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人聲突然頓住，紛紛看向顧念，顧念絲毫沒有意外，與幾位貴婦人一同歸席。

    詔國如今既已提出，所有的焦點(diǎn)便落在長公主是否出嫁上，之前爭論的候選人便全部擱在一旁，不過這樣提出，顯得有些不妥，天子面色凝重，反倒是李榮最先開口說道：“詔國這樣怕是不妥吧？”

    “以長公主之尊，嫁到你詔國，應(yīng)許王后之位，殿下怕是還不夠資格?！蔽汗庖查_口說道，詔國使者聽他這樣說沒有反駁，招手遞上來一份國書，天子接過后細(xì)看，上面羅列著求娶的聘禮，當(dāng)?shù)闷痖L公主的身份，另愿結(jié)百年之好，結(jié)盟期間詔國開設(shè)單獨(dú)的關(guān)口，供華國商賈貨船?？?，海關(guān)關(guān)稅減半，除此之外的種種條件，都切中要點(diǎn)……

    天子盯著上面的條例良久，將書遞給魏光，魏光看著上面的單子，也挑了下眉毛，詔國這次來給的很多，近年來與詔國交易，向來低出高入，若是關(guān)稅下降，于國有益，況且……崇侯十萬軍馬的部分物資常就近從詔國購入，詔國雖不喜兵戈，可糧草充沛，與之結(jié)盟，不但可以牽制胡羌，還可以牽扯宛國，可以說利大于弊，如此一來邊境無虞。

    魏光思索著，將文書遞給李榮，李榮捏著胡子將禮單掃過一遍，心中的天平也傾斜，心中計(jì)量一番，傳給旁邊的崇侯。天子見眾人看過禮單后沉默，心知又要有一場爭辯，于是開口說道：“長公主的婚事，牽扯過多，不如改日從長計(jì)議，詔國使者覺得如何？”

    “當(dāng)然，兩國結(jié)親，自然等得?！痹t國使者點(diǎn)頭說道，心中暗暗將眾人的表情收入眼底，當(dāng)此時(shí)，姜戈布突然站起身來，舉起一塊手帕說道：“既然詔國求親，我宛國也愿以國禮聯(lián)姻結(jié)盟！”

    “宛國使者……”天子見他又捏著那方沾血的帕子，皺起眉毛，但隨著一陣眩暈，他暗自扶著桌子，剛剛喝了一些酒，加上之前受得，讓渾身都熱起來，注意力也不集中，只好捏住手掌。

    “我要求娶……”他伸出手指，唐國公握緊手掌，心下緊張，怎么這個(gè)時(shí)候提了，之前不是說了作罷的嘛？只見姜戈布暈暈乎乎地指向崇侯，繼續(xù)說道：“我要求娶程芒！”

    桌上已經(jīng)有不少酒壺，如煙剛回來就聽到他的話，想給他一腳，但動作不宜過大，只能在他一旁使勁一掐，他猛的回神，捏了捏太陽xue，接過如煙遞來的水喝了一口，眾人面露尷尬，一時(shí)都不知道該怎么說，姜戈布已經(jīng)坐下，如煙低聲問道：“你發(fā)什么瘋？”

    崇侯深色不明，盯了過來，目光落在如煙身上停頓一下，如煙被他看到，又縮回姜戈布身后，姜戈布雖然腦子一熱說出口，但也經(jīng)過深思熟慮，華國與詔國結(jié)盟，只會威脅宛國，宛國也必須一同結(jié)盟，而且眼見過幾天他就要?dú)w國，如果不拿回鑰匙，會很麻煩，程芒知道的東西太多，不如帶回宛國放在眼前……

    “也許喝多了酒，為宛國使者上醒酒湯！”天子只覺得他在開玩笑，幫他解圍說道，姜戈布沒有反駁，只是看向崇侯，崇侯看他似醉非醉的目光中帶著威脅，瞇起了眼睛，看來姜戈布是動真格的！

    “哈哈哈，狼王莫要開崇侯的玩笑，崇侯可沒有女兒出嫁?！崩顦s想著，看向他們之間，心中卻暗想若是程芒真的被嫁過去，程家軍后繼無人，崇侯這一脈就到頭了。

    “我沒開玩笑，若崇侯愿意，我宛國愿意讓崇侯借道，到時(shí)一同出兵征討胡羌。”姜戈布在大殿上擲地有聲，如此一來，便是公開宣戰(zhàn)，若是拒絕，保不齊和胡羌聯(lián)合反攻華國，魏光看著這一幕敲著桌子，心中暗想，這要是嫁程芒，長公主就不用嫁了……

    一時(shí)，兩樁求親引得眾人討論，女眷們也在旁邊竊竊私語，古往今來，這算是頭一遭，從未見過那個(gè)君主愿意花這么大力氣求娶一個(gè)男人的。

    “不是說這宛國的狼王已經(jīng)有王后，還有孩子了嗎？”

    “對啊，聽說兒子女兒都有，那大的都快和程小子一樣大了?！?/br>
    “是啊，這怎么突然求娶程世子了？”

    ……

    “咦，那帕子不是蘭陽縣主的嘛？莫非蘭陽縣主……”

    “小蹄子別瞎說，縣主的帕子，是那天和眾位夫人出去的時(shí)候丟了，眾位夫人都知道的！”

    “不過聽聞，那日蘭陽縣主被叫入宮中過?！?/br>
    “這事我知道，國公爺當(dāng)天就給縣主找了一門親事?！?/br>
    “哦？若是這樣……”

    ……

    “這么說我倒是想起剛剛在東圊，聽見兩人幽會，好似是……”

    “你是說……”

    “誒慎言……”

    崇侯握著桌子角，聽滿堂嘈雜，心中千回百轉(zhuǎn)，天子看向崇侯，心中做好了暈倒替崇侯解圍的打算，姜戈布勾起嘴角，也很想知道他能為程芒做到那個(gè)地步，畢竟收了那份國書，兒子可以再生，頭只有一個(gè)，他可不信崇侯會為了這么個(gè)混賬東西放下手中的權(quán)勢……

    “好?。　背绾钔蝗婚_口，讓大家都愣住，姜戈布放下心來，沒了崇侯的庇護(hù)，這下就看程芒那小賤人怎么橫。

    天子收回手看向崇侯，然后與魏光對視一眼，崇侯向來重視程芒，怎么會心甘情愿的將兒子嫁出去，還是嫁給那日險(xiǎn)些害死程芒的姜戈布。

    崇侯站起來，看姜戈布的笑容，開口說道：“我說當(dāng)日宛國使者怎么迫不及待的往崇侯府跑，原來是心悅我兒，送來的東西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恍然大悟，不如當(dāng)著諸國使臣與各位朝臣的面，再問一句，你可是真的要娶我兒？”

    “當(dāng)然?！苯瓴键c(diǎn)頭說道，忍著如煙的利爪，話說出口，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

    “哈哈哈！果然爽利，陛下，不如先看看這份國書，老臣摸不定使者意思，還未來得及上奏，這可是使者親自送給我兒的聘禮，胡羌十城，可見我兒在使者心中重如泰山！”

    姜戈布面色詫異，崇侯就這么大大咧咧說出來了！他不怕……

    李榮聽他說罷，面色驚訝，這可是一大塊國土，雖說胡羌未被攻下，但如今宛國放出話來，吞并胡羌不過是時(shí)間問題！

    天子捏著那張國書，看向姜戈布，心中也明白大概，看來姜戈布那日去找崇侯是送這東西，怪不得今天敢在殿上威脅，可惜他的算盤打錯(cuò)了……

    “崇侯對于這樁婚事如何想？”天子問道，崇侯看向姜戈布開口說道：“我有幾點(diǎn)要求，你若是可以，我兒嫁你，兩國結(jié)秦晉之好，若是不行，使者拿他國國土來求親，不覺得有些羞辱我國威儀？”

    “對啊……”李榮瞇著眼睛應(yīng)和道，事情的走向越來越有意思，姜戈布也站起身來，等崇侯言明。

    “第一，我兒去了宛國，必須做王后?！?/br>
    “可以?！?/br>
    “我說的可還包括王后的權(quán)力?！苯瓴济嫔?，手握在腰刀上良久，點(diǎn)頭同意，崇侯滿意的點(diǎn)頭說道：“如此甚好，這樣我也放心讓我兒入宛，假若水土不服，還能有人使喚照應(yīng)，兩個(gè)血?dú)夥絼偟娜税l(fā)生爭吵，也能有個(gè)去處，不至于讓兩國人看笑話?！?/br>
    與其他國家不同，宛國的王后與王有同等權(quán)利，可以有私兵，所以通常族內(nèi)通婚，也有求娶外族的，但不會將權(quán)柄真的交到外族王后身上。

    能做到姜戈布這樣的，少之又少。

    “第二，宛國要先攻下這十座城，再來說求娶之事！”

    姜戈布沉默片刻，要是這樣，他提出來的條件還有什么用，崇侯見他猶豫，冷笑一聲說道：“宛國當(dāng)眾宣戰(zhàn)，怎么連攻下十城的覺悟都未做？”

    “非也！”

    “我……我自然是舍不得你兒子?！苯瓴济銖?qiáng)勾起嘴角說道：“今日當(dāng)眾說出，侯爺還怕我反悔嗎？”

    “撕毀協(xié)議的事，諸國之間又不是沒有發(fā)生過，我如何信得你就一定會信守承諾？”

    “侯爺若是不信，不如我押在這里如何？”如煙突然站出來，將帽子摘下，發(fā)絲滑落，盯著崇侯開口說道：“我乃宛國圣女，想必侯爺比我更清楚這身份的重要性?！?/br>
    姜戈布看她突然站出來，皺起眉頭，又想起虞虎，心中有明了她的意思，扭頭看向崇侯，崇侯看著如煙，早已猜出她的身份，爽快的點(diǎn)頭同意。

    姜戈布和如煙互望一眼，不歡而散的回到席上。

    李榮看準(zhǔn)機(jī)會，迫不及待的問道：“若是賢侄嫁入宛國，程家痛失一員大將??！”

    “李大將軍也太心急，問出這些話來?！背绾钹托σ宦?，掏出一枚虎符，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天子心中也開始跳動，崇侯今日的舉動有些超出他的想像，難道他真的就這么放手了么？

    “既然我兒出嫁，便沒有繼承軍隊(duì)的權(quán)利，待我平定胡羌后，當(dāng)歸還的便將交回朝廷，當(dāng)然，需另派程家一千親兵隨他入宛?！?/br>
    “這是自然?！崩顦s點(diǎn)頭稱對，一旁朝臣竊竊私語，崇侯不等他開口，看向坐上天子問道：“當(dāng)日斷我兒臂膀的那人何在？”

    天子突然一愣，沒有猶豫讓人去找，眾人對他這一出起了猜測，不知他是不是打算找虞虎算賬，但天子知道絕非如此，安樂面色緊張，生怕天子記恨今天虞虎的冒犯，把他送給崇侯任他刮了。

    虞虎被人帶來，最先看到的是高堂上的天子，確實(shí)面色不好，臉上還帶著喝酒后不自然的紅暈，天子被他盯得渾身僵硬，低下頭躲過，虞虎這才看向崇侯，崇侯早已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問道：“見我，你為何不跪？”

    虞虎看向面前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大大方方單膝跪地向崇侯行禮，魏光看他這樣皺起眉頭，在大殿上行軍中禮儀，他是生怕別人猜不出他是軍中過來的嗎？

    崇侯看一眼天子，再看一眼垂涎的李榮，對著虞虎問道：“你斷我兒一臂，我不殺你，你可知為何？”

    虞虎一愣，疑惑的回答道：“因?yàn)椤菹?？?/br>
    崇侯沒有回答，繼續(xù)說道：“今日搏虎，倒叫我想起一個(gè)人，不知在座諸位可有印象？”

    眾人默不作答，早有人看出，可惜沒有人敢提起，也不能提起。反倒是幾個(gè)他國使臣小聲交談，他們倒在幾十年前結(jié)盟會上見過，那姿態(tài)無愧于華國戰(zhàn)神這一稱號……虞虎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yīng)是看向天子，心中也確實(shí)想起天子有時(shí)會看著他發(fā)呆，頓時(shí)覺得不悅。

    “他威名赫赫，可惜早逝，致使各國蠢蠢欲動，以為我國君軟弱可欺，朝政不穩(wěn)，今日在這里警告各位一句，我朝君臣始終一心，以后若動什么歪心思，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說話之間掃過使臣席列，兩國使者神色不明，其他小國紛紛躲避他的注視，崇侯收回眼神，又看向虞虎，問道：“我國軍中，不問出身只看能力，你不錯(cuò)，我欲收你做義子。”

    “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在這里可有人巴不得想做我的義子。”

    天子看著臺下的一幕，心中卻想起當(dāng)日抽中的簽，原來竟真的應(yīng)驗(yàn)，魏光也詫異的看向天子，像是也想到了當(dāng)日的那支簽，就連御史也難得對這件事有所疑惑。

    “……”虞虎跪在那里，想起之前安樂在耳邊嘀咕的話，忍不住抬頭看向高臺上的天子，那雙眼睛正透過冕旒正望著自己，臉上有著他看不懂的神情。

    虞虎心中一股躁動，北泉五年，他當(dāng)然知道這句話的意思，若是應(yīng)了，他就有可能拿到崇侯的四萬精兵，以后就有機(jī)會站在朝堂上，就有機(jī)會奪回失去的東西，或者保護(hù)自己手上擁有的東西。

    他雙目如炬，帶著對這些東西的渴望。

    “義父在上，請受義子一拜。”

    “不錯(cuò)！他日我致仕，便由你接管程家軍。”

    李榮一黨看到如此，覺得好笑，四萬軍馬豈是說給就給，正要開口說話，崇侯打斷他們繼續(xù)朗聲說道：“如此，老臣也算是歸還兵權(quán)，諸位不必疑議，至于日后他能不能擔(dān)得起這軍中的將帥之位，要看他自己的本事，屆時(shí)諸位再挑他的錯(cuò)處將他免職也不遲?！?/br>
    “另外，老臣今日將這十城作為賀禮，獻(xiàn)給陛下，祝陛下千秋?！?/br>
    天子握緊拳頭，血順著手掌縫隙流下沾在衣袖上，黑色的衣料吸收血液，一點(diǎn)也看不出來，他一下被疼醒了，看著群臣望向自己，帶著微笑說道：“侯爺心意朕領(lǐng)了，但這十城是給世子的聘禮，世子便收下作為封地，按規(guī)矩辦事，待百年后歸為國有，另行封敕。至于出嫁的所有儀式，按照公主規(guī)格辦理，嫁妝由禮部等擬出，各位可有異議？”

    禮部眾人面面相覷，點(diǎn)頭領(lǐng)命，心想這個(gè)休沐怕是不好過了。

    眾人歸位，宴會也快落下帷幕，教坊的歌舞已經(jīng)上殿，氣憤又烘托起來，這是新編的舞蹈，只是天子已經(jīng)無心觀看，渾渾噩噩的等鼓聲敲響，以賜春酒結(jié)束宴會，獨(dú)自蹬車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