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燒的第一天尉堯幾乎一整天都神智不清，身上完全提不起勁兒，昏昏沉沉地睡到不知道今夕何夕。

    好不容易有一會兒是清醒的，他吃點(diǎn)兒東西又吃過藥，沒幾分鐘就全吐了，漱個口又昏睡過去。

    “不是我說，你生病真難伺候，我姐都沒讓我這么伺候過?！鄙淘乞q擰了條泡過冷水的濕毛巾壓在他額頭上，手忙腳亂地給他物理降溫，“你哥我第一次干這種事兒，知足吧?！?/br>
    這是尉堯高燒不退的第二天，雖然人清醒了，但體溫一直維持在三十八度上下，穩(wěn)得不行。尉堯手腳都是軟的，只覺得一場大病下來整個人都虛了，聽東西也隔著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屏障，商云騫的聲音忽大忽小的，聽得他一陣恍惚。

    “發(fā)什么呆？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商云騫捏他紅暈不散的臉，“要不是看你還有點(diǎn)兒用，誰稀罕搭理你?！?/br>
    尉堯遲鈍地笑了，聲音沙啞得沒法兒聽：“就因?yàn)槲掖饝?yīng)了幫你藺純的事兒??？我可到現(xiàn)在都沒幫上忙……藺純都沒享受過讓你伺候的待遇吧？”

    “你還有臉說，知道自己沒用還不趕緊好起來？你行不行了你？”商云騫乘人之危繼續(xù)掐他，尉堯看起來瘦削，這一場病下來又掉了不少rou，但臉還是軟，捏起來手感和之前沒差，滑滑嫩嫩的。

    橫豎躺著沒事兒干，覺睡多了這會兒也睡不著，尉堯索性讓商云騫把和藺純認(rèn)識的故事再從頭說一遍，商云騫樂意說，他也好聽著解悶，省得總?cè)滩蛔『紒y想。

    但有時候越刻意不去想，一個接一個的念頭越止不住地冒出來，當(dāng)晚尉堯翻來覆去睡不著，爬下床到陽臺上發(fā)了會兒呆，等回過神時，已經(jīng)鬼使神差地按下了語音通話。

    “喂？”

    對面的人很快接通了，尉堯想點(diǎn)取消都來不及，只好硬著頭皮破罐子破摔。男人的聲音低柔而有磁性，帶著點(diǎn)兒不加掩飾的訝異。

    “尉堯？”

    尉堯深吸口氣，低頭看著夜色下的校園小道，遲鈍地在深夜的秋風(fēng)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宋瑾年，我問你個事兒。”

    這次不是刻意保持距離的“小宋總”了，宋瑾年有些意外，隨即皺了皺眉：“嗓子這么啞，你的病還沒好？”

    “你別管?！蔽緢蝾櫜簧夏敲炊嘤械臎]的，也不管合適不合適，單刀直入，“穆良辰回國干什么？他到底是想跟你重修舊好，還是想另結(jié)新歡？”

    宋瑾年明顯愣了一下，遲疑地說：“我怎么知道？”

    “你是他前男朋友，和他談了那么多年戀愛，你怎么會不知道？”尉堯心煩意亂，沒過腦子地說。

    那頭沉默了，宋瑾年似乎嘆了口氣，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尉堯，你是不是太強(qiáng)人所難了？”

    那聲音不帶絲毫火氣，溫和而冷靜，是尉堯偏愛的那種調(diào)調(diào)。他驟然清醒過來，聽見宋瑾年繼續(xù)說：“都這個點(diǎn)了，你要是不舒服更應(yīng)該早點(diǎn)兒休息，就算不想睡覺也別待在室外——我都聽見你那邊的風(fēng)聲了?！?/br>
    “我……”尉堯按住隱隱作痛的太陽xue，下意識看了眼手機(jī)屏幕上的時間，居然將近凌晨了，難為宋瑾年這個點(diǎn)接到他的sao擾電話沒一點(diǎn)兒情緒，還有耐心聽他無理取鬧，“對不起，我沒注意時間……是不是打擾到你休息了？”

    還挺有禮貌，看來是清醒了。宋瑾年笑了笑，扯下領(lǐng)帶扔在一邊，不在意地說：“沒事兒，我剛到家，還沒睡下?！?/br>
    “那你早點(diǎn)兒休息?！蔽緢蛭媪宋孀约罕灰癸L(fēng)吹得冰涼的臉，深覺這一通電話打得太冒犯了，禁不住反思自己剛才的鬼迷心竅，“我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關(guān)心則亂——這么在乎穆良辰的存在，你比我想象中還喜歡顧懷?！彼舞暾f。

    尉堯：“……是吧?！?/br>
    好像是有點(diǎn)兒過了，在離開顧宅住校前，他也沒想到自己會這么惦記顧懷，尤其是經(jīng)歷了這一場病，半夢半醒間總覺得顧懷就在身邊，可每每伸手想觸碰時人卻消失了，反復(fù)折磨得他又是失落又是痛苦。

    尉堯用手貼過自己微燙的額頭，無意識地手握成拳，幽深的雙眼也在涼風(fēng)的吹拂下瞇起來。

    “別的我不問了，我也不想讓你覺得為難?！蔽緢虻吐曊f，“就一個事兒——穆良辰是打算長期定居國內(nèi)嗎？”

    宋瑾年思考片刻，謹(jǐn)慎回答：“大概率是?！?/br>
    終于有一點(diǎn)和“書里”對上了，尉堯心情復(fù)雜，不知道該希望現(xiàn)實(shí)跟“書里”重合率高一點(diǎn)兒還是低一點(diǎn)兒。

    時間畢竟不早了，他和宋瑾年沒聊幾句就結(jié)束了通話。尉堯握住手機(jī)思索片刻，還是習(xí)慣性選擇“知難而上”，把“暮想”從黑名單里扒拉出來，加了備注，向?qū)Ψ桨l(fā)送了一個好友申請。

    /

    到第三天晚上，尉堯的體溫總算恢復(fù)正常，頭也不痛了，吃飯和吃藥都沒再吐過。商云騫松了一大口氣，直呼“寧愿去軍訓(xùn)也不要照顧病人了”，當(dāng)夜膽戰(zhàn)心驚地睡下，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尉堯沒有病情反復(fù)的趨勢，一口氣才完全松下。

    “這幾天我連端茶倒水的活兒都干了，你以身相許都無以為報。”商云騫心情大好，大言不慚，“請我吃頓烤rou不能省吧？”

    “端茶倒水”商云騫的確干了，但照顧尉堯其實(shí)沒他說得那么辛苦，尉堯平時還會鬧點(diǎn)兒幺蛾子，一生病卻比誰都乖，知道不吵不鬧的積攢體力，睡著了也安分，除了偶爾說幾句胡話，大多數(shù)時候都安安靜靜的。

    尉堯換了身顯氣色的衣服，正對著鏡子發(fā)愁自己蒼白的臉色，聽了這話瞥了商云騫一眼，但知道商云騫這幾天確實(shí)過得不輕松，于是忍住了沒說什么，權(quán)當(dāng)積口德。

    “行，想吃哪家的？你挑地方?！蔽緢蚝芎谜f話地答應(yīng)了，琢磨著一會兒先去找兼班師姐請個假，完事兒了再跟商云騫去吃東西，吃完就能直接回家了。

    除了第一天真的燒到醒不過來，這兩天他和顧懷一直有電話聯(lián)系，他病怏怏的不敢回家——不只是高燒不退，還有重感冒，他回家不僅會添堵，還有可能把感冒傳染給顧懷。

    顧懷本來就被懷孕后期的種種反應(yīng)折磨得夠嗆，經(jīng)不起生病的折騰。

    顧懷再三催促他回家，尉堯沒敢全說實(shí)話，只說“著涼了，不嚴(yán)重，怕過給你和寶寶，過幾天再回去”。

    顧懷聽見他嗓子都啞了，直覺“不嚴(yán)重”是敷衍人的說辭，止不住地?fù)?dān)心。但情緒一波動反而更加劇了孕期反應(yīng)，顧懷顧不得矜持和“不黏人”的人設(shè)，強(qiáng)硬地要求尉堯馬上回家，還差點(diǎn)兒因?yàn)檫@個吵了一架。

    尉堯真的沒法兒回去，做不到的事兒他沒道理答應(yīng)，氣得顧懷摔了好幾次手機(jī)。

    惹顧懷生氣不是尉堯的本意，一想到他家小顧總大著肚子飽受折磨的樣子，他就又愧疚又難以忍受。

    好在顧懷心里惦記著他，過不了多久就會不情不愿地把手機(jī)撿起來，別別扭扭地打回去，硬邦邦地將上次的爭吵揭過。

    尉堯頂著一張“大病初愈”的臉去請假很順利，完了他也沒把這事兒告訴商云騫，免得商云騫又有什么過激反應(yīng)。商小三兒剛那么盡心盡力地照顧過他，他不想這時候跟人吵架。

    商云騫說干就干，等尉堯辦完自己的事兒回來，他就興致勃勃地拉著人去附近的商業(yè)街覓食，最后被趕過來的藺純制止，才沒真的把尉堯拽進(jìn)自助烤rou店。

    藺純瞥了商云騫一眼，毫不客氣地呵斥：“你腦子里的水沒控干凈是吧？你自己都說了，尉堯高燒剛退，你還拉著人來吃烤rou？”

    商云騫有些委屈，哼哼唧唧地說：“你不是愛吃這個嗎？我倆兒吃唄，他負(fù)責(zé)烤，我又沒打算讓他吃，你不是總嫌棄我烤糊嘛……”

    尉堯：“……”

    這說的是人話嗎？

    不過比起商云騫的“不說人話”，他更詫異的是這兩個人之間的氣場變化，要是他沒記錯，上次見面商云騫還是這場關(guān)系的主導(dǎo)者，怎么現(xiàn)在就……

    看來有的人說別人的時候一套一套的，輪到自己，還不是該怎么栽怎么栽。

    藺純顯然也覺得商云騫不干人事兒，無言以對地盯了他一會兒，拉過尉堯走了。

    “我不知道他約了你?！蔽緢蚵詭敢獾匦α诵?，他對藺純本來就有好感，這會兒又多了點(diǎn)兒好奇，“早知道你來，我就不來了，免得打擾你們二人世界。”

    藺純余光掃過追上來的商云騫，禁不住勾起嘴角：“看來你是真的大病了一場，都說起林meimei的臺詞了——商云騫天天給我抱怨呢，說照顧病人多忙多累，跟個討糖吃的小孩兒一樣?！?/br>
    尉堯眨眼，有點(diǎn)兒沒跟上他的思路。

    “他現(xiàn)在腦子都沒長開，你聽他剛才說話就知道了。”藺純把胳膊搭在尉堯肩上，壓低聲音，“你別跟他計(jì)較?！?/br>
    這有什么好計(jì)較的？尉堯啼笑皆非，要是他和商云騫真的互相斤斤計(jì)較，早就友盡了，玩不到這一天。

    商云騫沒聽清楚他們在說什么，頓時不樂意了，擠過去把尉堯推開，不讓他倆兒挨挨蹭蹭的：“哎，干什么呢？你倆兒背著我說什么悄悄話？”

    “說你不長腦子?！碧A純白了他一眼，任由商云騫貼著他占便宜。

    商云騫不高興地抗議：“私下里說就算了，你怎么當(dāng)著我兄弟的面兒也這么說我？”

    “行，那就不說?！碧A純拍開他不老實(shí)的手，似笑非笑，“自己反省一下你今天辦的這是什么事兒?！?/br>
    商云騫哼唧了一路“我怎么了嘛”，有意無意地往藺純身上蹭。到了地方他也要挨著藺純坐，被嫌棄地推開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坐到對面去。

    他們進(jìn)的是一家自助火鍋店，尉堯高燒剛退不適合吃這玩意兒，商云騫表示“你現(xiàn)在就沒什么能吃的，吃什么都一樣，少吃點(diǎn)兒就行”。藺純?nèi)滩蛔〗o了他一肘子，尉堯莫名其妙被這套歪理說服了，答應(yīng)了一塊兒吃火鍋。

    “要個鴛鴦鍋底吧?！碧A純抬了抬下巴，示意商云騫，“你在這兒守著等水開，我跟尉堯拿吃的去。”

    商云騫不太樂意，正要表示想和尉堯換一下分工，藺純就不由分說地拉著尉堯走了。

    “這么不耐煩，你不喜歡咱們商小三兒嗎？”尉堯莞爾，“既然不情愿，你答應(yīng)他出來干什么？”

    藺純拿過一個裝rou的碟子，言簡意賅：“我以為是兩個人?！?/br>
    尉堯了然：“懂了，我就是個電燈泡——要不我現(xiàn)在消失？你別遷怒他。”

    “沒遷怒，本來就是他辦出來的好事兒，我不高興就是沖他的?！碧A純笑了一下，絲毫看不出來“不高興”的樣子，“我還挺想和你聊聊的，這么多個兄弟商云騫最經(jīng)常提起你。”

    尉堯當(dāng)然不會真的轉(zhuǎn)身就走，他還記得自己請客的事兒，雖然商云騫肯定不會計(jì)較這一頓飯錢：“是嗎？他說我什么壞話了？”

    “壞話倒是沒有。”藺純夾了一堆肥牛卷，若無其事地說，“他以前是不是喜歡過你？”

    尉堯：“……”

    大概是有的吧，畢竟“書里”都那樣寫了，之前商云騫的確表露過對他的喜歡——更多只是饞他的臉和rou體，沒什么深意。

    但這句話由藺純來問就不太妙了，尉堯隱晦地掃了眼商云騫，由衷地認(rèn)為“腦子沒長開”這個評價是十分中肯，就這德行，這個憨貨得自求多福了。

    “他是這么說過，以前鬧著玩兒的?！蔽緢虿粍勇暽貖A生菜，“我當(dāng)時就有男朋友了，他也知道?！?/br>
    藺純笑了：“我也知道，就是現(xiàn)在這個吧？商云騫說你為你那個要死要活的，都快燒傻了還叫著人小名兒——上次喝多了也是，那個‘壞壞’？”

    尉堯：“……對?！?/br>
    這個細(xì)節(jié)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看來商小三兒的嘴不是一般的碎，也就是沒跟別人說，對著藺純?nèi)嫉垢蓛袅恕?/br>
    尉堯磨牙微笑：“他還說什么了？是不是說我都快墮胎了？”

    藺純回憶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像是提過這么一嘴。”

    尉堯：“……”

    行吧，他就知道，這種事兒一看就是商小三兒能干出來的。

    他和藺純各拿了兩碟子菜放到桌上，讓商云騫看著時間下到鍋里，轉(zhuǎn)身又繼續(xù)拿吃的去了。尉堯和藺純一共拿了三趟菜，又去接飲料和調(diào)醬料，尉堯漸漸明白了藺純有意和他閑聊是為了什么。

    “我還以為是商小三兒一廂情愿呢，敢情是‘郎有情妾有意’啊?！蔽緢驈牡永锬闷饌€冬棗咬了一口，藺純是個容易混熟的人，又是商云騫的準(zhǔn)男朋友，尉堯很愿意跟他嘮嗑，“你喜歡他就直接告訴他唄，他天天在我耳邊念叨你，都快惦記成傻子了，要是知道這個還不得樂瘋。”

    “得了吧，他可別，本來就不太聰明?！碧A純微微挑了挑嘴角，隨即又壓下去，“你都這樣了，告訴你那位了嗎？不也沒有——我的事兒商云騫跟你說過不少吧？”

    確實(shí)不少，商小三兒那個口無遮攔的，把藺純第一次怎么上他都得意洋洋地說了。尉堯無聲嘆氣，心想那個憨貨真的要自求多福了。

    “其實(shí)我是純一，和商云騫上床之前?！碧A純說，“他眼瞎了才看不出來——不過我也沒指望他有多耳聰目明，商云騫對兄弟是靠譜，對我可沒那么靠得住?！?/br>
    尉堯一愣，想起商云騫那個出去玩兒只當(dāng)一的原則，禁不住好奇這倆一是怎么湊一塊兒的，甚至商云騫還一直以為藺純偏零：“那你倆兒……”

    藺純低頭調(diào)醬料，嘴角掛上若有若無的笑意，他長得高大挺拔，屬于很正派的那種英俊，身材好衣品也好，這一笑十分“偶像劇”，是能讓老阿姨都少女心萌動的笑法。

    尉堯不經(jīng)意間掃過他的側(cè)臉，心頭微微一動，想起商云騫提過藺純就讀X電的表演系，當(dāng)時他對這個專業(yè)沒什么概念，最直白的第一反應(yīng)是“演戲的”，這會兒突然有些回過味兒來了，意識到藺純確實(shí)哪兒哪兒都像個藝術(shù)生。

    長相就不說了，那品味那氣質(zhì)，連說話的調(diào)調(diào)和咬字都和普通人不一樣，難怪能把沒心沒肺的商小少爺迷得傷春悲秋。

    “我和商云騫第一次見面不是在酒吧，不過這個估計(jì)連他自己都記不得了?！碧A純漫不經(jīng)心地說，“后來我在酒吧遇到他，他正摟著一個小零要去開房，我把那個小零從他身上撕下來，他以為我看上人家了，要跟他搶人，差點(diǎn)兒和我打起來?！?/br>
    藺純講故事的腔調(diào)很吸引人，故事內(nèi)容本身也吸引人，尉堯不由自主地看過去。

    “我說我看上他了，讓他上我，問他敢不敢?！碧A純勾起嘴角，“他覺得我?guī)艃海蚕聨艃?，床上也帶勁兒，約過一次后他下次不找別人了，固炮的關(guān)系就是這么定下來的?！?/br>
    尉堯拿過剛接的半杯冰可樂，單方面跟他碰了個杯，真心實(shí)意地說：“你確實(shí)夠帶勁兒?！?/br>
    “潛規(guī)則那事兒商云騫也和你說過吧？”藺純顯然很了解自己的固炮，見尉堯遲疑地點(diǎn)頭，他無所謂地笑了笑，“沒事兒，我知道他，他也就告訴你，不會跟別人說——那事兒是真的，不過我沒打算接那個角色，拿來激一激他而已。”

    “也就是說，你喜歡那個憨……商小三兒，比他喜歡你還要久。”尉堯捋順?biāo)悸?，由衷地說，“那你要不跟他說一聲？他也特別喜歡你，就是人憨了點(diǎn)兒。”

    藺純微微蹙眉：“不是這個問題，是他……還小，不懂事兒?！?/br>
    尉堯眨眼：“不是，你也就比他大兩三歲吧？”

    “你跟商云騫應(yīng)該認(rèn)識了挺久吧？”藺純深深地看他一眼，“我知道他喜歡我，但不知道到什么程度，他本來就玩心重，現(xiàn)在說得情真意切，誰知道什么時候又想換人了——他以前的事兒我知道一些，聽著就不會是個靠譜的男朋友。”

    尉堯調(diào)好醬料，和藺純一塊兒往回走：“這個我不好評價，夸或者罵自己兄弟好像都不對——你跟我說這么多，就不怕我轉(zhuǎn)頭告訴商小三兒？還是說你就是想讓我去說？”

    “被你看出來了?！碧A純有些意外地“唔”了一聲，隨即理所當(dāng)然地微笑，“不然我說這么多干什么，純粹找人傾訴嗎？這些話我沒法兒直接告訴他，你來說最合適了。”

    尉堯：“……行吧?！?/br>
    反正不是什么難事兒，兄弟的準(zhǔn)男朋友也算是他朋友，他還挺愿意撮合這對兒的。

    “對了，還有一個事兒，”藺純腳步頓了頓，看向不遠(yuǎn)處背對他盯著鍋等水開的商云騫，“我不想跟他吵，所以一直沒明確表達(dá)過態(tài)度?！?/br>
    尉堯：“你說?！?/br>
    “他好像對演藝圈有很大的偏見，明里暗里讓我以后別干這行，說這個圈子臟，他寧愿養(yǎng)著我都不想讓我沾這個?！碧A純說。

    尉堯詫異地回頭，這一點(diǎn)商云騫從來沒跟他提過，也沒在他面前流露過對演藝圈的偏見。

    “要不是真心喜歡，我當(dāng)初費(fèi)那么大勁兒參加藝考干什么？”藺純自嘲一笑，“這點(diǎn)談不妥，咱倆兒還是沒戲。”

    /

    X大的新生軍訓(xùn)還在繼續(xù)，這幾天尉堯持續(xù)高燒不退，一直待在宿舍沒去參加訓(xùn)練。因?yàn)椴〉脤?shí)在太嚴(yán)重，兼班師姐擔(dān)心他一個人會出意外，慎重地同意了商云騫的主動請纓，讓他好好待著照顧尉堯。

    這次一塊兒出校門吃火鍋打的就是這個時間差，尉堯的病假還沒銷，回家又是今天下午的事兒，兼班師姐那邊默認(rèn)直到尉堯回家之前，商云騫都在照顧病號。

    于是商云騫順理成章地逃過了上午的軍訓(xùn)，下午才慢悠悠歸隊(duì)。

    商云騫得知了尉堯不死心要回顧宅的事兒，好在有藺純在旁邊鎮(zhèn)著，他才沒對一個大病初愈的前病號破口大罵。尉堯沒計(jì)較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甩臉子，臨走前趁著藺純?nèi)ド蠋吡颂咦雷拥紫律淘乞q的腳。

    “干什么？”商云騫瞪他。

    “你是不是跟藺純說過什么不該說的？”尉堯挑眉，“你對演藝圈有偏見，不愿意讓藺純干自己喜歡的事兒——我怎么沒聽你說過？”

    商云騫差點(diǎn)兒蹦起來：“放屁！我像是管那么寬的人嗎？誰說的？我什么時候說過——等會兒，藺純告訴你的？”

    尉堯無辜地攤攤手：“我聽著也不像你的風(fēng)格，你連自己都管不好，還去管人家——所以你最好想想是不是什么時候說過讓人誤會的話，藺純很介意這個，耿耿于懷呢?！?/br>
    “cao，我真沒……我想起來了，估計(jì)是潛規(guī)則那事兒剛出的時候，他跟我提分手，我氣瘋了……媽的！我現(xiàn)在就去找他解釋！”商云騫跳起來就想往廁所跑。

    尉堯不得不伸手?jǐn)r了他一把：“別忙，你確定你現(xiàn)在過去說得清楚？待會兒越描越黑怎么辦？你要是真把藺純放在心上，就先想好怎么把這事兒掰扯明白?！?/br>
    “反正這就是個誤會！”商云騫心亂如麻，要不是尉堯按住他，他能著急得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你說我怎么樣才能讓他……cao！我那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著急，然后一時嘴賤……”

    尉堯認(rèn)同地“嗯”了一聲，覺得商云騫確實(shí)嘴賤。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yuǎn)了，想到他家別別扭扭的小顧總。像商云騫和藺純這樣的誤會往往始于溝通不當(dāng)，他到現(xiàn)在都還沒找到和顧懷溝通的正確方式，和顧懷之間不也存在著諸多誤會？

    只是雙方都有意按下不提罷了。

    還有穆良辰的事兒——穆良辰到現(xiàn)在都沒同意他的好友申請——不能再拖了，傳說中的白月光都回國了，他也必須要把這事兒和顧懷掰扯清楚。

    回去就得當(dāng)面說明白。

    不然說商云騫的時候一套一套的，到了他自己這里還是一筆爛賬，跟商小三兒那個憨貨有什么區(qū)別？

    /

    不過事與愿違，尉堯回到顧宅還沒來得及說正事兒，就先被顧懷發(fā)了一大通脾氣。

    顧懷靠坐在沙發(fā)上翻閱文件，從圓鼓鼓的孕肚往下，都被帶絨的小被子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蓋著。尉堯悄悄從他身后進(jìn)來，滿懷思念地將魂?duì)繅衾@的人一把抱住，撲了一身熟悉的奶香味兒。

    “寶貝兒，我回來啦?！?/br>
    顧懷還沒驚喜，看清楚他的樣子就怒了：“你干什么了？”

    尉堯茫然：“??？”

    顧懷把他拽到跟前，火氣更大：“怎么瘦了這么多！”

    “哪兒有呀，可能是軍訓(xùn)累了一點(diǎn)兒吧，掉了點(diǎn)兒rou?！蔽緢?qū)ψ约旱淖兓瘻喨徊挥X，就算知道了也裝傻充愣，“寶貝兒，你這個反應(yīng)也太夸張了，雖然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但……”

    顧懷陰惻惻地盯著他，給了他一句“閉嘴”，強(qiáng)行用手幫他量了個腰圍，得出數(shù)據(jù)后越發(fā)憤怒：“瘦了一大圈還說沒有！說，怎么瘦成這樣的？”

    高燒不退那幾天吃了吐吐了吃，還時不時跑校醫(yī)務(wù)室，全靠打點(diǎn)滴活命，不瘦才奇怪。

    這個當(dāng)然不能跟孕夫說，尉堯眨巴眼睛，不由分說地把臉埋在顧懷的胸膛上：“軍訓(xùn)辛苦嘛，要老公親親才能好起來?！?/br>
    顧懷：“……”

    煩人！誰要聽這個了？小撒嬌精就知道滿嘴跑火車！

    “軍訓(xùn)辛苦是吧？”顧懷拿他沒轍，索性冷笑，“那就別去了，這幾天在家養(yǎng)著，要么等軍訓(xùn)完了，要么什么時候把rou長回來了什么時候再過去?！?/br>
    尉堯這一趟回家本來就沒打算再回去軍訓(xùn)，他家小顧總難受成這樣，他越來越不放心，怎么著都要在家里多待幾天。他沒說一句反對的話，任由顧懷強(qiáng)硬地給他請了病假，愉快地在一旁給他家冰山霸總忙前忙后。

    “才幾天不見，腳怎么腫成這樣了？”尉堯摸到顧懷小絨被底下水腫的雙腳，拉開被子看了看，頓時心疼得不行，“鞋子都穿不下了吧？還能走路不？”

    “氣的?！鳖檻牙滹`颼地瞥他一眼，火氣沒降，沒給他好臉色，“走幾步路死不了。”

    就是走不了遠(yuǎn)路，這幾天他心急如焚，直覺自家小孩兒病得不輕，一度想去看看尉堯，可身體條件限制了行動，只能想了又想——顧懷更不耐煩肚子里的兩只累贅了。

    凈會礙事兒，早晚有一天要剖出來。

    不過兩只崽子在也有好處，比如現(xiàn)在。顧懷冷若冰霜地靠在沙發(fā)上，矜持地任由尉堯給他按摩雙腳，臉上余怒未消，其實(shí)早就氣不下去了，對著自家小男朋友怎么看怎么甜。

    “疼嗎？”尉堯抬頭注視著他，“要不我輕點(diǎn)兒？”

    顧懷一腔怒氣全沒了，可還是不太想搭理尉堯，硬邦邦地繃著臉：“繼續(xù)?！?/br>
    尉堯習(xí)以為常地答應(yīng)一聲“好”，知道他家小顧總就是人別扭，心里指不定怎么熨帖。他花了一下午時間把人徹底哄好了，吃晚飯時顧惜正好在家，一看他倆兒蜜里調(diào)油的狀態(tài)就“嘖”了一聲：“沒事兒啦？”

    這句話是沖顧懷說的，顧懷這幾天的暴躁易怒顧惜全看在眼里，只是看他是孕夫，懶得跟他計(jì)較，還讓待在家里的紀(jì)南風(fēng)幫忙看著點(diǎn)兒。

    紀(jì)南風(fēng)溫柔細(xì)致又知趣，顧惜能把他留在身邊這么久，就是因?yàn)樗麜藕蛴址€(wěn)妥靠譜，有他在家里照顧著，顧惜很放心。

    顧懷沒應(yīng)親媽的話，叫了聲“媽”就拉著尉堯坐到一邊，周身“有男朋友萬事足”的氣場怎么也掩不住。顧惜瞇眼說了句“出息”，任由紀(jì)南風(fēng)過來幫她挽起長發(fā)——否則吃飯不方便，在家里當(dāng)然是怎么舒服怎么來。

    “堯堯，你要是沒事兒就多陪陪他，畢竟肚子都這么大了，又懷的兩個，平時行動上很不方便。”顧惜擦干凈保養(yǎng)良好的雙手，舀了勺紀(jì)南風(fēng)端過來的湯，“要是有事兒就別理他了，都三十歲的人了，他自己有分寸，家里也不缺會照顧的人?！?/br>
    顧懷：“……”

    前半段他聽著還挺感動，后半段……這是親媽嗎？

    尉堯雙商在線，雖然顧惜那樣說，但他當(dāng)然不能那么做，前任顧大總裁和傻乎乎的小顧總不一樣，顧惜人好歸人好，對他溫柔也是真溫柔，可稍微一相處就知道不是好糊弄的。

    “沒事兒，我能有什么事兒，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等寶寶順利出生?！蔽緢蚬郧傻匦?，“顧懷沒事兒就一切都好。”

    顧惜拿起筷子隔空點(diǎn)了點(diǎn)他：“嘴這么甜，難怪壞壞每次都讓你哄得妥妥帖帖的?！?/br>
    “二十八歲。”顧懷對年齡問題莫名敏感，忍耐了片刻，還是忍無可忍地糾正親媽剛才的話，“我二十九歲生日都沒過?！?/br>
    “四舍五入嘛，我能不知道你幾歲嗎？”顧惜意味深長地掃了尉堯一眼，后者正微微低著頭，體貼入微地替顧懷把一勺湯吹涼，“生日就在十月初對吧？生日禮物我都給你準(zhǔn)備好了?！?/br>
    尉堯動作一頓，隨即佯裝若無其事，將那勺溫度正好的湯喂到顧懷嘴邊。

    顧懷說是在“休產(chǎn)假”——顧惜私下里是這么說的，當(dāng)然不會對外宣揚(yáng)——其實(shí)多多少少還是會處理一些公司的事務(wù)，林怡基本每天都會來一趟顧宅取送文件。

    這是顧惜要求的，畢竟顧惜已經(jīng)自己給自己退休了，這次回來只是暫代職權(quán)，等顧懷生完孩子，她還是該怎么浪怎么浪，為了不讓顧懷跟整個公司的運(yùn)營脫節(jié)，許多事務(wù)顧懷就算不參與也要知道有這么回事兒。

    其實(shí)這些都是廢話，顧懷最清楚親媽是怎么想的，無非就是想偷懶，覺得這個破集團(tuán)已經(jīng)磨掉了她大半輩子的自由，她不想再在這些破事兒上浪費(fèi)時間。

    有顧懷在幕后負(fù)責(zé)處理，她會輕松很多。

    “別看了，哥哥，都九點(diǎn)多了?！蔽緢虼┲屡郎洗?，貼到顧懷身上，帶著一身剛洗過澡的潮濕，“咱們要早點(diǎn)兒休息——腳還疼不疼，我再給你揉揉？”

    顧懷“嗯”了一聲，注意力瞬間分出來一半，集中在他和尉堯隔著布料相貼的部位。

    尉堯抱著他又黏了一會兒，總算舍得坐起身給他按摩雙腳。尉堯習(xí)慣性地挽起袖子，挽了一半突然反應(yīng)過來，趕緊又把袖子放下了。

    “等會兒?！鳖檻训男乃荚缇筒辉谖募狭?，目光不由自主地追著他，臉色倏地一沉，“手臂上怎么了？”

    還是晚了，尉堯無聲嘆了口氣，對自己無意識的小動作懊惱不已。

    手臂上是他那晚從宿舍床的鐵梯上摔下來留的傷，還帶倒了椅子，磕磕碰碰的傷了不少地方，都不嚴(yán)重，但有瘀青的也有見血的，瘀青還沒散，血痂也沒掉。

    尉堯本來想瞞著顧懷，這個季節(jié)不用露rou，他多裹幾天，身上的傷基本就好了，省得被他家小顧總看見了揪心。

    沒想到回家第一晚就被發(fā)現(xiàn)了，尉堯只好任由顧懷把他的袖子扒開了看。

    “除了這里還有沒有？”顧懷盯著他，臉色陰沉，恨不得把他衣服扒光了徹底檢查一遍，“怎么弄傷的？你這幾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兒瞞著我？”

    尉堯無奈地“坦白”了自己摔傷的事兒：“軍訓(xùn)太累了嘛，一天下來我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那晚正好半夜起來上廁所，我睡得迷迷糊糊又累得要命，一時沒抓穩(wěn)就……我怕說出來讓你擔(dān)心嘛，我錯了哥哥，我不該瞞著你的?！?/br>
    他認(rèn)錯態(tài)度良好，加上一頓誠摯的自我反省，盡管顧懷半信半疑，卻沒舍得多說什么，只是冷著臉又不想搭理他了。

    顧懷翻出藥箱拿出藥油，尉堯看著他大著肚子也要笨手笨腳地照顧自己，心里軟得不行，又覺得這樣互相照顧有點(diǎn)兒慘兮兮的。

    不過冰山美人體貼起來真是格外動人，肚子圓鼓鼓的也動人，尉堯無端品出了點(diǎn)兒“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滋味，好笑之余又滿心暖烘烘的。

    “顧懷，你喜歡我嗎？”

    也許是氣氛太好，尉堯情不自禁地問了出口，問完又忍不住垂眼笑了，難得帶出一點(diǎn)兒真實(shí)的靦腆。他很快抬起頭和怔住的顧懷對視，那幾分靦腆還沒過去，眼睛已經(jīng)坦然地透出亮光。

    扭扭捏捏不是他的風(fēng)格，確定了想要的東西，他從來都是不顧一切地爭取。

    “我喜歡你，想和你過一輩子的那種喜歡，不是因?yàn)橛辛藢殞殻瑳]有寶寶我也想和你一直過下去。”尉堯一字一句地說，始終注視著顧懷的雙眼，“你呢？顧懷，你喜歡我嗎？”

    顧懷愣愣地和他對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他鄭重其事的告白——說來有意思，他們對彼此的身體最熟悉，在床上都數(shù)不清楚滾過多少回了，可每每說到這種話題，都有一種近乎純情的羞赧。

    顧懷臉頰發(fā)燙，細(xì)微的火氣頃刻間變了味兒，燒得他渾身躁動難安。他一方面覺得別扭得不行，幾乎不想回應(yīng)尉堯，甚至不想去看那雙清亮亮的眼睛；一方面又覺得必須要說點(diǎn)兒什么，否則……很有可能會發(fā)生一些他不愿意看見的事情。

    “……喜歡?！?/br>
    顧懷壓下別扭悶聲說，又覺得自己聲音太小，唯恐尉堯聽不清楚，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完整地再說了一遍。

    “我喜歡你。”

    就算明知道答案，可聽對方親口說出來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尉堯渾身都放松了，眼角眉梢的笑怎么也壓不住。他湊過去親了顧懷一口，甜滋滋地膩歪了一會兒，突然鬼使神差地問：“那穆良辰呢？你對他也是這種喜歡嗎？”

    顧懷不由自主地繃緊身體，想到那條沒回復(fù)的短信就心虛，他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么，只是下意識地避開這個話題：“你提他干什么？”

    尉堯一直貼著他，立馬察覺了他細(xì)微的變化，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騙不了人，尉堯微微瞇眼，直起身放開他：“不能提嗎？我們之間一定要有這個禁忌話題是不是？”

    眼見又要吵起來，尉堯略微示弱地緩和了態(tài)度，輕聲說：“顧懷，我喜歡你，所以很在意你對穆良辰的感情，也很在意你對我是不是一心一意?！?/br>
    顧懷莫名有些煩躁：“我對你……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行，那這么說吧?！蔽緢蚩吭诖差^，直直地注視著他，“前幾天我在醫(yī)院里遇到穆良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