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乹還想趕在走之前找程恩問個明白，卻在當(dāng)天晚上收到了航班信息。

    蓮娜訂了票，說是太想念齊銘了，所以二話不說的訂了兩個人的航班。肖乹看著機票登機通知上赫然寫著的周日晚九點，不由得頭痛起來。

    因為他知道，沒有父親的授意，蓮娜不會如此先斬后奏。他那從不質(zhì)疑父親決定的大腦居然生出一絲懷疑。分不清這究竟是為他好，還是想把他和程恩徹底分開？

    無論是哪種，肖乹都只能被動的接受眼前的事實，甚至有些認(rèn)命的開始收拾行李。反正…如果程恩對他還有一絲留戀的話，一定會主動找他的吧。

    一直在出發(fā)前，他都孜孜不倦的尋找著程恩，但發(fā)出去的微信、電話，全都石沉大海。肖乹都懷疑這人人間蒸發(fā)了，要不然怎么會消失的無影無蹤呢？

    因為是周末，他還不曾往學(xué)校找。

    而如果他晚走幾天，就會發(fā)現(xiàn)程恩休學(xué)的事情。接著順理成章的在一系列事情中抽絲剝繭，將程恩從各種束縛中剝離開。憑借家族的權(quán)力，把程恩好好的護在身邊。

    但，如果這樣，誰能說清楚程恩是為了什么才和他在一起的呢？

    又如果，程恩答應(yīng)了同他一起去德國，可他又真能相信這是份純粹的愛情嗎？難道不是因為自己恰好有幫程恩解決麻煩的能力，各方面又恰好符合程恩的喜好？

    愛情要是這樣摻雜利益成分的話，倒不如單著，總好過用物質(zhì)衡量人心，把情意物化是對人性的侮辱。

    當(dāng)萬米高空的飛機穿過云層飛往大洋彼岸時，程恩躺在一片漆黑的破旅館床上，甚至翻一下身這破爛的木板也會吱呀作響。

    他枕著自己的手心，直直的盯著斑駁的天花板，就好像在思考那片墻皮什么時候會掉下來，掉下來的時候是會砸到他的頭還是下巴。

    月光透過木格玻璃窗打進來，把房間照出陰冷的凄涼，程恩不再去看那塊鬧心的墻皮，他望向窗外，像是想了很多事情，卻又什么都想不明白。思緒猶如盤根接錯的榕樹根，頂穿了水泥路面，纏的亂七八糟，他的大腦就被這樣折磨，思緒都抽了筋，徹底宕機成了一團。

    以他二十幾年的人生經(jīng)驗，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甚至連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

    逃避可以解決問題嗎？或許可以解決一時的，但卻沒法解決根本的問題。

    他忽然又看回那塊墻皮。

    雖然害怕它掉下來，可它翹在那里是事實，你不看也沒用，它總會掉下來。就猶如那些折磨著你的往事，你不去想的確會淡忘，但它總有一天會跳出來折磨你。

    或者我應(yīng)該試著面對。

    房間里彌漫著淡淡朽木的氣息，程恩從床上爬起來，撥開拉栓，推開了窗戶，外頭泥土混雜著草木的氣息撲面襲來，帶著陣陣潮濕，卻聞起來生機勃勃。

    他鼓足勁猛吸了一口深夜的空氣，平白獲得了幾縷勇氣。

    程恩劃開自己的新手機，之前那部因為進這個村子的時候掉進河里了，于是就在附近的小型營業(yè)廳買了一臺便宜的機型，也辦理了新的號碼。

    他登上法院的官方網(wǎng)站，查到了開庭日期。

    兩周后。

    程恩不記得任何人的電話號碼，所以他回來了卻沒有聯(lián)系任何人。

    站在法院門口，他精神緊繃的看了看四周，摘下帽子，從背包里遞交出身份證，登記完后繞過大廳走進了庭審的旁觀席。

    而他沒想到的是，韓謙居然也來了。

    更沒想到的是，對方看到他時居然毫不震驚，朝他招了招手就起身走過來坐在了他身邊。

    程恩畢竟是兩個星期沒去過學(xué)校了，他還來不及好奇韓謙為什么毫不驚訝，就聽見書記員開始說話了。

    看著雙手被拷的伍百川被兩名警官帶上來，程恩有些隱隱發(fā)抖，不自覺的捏緊了拳頭，小腹攀上隱隱的墜痛，腿都些發(fā)軟。特別是當(dāng)伍百川朝他看過來的時候，他緊張的手心都冒了汗，但幸而伍百川很快就被迫站在了廳中央的席位上。

    在聽見書記員詢問時，程恩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旁聽席上的一位旁觀者，一個戴著金邊細絲眼鏡的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光從側(cè)面看居然和肖乹有幾分相似，很難不讓他注意到。

    韓謙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是肖乹的堂兄?！?/br>
    程恩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絲毫沒有對韓謙知道這種事情而產(chǎn)生懷疑。

    他轉(zhuǎn)而看向檢方，一眼就看見那兒坐著一個漂亮的男孩，頭發(fā)是帶著自然卷的墨黑色，皮膚雪白，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

    像是注意到程恩的視線，這個男孩朝他看了過來，帶著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但程恩依舊從他微闔的眼皮下看到，這人眼珠子也黑的出奇。

    那男孩身邊坐著一位身穿暗紅色棉襖的老太太，頭發(fā)銀灰，面容和藹。程恩幾乎是一下子就想起來，居然是一個多月前那位在法學(xué)院門口徘徊的老太太。

    世界未免太小了。

    審判官提問的時候，那位帶著金邊眼鏡的男人朝他這里看了一眼，程恩側(cè)過頭，極力避免著和對方對視。

    不知道為什么，他莫名的有些心虛，總覺得好像被人盯著，心臟虛浮的懸在半空，沒著沒落的。

    庭審過去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后，程恩捋清楚了前因后果。

    那個漂亮的男孩名叫尚格，案發(fā)前和伍百川是情侶關(guān)系，因為尚格不愿意，所以兩人一直沒有發(fā)生性關(guān)系。

    而伍百川似乎在這段感情中投注不小，他真的忍了三個月沒有碰尚格，即使這三個月里他一直在和不同的第三者發(fā)生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

    用伍百川自己說的話，下藥只不過是情侶間的情趣，他把尚格的拒絕當(dāng)成了欲擒故縱，這也根本不是什么迷jian，而是你情我愿的愛情。

    程恩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自己從前真是眼瞎了才會喜歡這種人渣，居然還覺得他的笑容令世界充滿生機…

    他嗤笑了一聲從前的自己，用著同情的眼神望向了尚格。

    可這個男孩和他想象的大不相同，程恩用受害者慣性去想象尚格的表情，卻得到一張掛著滿不在乎、無所畏懼表情的臉，甚至…有幾分不屑。

    那種滿是倔強與嘲諷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不知疲倦的爬山虎，迎高而上。

    他開始對生機勃勃有了另一重理解，不是美好的事物才充滿生機，從裂縫里鉆出的綠葉才是另一種生命啊。

    一直到庭審結(jié)束，程恩都沒忘掉尚格的那個表情。他有些戀戀不舍的挪開了視線，生出了一種想和這個男孩結(jié)識的心愿。

    “程恩。”韓謙把他從冥想中拉了回來，“走了?！?/br>
    他噢了一聲，被人拽著胳膊向外走去。

    等到了室外，韓謙似乎是非常自然的拉著他往停車場走，程恩才回過神來，猶豫的扯了扯手臂，說：“呃，我還有事的?！?/br>
    “程恩。”韓謙停下了腳步，“我不問你出了什么事，但是你既然回來了，肯定沒有住處，現(xiàn)在只是一審，伍百川肯定會上訴的，難道你打算來回折騰嗎？”

    程恩搖頭道：“我也沒打算待那么久啊，我相信公檢法?！?/br>
    韓謙面露一絲低落，語氣有些委屈，手卻一直沒有放開，“那你跟我吃頓飯總行吧，我給你開個房，你把行李放進去，吃完飯我送你走。”

    再三思考后，程恩點了頭。他不帶懷疑的坐上了韓謙的車，仔細的扣好了安全帶，全然忽略了對方眼神里得逞的一縷狡黠。

    這是程恩第一次坐韓謙的車，他有些好奇的問道：“我都不知道你有車，你平時不都打車嗎，今天怎么開車來的？”

    “開車比較方便?！?/br>
    程恩吐槽道：“哪里方便了？你又不能停學(xué)校里，還得開回家?！?/br>
    韓謙笑了一下沒再說話，在導(dǎo)航上點了幾下，車廂里便響起了音樂。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侵襲進程恩的胸腔，他有些狐疑的四處看了看，余光卻從后視鏡中發(fā)現(xiàn)，韓謙的視線不斷的在他身上流轉(zhuǎn)。

    難道是因為太久沒見我了？

    程恩絕對不會自戀到覺得是個男的就會喜歡他，加上他對韓謙從來沒有過那種想法，所以十分容易就放下了警惕。也就是這樣的放松警惕，一直到車停在了酒店的停車場，他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地方他來過！

    他緊張的抓住了胸前的安全帶，聲音顫抖的說道：“我們直接去吃飯吧，我覺得這個背包不影響，還是別破費開房間了?！?/br>
    “那可不行?！表n謙終于露出來了笑容。

    明明應(yīng)該是友善的表情，可程恩卻只覺得恐怖，他盯著韓謙的高高吊起的嘴角，明白了什么叫皮笑rou不笑。

    他條件反射性的往后退，后背直直的頂上了車門，雖然懷疑，卻又想不清楚韓謙這么做的理由。

    “你消失的這兩周，我見了一個人?！表n謙笑容不變，伸出手來按下了車鎖，接著說道：“你想知道是誰嗎？”

    程恩搖搖頭，那種不安的感覺徹底從胸口溢了出來，連帶著整個胸腔都不規(guī)則的起伏著，小腹隱隱作痛，一股重物下墜的感覺從身體深處傳來。望著韓謙越來越放肆的笑容，他額頭冒出冷汗，整個人微微顫抖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韓謙會帶他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