少了什么。

    他是單親家庭，從小就注定不能擁有父愛，他以為自己缺的就是這個。

    缺少就會渴望，沒有水的鹿會開始啃食樹叢里的小果實汲取水分，他也會從別的地方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喜歡結(jié)交朋友，喜歡男生們之間勾肩搭背，長大一些以后他模糊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并非是普遍的，或許一般的男生會從同性的好感中獲得優(yōu)越和滿足，而他在享受的同時心中更多得是一股說不清的熱流，盡管他心中清楚大家彼此只是兄弟，是友情，他還是抑制不住讓熱流鉆入他的心房。

    他打小就是聰明的人，越界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他漸漸學(xué)會了隱忍，只要永遠保持似有似無的距離感，將那種朦朧的情感永遠扼殺在“友情”中就可以了，黎躍一直有種不言明說的預(yù)感，他只要捅破了那層紙，他就會陷入無法逃離的漩渦。

    秘密而已，只要藏一輩子不讓人發(fā)現(xiàn)就可以了，黎躍當(dāng)年很天真地想道。

    高中生活第一天如期而至，陽光燦爛普普通通的一天，黎躍看到成驍和自己站在同一個班級的時候沒什么驚訝的感覺，畢竟他們成績都很優(yōu)異，安排在同一個尖子班沒什么奇怪的。

    “我早就猜到你會和我一個班啦。”黎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對待其他男生一樣。

    “嗯，我也早就知道你會和我一個班了。”成驍對黎躍露出淺淺的笑，黎躍覺得心臟被什么輕輕撓了一下。

    直覺告訴黎躍，成驍?shù)男锩嬗幸环N胸有成竹的意思。

    進門后他們自然而然地做起同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黎躍再一次發(fā)現(xiàn)成驍并沒有看上去那么高冷，還是說成驍只對他……不，自戀也得有個度，雖然他知道自己很討人喜歡，但不至于讓成驍特殊對待他吧。

    如果真的只對他一個人特殊，也不是不可以。

    黎躍一邊瞎想一邊跟成驍觀察班里其他人，他們發(fā)現(xiàn)有兩三個女生應(yīng)該是初中同學(xué)，而有個身影雖然陌生卻惹人注意，那是一顆頭發(fā)卷得夸張的腦袋，發(fā)量看上去會很讓物理老師羨慕，安靜又弓著背的自然卷在吵鬧的教室里顯得格外顯眼。

    一道洪亮的男聲拉回了黎躍的注意，一個步入中年卻身板挺拔的男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上講臺做起了自我介紹。

    “以后我就是你們的班主任了，我叫陳數(shù)，教數(shù)學(xué)的，以后跟我混熟的人才能叫我老陳哈。”

    黎躍開始跟成驍?shù)吐曢_起玩笑，說這老師很好玩啊，成驍回以笑容湊近了些，忽然的接近讓黎躍的腦袋空白了一下。

    陳老師雷厲風(fēng)行地開始讓同學(xué)們做起自我介紹，黎躍和成驍剛好坐在前排，所以被直接拿來“開刀”，黎躍嬉皮笑臉地介紹起自己愛玩，希望以后老陳對自己手下留情，無傷大雅的笑話把氣氛炒熱了一些，輪到成驍自我介紹，他板著臉冰冷冷地說完自己的名字和擅長的科目后就自顧自坐下了，此等溫差卻讓陳老師覺得有意思，就調(diào)侃了一句讓黎躍和成驍好好互補。

    黎躍順著老師的話對成驍說：“你別欺負我就行，老師看著呢啊?！?/br>
    成驍?shù)坏鼗氐溃骸拔也粫圬撃愕?。?/br>
    黎躍腦袋持續(xù)發(fā)脹，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害羞還是在適應(yīng)成驍?shù)姆床?，他的耳邊傳來幾個女生嘻嘻哈哈的聲音，聽起來應(yīng)該是在調(diào)侃他和成驍。

    熱鬧的氣氛已經(jīng)起來，同學(xué)們自然而然地輕松介紹起自己，輪到最后一個同學(xué)的時候卻開始起了些變化。

    “同、同同學(xué)學(xué)，們，們好……”

    “我我我，我是……”

    斷斷續(xù)續(xù)的話從嘴里很費力地抖出。

    不像是緊張造成的，歷練的陳老師第一個察覺出不太對勁，所以舉起手指示意同學(xué)們安靜，不一會兒教室就忽然沒了吵鬧的聲音。

    “呃、呃……對對對，不不，起，我……”

    “我我我，嗯……有，有，口口吃……”

    陳老師雙手撐在講臺，以一種認(rèn)真的態(tài)度說道：“沒事的，你可以慢慢說，你想說的話就繼續(xù)說吧。”

    “謝，謝謝老老老師……”

    在同學(xué)們和老師的耐心等待下，他神色窘迫地來到黑板前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有些生硬地報了一遍。

    黎躍看著板書瀟灑的字體，默默念出口：雅之。

    這姓和他那頭卷到夸張的發(fā)型都不太常見啊，有意思。

    一點小插曲結(jié)束了，陳老師簡潔地交代完了軍訓(xùn)時間，還說了教材在開課前一天再發(fā)，指明讓成驍和黎躍去搬，黎躍趁機撈了些坐在他周邊的男生和他們一起去，成驍看出來了，黎躍的性格讓他很快就能和周邊人玩到一塊。

    要拉近和黎躍的距離，會不會比想象當(dāng)中要難？成驍當(dāng)年很苦惱這個問題。

    黎躍平日里就是容易出風(fēng)頭的類型，軍訓(xùn)期間拉著成驍一起非但沒有“降溫”，反而兩人一起惹人注目當(dāng)起了標(biāo)兵，再反觀雅之那邊是“另樣”的醒目，因為動作呆笨，嘴巴又不利索，經(jīng)常會被教官提上兩嘴，教官人也不壞，一邊是在心里覺得不能把雅之當(dāng)特別人對待，一邊又不懂得巧妙地表達出來，難免會給出一些尷尬的互動——這次，教官又準(zhǔn)備讓搖搖晃晃的雅之主動挑一個同學(xué)陪他調(diào)整正步姿勢。

    雅之無從下手，他恨不得當(dāng)場變身鴕鳥埋進土里，或者直接蒸發(fā)成水蒸氣歸入云層，時間點點滴滴漏過，教官也注意到了不合適，剛想打個圓場就去親自指導(dǎo)，“我來我來?！崩柢S半舉起手來懶懶散散地走出隊伍，“要是我把他教好了我能提前休息不？”

    “你倒是能吹牛，你們只要做標(biāo)準(zhǔn)了隨時都能休息。”

    “黎躍，雅之，出列！”

    “其他同學(xué)，稍息，立正！”

    “保持姿勢半個小時?！?/br>
    教官大手一揮，轉(zhuǎn)身很是瀟灑，黎躍踏著正步把雅之領(lǐng)到了旁邊的小樹影，雅之有模學(xué)樣地跟著走，教官回頭，拎著黎躍的后領(lǐng)把他拽了出來，雅之落魄地繼續(xù)跟著走。

    半小時前，黎躍認(rèn)為自己能勝任榜樣這個身份，半小時后，黎躍還是頑強地這樣認(rèn)為，起碼雅之已經(jīng)能咬著牙擺出一個高達一分鐘的正步姿勢了，因為到了規(guī)定的休息時間，獲得自由身的成驍走了過來，問了句“可以了？”。

    “嗯，就是堅持不了多久，體質(zhì)問題吧？”黎躍蹲著沖成驍笑道。

    “那就去休息吧?！背沈敶怪^叉腰，炎陽下的影子將黎躍蓋住。

    “……我，我我……”

    成驍和黎躍同步地朝雅之看去，雅之被視線弄得有些局促，“想……想想再……再再……”

    黎躍先他一步說出：“再練會兒？”

    雅之點起頭，卷毛蓬蓬地跳起來，黎躍被逗笑了。

    “要我陪你嗎？”黎躍蹲著沖雅之笑道。

    “……”雅之笨拙地站在原地，炎陽下的影子偏偏地歪在一邊，如果他挪點位置，說不定能蓋住黎躍。

    “你那么軸干嘛呀，跟咱們一起休息去唄?！崩柢S撐著雙膝站了起來，勾過成驍?shù)募绨?，“要是你等下熬不住中暑了，我肯定要被教官罵死的。”

    既然堅持無益，雅之只好點了點頭，他低著頭，沒看見黎躍又被他逗笑了，但他看見了地面上成驍和黎躍的影子混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