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精品热爱在线观看视频,国产成人福利资源在线,成年美女黄网色大观看全,狠狠色综合激情丁香五月,777奇米电影网99久久,精品国际久久久久999,成人无码午夜成人无码免费视频

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喜劇故事在線閱讀 - Lombre dans leau

Lombre dans leau

    (1)Lavender

    “全能的天主圣父,你是生命之源,你借圣子耶穌拯救了我們,求你垂顧妲莉拉·奧克塔薇爾·馮·卡賽德伊,接納她于永光之中……”

    布羅德·克萊夫站在山毛櫸織就的綠蔭里。

    他長著一張干練的、比實際年齡老氣的長臉,眉毛又粗又短,下巴線條剛毅,顯得精力充沛,打四手結的純黑領帶規(guī)整地束在內大衣里,高衣領束腰外衣不見皺褶,暗示這不是一位受人歡迎的來客。

    三十幾年前國會通過治安法后,批量生產的城市伴生物將瑟德蘭郡的辦事廳圍得水泄不通,大街上每隔十幾英寸就能看到灰霧中巡視的警探。布羅德·克萊夫處于渾水的中下游,這與智力水平或職業(yè)cao守無關,恰恰相反,敏銳的嗅覺讓他博得了“瑟德蘭郡最佳狗鼻子”的美譽,但沒人會喜歡不討要人歡心的狗。

    “要人”無疑包含卡賽德伊家族的現(xiàn)任家主,法西諾斯·卡賽德伊。

    歷經戰(zhàn)爭淘洗,舊體制體無完膚,卡賽德伊家族幸運地在大工業(yè)時代的洗牌中填補了權力真空。據(jù)傳女王的衣柜里至今點綴著迪亞蒙·卡賽德伊調制的諾克斯玫瑰,這款傳奇香氛以留香持久著稱,而移入卡賽德伊家族的真正玫瑰,即弗倫諾的妲莉拉,在上周一個陰沉的雨日凋謝了。

    布羅德的職業(yè)生涯里從來不缺蛇蝎美人,她們把他的眼光雕成了皮格馬利翁的。即便如此,死亡的妲莉拉·卡賽德伊在他眼里仍然美得驚心動魄。安眠于百合花叢的美人面頰消瘦,上妝后顯現(xiàn)出微妙的玫瑰色,優(yōu)美得引人浮想聯(lián)翩。淡金色的睫毛是唯一的缺憾——它們長得擋住了那對美麗的眼珠。

    這份遺憾在沙利葉·卡賽德伊身上得到了補償。

    弗倫諾玫瑰的繼承人遺傳了母親柔順的白金卷發(fā),皮膚是透著紅潤的珍珠色,那不見筆觸、絲滑柔嫩的質感常常為學院派畫家所鐘情。他有一雙海藍的眼瞳,細碎的陽光灑落進去,像海面上的金波那樣閃閃發(fā)亮。

    小少爺慢慢走出隊伍,緊握了一下十字鏈墜,才小心地拿鏈條攏住百合花。他彎下身,與三年前在塞西爾·卡賽德伊的墳前一樣親了親母親的前額。儀式的前奏已悄然完畢,他捋平領帶,換上矜持的神態(tài)走進社交動物的聚落。

    布羅德盯著邊緣發(fā)黃的白百合,有幾分鐘什么也沒想——直到規(guī)律的手杖敲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日安,探長先生?!?/br>
    “日安?!?/br>
    法西諾斯·卡賽德伊禮節(jié)性地和探長握了手。

    布羅德敷衍地抹了下卡賽德伊家主的手套,手套是羊皮質地,里襯一定相當舒適。他克制著不去換算這玩意兒能抵他幾個月的薪資,流暢地倒了一筐場面話。

    感謝上帝,他把瑟斯提警長的講稿背熟了。

    法西諾斯認真聆聽,拇指不時輕按杖頭。等布羅德說完,他示意幾步遠的管家去幫襯小主人,帶領訪客走到樹蔭底下。

    “感謝您的到來和瑟斯提先生的問候,若非友人寬慰,接連不斷的不幸早已將我壓垮了?!?/br>
    探長面無表情地把領帶結往上拉,調整松緊程度讓自己維持警醒:“您很快就能交上好運了。我聽說卡賽德伊夫人去世的后一天,卡賽德伊和曼菲爾德就締結了婚約?!?/br>
    一陣涼風穿過成片的山毛櫸,樹影飄進卡賽德伊家主的瞳仁,將它染成了翠榴石的墨綠色。他不甚愉快地開口:“不幸中的萬幸。但沙利葉太小了……還遠沒到獨立做出正確選擇的年紀,以善為名的惡意卻總是迫不及待?!?/br>
    聚攏的賓客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小塊,被孤立的大理石墓碑突兀地挑破地平線,尖頂上粘著一只灰鳥。探長跟著卡賽德伊邁向莊園,一邊回想那次糟糕極致的探訪。他確信家主所說的“不幸”包含了這一部分,開棺驗尸可絕不是什么令人愉悅的體驗。

    “卡賽德伊夫人也是因心疾去世的?”

    “她是清晨走的,和父親一樣,幾乎沒有痛苦。贊美主?!?/br>
    探長轉著禮帽:“同一個家族,同一種癥狀,三年死三個,真是巧得驚人。”

    “克萊夫探長,恕我直言,您的措辭相當失禮。如果無聊的揣測促使您做出和上次相同的舉動來……”

    “如果理由充分,您無權阻攔我?!?/br>
    卡賽德依輕聲說:“只要理由充分,卡賽德伊莊園的大門隨時向您敞開。”

    墓碑上的灰鳥抖抖翅膀,突然躥進云端。

    布羅德感到胃囊下墜,但這不是稠麥片粥及兩片夾干酪的面包的功勞,反倒像是被那只灰鳥用尖嘴猛扎了一下。事實上,他前一秒才認識到他正在面對一架精密的儀器,一個時刻能將細微的表情調節(jié)到盡善盡美的卡賽德伊——那矜持、自以為是、被冒犯的不悅組合成的惺惺作態(tài)的范本,才是不適感的真正源頭。

    他僵硬地扭了下卡在領結里的脖子:“我想之后還有一個‘只要’?”

    “是的?!灰瘎e再用你無休止的盤問折磨沙利葉。”

    卡賽德伊冷淡地點點頭顱,結束了這場尷尬的談話。

    管家去而復返,恭敬地呈上一對嶄新的手套。

    至于原先那副,布羅德打賭能在垃圾堆里找到它。

    ——

    云氣的尾巴載著工廠煤渣興風作浪,一路高唱凱歌,抹糊了教堂尖頂、面包鋪的破舊櫥窗、一串從救濟院涌向博物館的枯黃面孔——凡是貼有淘汰品標簽的,概莫能外。城郊坐落著新貴族的住宅,工業(yè)垃圾掌握了拜金主義的精髓,悄然放緩了腳步。

    但也只有老眼昏花的人看不見那條薄紗似的煙灰色帶。

    沙利葉·卡賽德伊頭枕草坪,不合規(guī)矩地屈蜷雙腿。

    精心修葺的庭園栽滿當季花卉,月季、薊花、三色堇、薰衣草、香豌豆互相拼接,除了一小塊圈好的大馬士革玫瑰,均被修理成幾何形狀,見不著旁逸斜出的枝杈?!袄硇缘牡溲拧睗B透生機盎然的表象,使加工過的“自然”美得不倫不類。沙利葉必須承認,即便是修辭學常年在及格線下游蕩的西莉斯特,也會難得展露她的語言天賦(老實說它不常發(fā)揮作用)——“這種布局就像一件把肋骨擠成濃漿的束腰衣?!彼幌氯芜@么說,似乎在幫助自己記憶這個巧妙的比喻。

    “小沙利葉,我聽見你說我壞話了?!?/br>
    西莉斯特捧著一簇雅克卡地亞,頂著幾片葉子鉆出來。

    按任何標準來看那都不能稱作“壞話”,沙利葉仍然羞窘地眨了下眼。他替她挑出幾朵揉亂的月季,捋平蹭得卷邊的葉尖,抵住突出的枝條往上頂,摘下發(fā)帶,把它們扎成一束遞過去。

    “真是太棒了!我就不行。”西莉斯特饒有興致地抱著花,“天賦”又不合時宜地冒了頭,“哦,別這樣,我會忍不住把你當成含羞草的?!陛^為年長的曼菲爾德小姐說,毫不費力地揉了揉他微卷的金發(fā)。

    沙利葉紅著耳根坐回草坪。

    這個視角正對那片將枯萎的玫瑰,塞西爾·卡賽德伊培育的玫瑰經夫人精心護理后只剩下可憐的遺骸,至今不見半點轉好的跡象,像一塊橫在后腦正中的斑禿。

    西莉斯特·曼菲爾德無視被壓得走樣的裙擺坐在他對面,推了下不曾存在的單片鏡:“別難過了。記得大衛(wèi)王的指環(huán)嗎?我是說掃羅的指環(huán)……還是大衛(wèi)王的?管它是誰的指環(huán)呢,一切都會過去的,包括這枚指環(huán)到底是誰的,都會過去的。從好的方面想,你可以騰塊地方隨便種點兒什么了。”

    沙利葉抱緊兩膝,發(fā)現(xiàn)足跟蹭矮了兩搓綠草,輕手輕腳朝與花地相反的方向挪了挪:“我沒有那么難過……她不常下樓走動,見到她的次數(shù)比亞度尼斯舅舅都要少。我知道沒什么會比悲傷更快消失,但這比悲傷本身更加——西莉斯特!”

    小貴族的藍眼睛忽地瞪圓了。西莉斯特跟著倒抽了一口冷氣,盡量淑女地跳了幾步意圖把草屑抖干凈——但已經來不及了。

    兩個沒趕得上銷毀罪證的年輕人已經看到了卡賽德伊家主黑得發(fā)亮的手杖,以及羅杰·曼菲爾德閃閃發(fā)光的表鏈。

    “希望我沒有擾了你們的興致?!狈ㄎ髦Z斯沒理會曼菲爾德家主裝模作樣的干咳,折下一支淡黃月季獻給西莉斯特,“雅克卡地亞的花時很快就要過去了,作為禮物過于失禮,如果您不介意……這是近年新培育的月季,不知是否有這一榮幸請您為它命名?”

    月季的外翻邊緣從鵝黃自然過渡到鉻黃,宛如介于少女與貴婦的雍容美人。

    “謝謝您的好意?!蔽骼蛩固亻_心地拿扎好的花束換取這份殊榮,她趁隙向沙利葉使了個眼色,“……嗯,就叫沙利葉怎么樣?”

    沙利葉沒能收到她的提醒,他的視線從剛才就被他的哥哥吸牢了。

    法西諾斯勒緊捧花上的發(fā)帶,從中辨識出清甜的青草味:“這是你的自由,小姐。”

    “行了,行了?!甭茽柕孪壬葠鄣刈⒁曋骼蛩固?,仿佛是在探測一座采掘不盡的煤礦?!拔腋掖蛸€這次的新品種能在會上艷壓群芳,可憐的小阿魯埃,他還想借這次機會在羅賽特夫人跟前露個臉呢——您明晚會出席吧?”

    “有兩個半月沒和那些朋友打交道了,得探探風向?!?/br>
    羅杰·曼菲爾德粗胖的拇指擺弄著懷表鏈條:“那上次商量的事……”

    鐘聲繞過主樓高聳的尖頂,驅散幾只棲息在鐘樓的鴿子。管家安格斯·蘭切斯特攜客人的來訪的訊息匆匆走來,打斷了這個令沙利葉一頭霧水的話題。

    羅杰慢慢擦著懷表:“你看,總是這么不巧?!?/br>
    “或許明晚有充足的時間讓我們好好聊聊?”

    “那就明晚見?!甭茽柕聺M意地笑了笑,“西莉斯特,捧好你的‘沙利葉’!我是說你的月季花!”

    這個玩笑成功地讓小貴族從花園別扭到了草坪。

    “怎么不說話了?”

    兄弟二人穿過噴泉,后面綴著步距不變的安格斯·蘭切斯特。每個蘭切斯特都是完美禮儀的范式,沙利葉盡力向模范靠攏,沮喪地發(fā)現(xiàn)差距難以消除:“法諾,我是不是令你失望了?”

    法西諾斯摘掉沙利葉頭發(fā)上的碎葉片,少年盯著他微微瞇起的眼睛,肩膀不覺往回縮了縮:“……法諾?”

    “如果我是一名嚴厲的導師,而你的‘失望’是針對紳士的禮儀和一片空白的香料筆記而言,是有那么一點兒,”法西諾斯停了停,沙利葉不由緊張地咬著下唇——“可我不是。向主發(fā)誓,我永遠不會對你感到失望的,我的……”

    距他受洗有二十五年,有二十年他與教會的信條徹底背離,但假使屬塵世的人一定要有所皈依,他也只有一個信仰。

    “……沙利葉。”

    少年之前在他提及主時瑟縮了下,法西諾斯沒有忽視這一細節(jié)。他珍藏的異境傳來微響,像熟透的智慧果從伊甸園摔進人間灰土時的噪音,或是鎖牢鳥籠鎖扣時的摩擦聲。那本質上是預示毀滅的號角,盡管它的序章是如此甜蜜誘人。

    “可我對自己很失望,不只是禮儀方面的……我不像博尼特或西莉斯特,侃侃而談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可我連順暢表達自己的想法都——”

    “你有事想問我?”法西諾斯的每個轉音都是溫柔的。

    這恰恰最令沙利葉失措。在他的兄長面前,隱瞞螢火蟲大小的念頭都是異想天開。他心中的那架托盤天平危險地朝峽谷傾斜,最終求知欲和親近的渴望穩(wěn)穩(wěn)占據(jù)了上風:“羅杰叔叔打算改用機器處理原料,這會有什么影響?”

    這個問題超出了法西諾斯的意料。他一邊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揚起一點兒,并沒有直接給出解答:“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博尼特和我說起這些,但我不怎么懂他說的話。父親不讓我入公學就讀,許多東西我都弄不明白?!?/br>
    “我本來不想和你討論這些費神的東西,但你既然問了——那好吧。”法西諾斯被沙利葉緊張的樣子逗笑了,“羅杰從幾個學生手里買來了設計圖,打算改用機器生產。這樣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損失,比如工傷和劑量錯誤。雖然前期需要投入一筆巨資,日后的回報卻是難以估量的?!?/br>
    “很多人會因此失業(yè)。而且比起冷冰冰的金屬塊,我更想從香水里聞到陽光和青草汁?!?/br>
    “我也不喜歡,但這無可避免。這是個追逐效率的時代,沙利葉?!?/br>
    新的金字塔尖將由金幣熔煉,而不是權杖、家徽或十字架,但目前的沙利葉還不需要了解這些。

    他不動聲色,雙手輕搭上少年的肩胛:“別為這些小事煩心。走快些,亞度尼斯舅舅在等我們?!?/br>
    (2)Bergamot

    暑熱不足抵消前廳的陰冷,和不相協(xié)調的冷色調同樣,前廳布局也不合常理:東方瓷器下擺著豪奢的金絲地毯,圓桌后的安樂椅面向壁爐,家族成員肖像和幾張非洲面具掛在一起,儼然是在爭奪領地。(沙利葉喜歡陷在軟椅墊里讀書,但總是有被肖像窺探的錯覺。)

    第二排最外側的肖像屬于已故的塞西爾,他們的父親。那時傳統(tǒng)的夫拉克和龐塔龍開始改良,這張半身像順理成章地成了家族的叛徒。瘦削的男人縮在畫框里,收細腰身的三件頭和緊身龐塔龍融入陰暗朦朧的色塊,只有倫勃朗光點綴著他的半張臉和右手戒指。泛紫的上唇有氣無力地耷拉著,清秀而軟弱。

    訪客的風貌和他的觀察對象截然相反。他有一半拉美血統(tǒng),短發(fā)烏黑,鼻梁高挺,下唇稍突,受過地中海日光洗禮的蜜色面龐和橄欖綠眼睛相當討小姐們的歡心;拜常年冒險所賜,他的體格像水手一樣健美,夫拉克的肩部顯得有些緊繃。

    亞度尼斯·弗倫諾大步走來,給卡賽德伊兄弟送上熱情的擁抱。

    “沙利葉長高了。還有法諾,整個是老賽迪艾年輕時的翻版!我得盡量少看你幾次,他昨晚在夢里把我狠狠揍了一通?!?/br>
    沙利葉回抱他:“為什么?”

    亞度尼斯夸張地聳聳肩:“為證明胡須的可燃性,我劃了根火柴,燒焦了他的半邊胡子。”

    沙利葉捧場地提拉嘴角,但他想這并沒效用,因為亞度尼斯緊接著就談起在波斯境內的見聞。

    管家安格斯低聲安排男仆收理禮物,其中一件或幾件發(fā)出小金屬的叮咚聲,沙利葉豎起耳朵,嘗試將它們與描述東方的文字對應,告誡自己不要做出回頭的失禮舉止。

    亞度尼斯剛講完博塔在西亞的奇遇。他朝小外甥眨眨眼:“直接揭曉謎底吧!都是黎凡特、安納托利亞那帶的小東西,有些挺有趣兒的……比如納扎爾,神秘的東方人堅信它能驅逐災禍,不可思議,是不是?還有幾件珍品,那個不識貨的當?shù)厝艘欢〞蠡谀眠@么低的價格賣給我?!?/br>
    法西諾斯:“您這次會留多久?”

    “哦,也許挺久的??蓱z的老弗倫諾總嫌我不安分,現(xiàn)在他無話可說了?!眮喍饶崴剐牟辉谘傻啬﹃旖?,“我是說,小沙利葉需要一個監(jiān)護人?!?/br>
    “我可以勝任——”

    “得了吧,法諾,卡賽德伊夫人還沒有影子呢?!?/br>
    法西諾斯面不改色——社交圈的經歷使他長成了一個隨時控制反射神經的怪物。

    “我想,”他握了下手杖,語調輕快,“比起我未來的妻子,您會更樂意見見弗倫諾夫人?”

    沙利葉的臉和羊羔一樣蒼白,他把頭扭到一邊,不自覺地摶皺了外套。

    亞度尼斯不怎么情愿地承認人類繁衍的奇妙性。塞西爾是個乏味懦弱的男人,人見人愛的妲莉拉則是個不折不扣的莉莉絲,而兩者結合的造物宛如圣餐:無辜的血,純凈的rou。

    他心懷憐憫,把這只羊羔從困境里解救出來:“行了!和沒影子的某位女士相比,還是香煎小牛排更誘人一點兒……”

    牛排rou質鮮嫩,多汁可口,但沙利葉并沒有多少食欲。他像個鬼魂般飄上旋梯,突然想起記事本落在了一個草坪之外的花房,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月光筆直射向草尖,單薄銀霧仿佛散狀霉斑的集結。沙利葉穿回草坪拐進莊園,恰巧錯過了滑進墻角的閃光。

    銀亮的紐扣被男人掐在掌心里。

    硬領抵著安格斯·蘭切斯特的后頸,他被迫仰視這名曾經的主人,常見于年長者的冷漠與順從和年輕的外表全不相稱。

    “法西諾斯把你教得不錯。忘本的小蘭切斯特,嗯?”亞度尼斯拍著他的面頰,“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下午展現(xiàn)的開朗風度不翼而飛了,外凸的下唇隨頜部內收,尖利的犬齒將丑陋的獸性毫無保留地捅了出來。這臉屬于暴徒和不擇手段的拓荒者,但絕不屬于一介名流:只有這時,他才會無所顧忌地暴露天性中的粗野——婚生子絕不會有的品性。

    老牌家族的最后末裔通常是衰亡史的縮影,亞度尼斯·弗倫諾不是特例。

    但除了毫無新意地繼承家族遺產之外,還會發(fā)生叛逆性的變異。

    蘭切斯特家族在兩個世紀前就是弗倫諾的附庸,但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最后的弗倫諾不會從這位忠仆口里挖到法西諾斯授意透露之外的任何東西。

    半小時后,安格斯站在距桌面四十公分的位置,欣賞波斯地毯上泛白的的足形輪廓。法西諾斯背對他換上銀灰色的浴袍,不過這無關緊要,他依然能從葡萄酒香里甄別出浴后特有的氣息:北歐雪松般的冷香,幽秘、清淡。

    “弗倫諾先生對夫人的病況起了疑心?!?/br>
    “顯而易見。即使是一朵假花,賞玩久了也會有些情分,何況它的確美麗?!?/br>
    法西諾斯一手持杯,一手擺弄著一只小巧的粉紫水晶瓶,瓶口是精致的玫瑰花冠,設計者別有匠心地使它模擬少婦的窈窕體態(tài),飽滿瓣尖勾勒出唇珠的弧度,擁簇的形狀則像是冶艷的笑靨。

    他拔離軟木塞,取手巾沾取少量液體,舉遠輕輕一揮。

    前調以玫瑰味為主,誘使品鑒者陷進初夏的清晨。晨霧中,金發(fā)少女赤足走向玫瑰園,晶瑩露珠悄然綴上優(yōu)美的足弓。玫瑰由稀疏至稠密,直至匯聚為漫漫長河。中調的玫瑰味濃郁到極致,沒藥、茉莉加入香曲,甘為陪襯。少女蛻變?yōu)榕?,不著寸縷立在陽光中,紅艷的玫瑰妝扮著無瑕迷人的胴體,像冰雪愛撫著柔滑輕薄的絲綢。玫瑰在后調時漸漸衰弱,甜蜜馥郁轉為雪松與茶葉的蕭索,幻象煙消云散,僅有枯黃百合依偎著女人慘淡的遺容。

    一味濃膩逼人的香,若無尾調補救,就是矯作艷俗的典范。

    “這不像您偏愛的風格?!?/br>
    “送給親愛的亞度尼斯的禮物,總要特別點兒?!狈ㄎ髦Z斯若有所思地轉著瓶身,“‘撒萊的禮贊’,怎么樣?”

    ——

    “去陪你的母親。”塞西爾說,“蘭切斯特在這就夠了?!?/br>
    塞西爾·卡賽德伊從前年起就不能稱作康健了,疾病先一步在視覺上降臨,摧毀了他直視長子的勇氣。他避開不必要的接觸勾走法西諾斯取來的精油,像被少年鉑金色的頭發(fā)刺疼了眼睛。

    芬芳的精油微?;烊肽e的氣體,遮蓋著衣柜里老舊羊毛衣專有的陰濕、發(fā)霉的惡臭。法西諾斯向塞西爾道別,他的父親無精打采地揮動纖細得可笑的手,不久前那里剛飛過一只蒼蠅。

    五百碼外矗立著莊園的主建筑,灰色磚石看似嚴絲合縫,底部的青苔卻驗證了時間的冷酷無情。慘綠沿砌好的分界攀至兩英尺高的地方,幾乎貫穿整個弗倫諾時代,直到負債累累的老賽迪艾親手終結了它。這座祖宅通過婚姻這條細而脆弱的命運紗線和卡賽德伊的標牌捆綁,新主人只對那座老掉牙的教堂做了改動,現(xiàn)在,它是如假包換的鐘樓了。

    妲莉拉的臥室在二樓盡頭。

    法西諾斯沒有看到沙利葉,他走到臥室前,腳步很輕。

    臥室門虛掩著,漏出了異樣的氣味與斷續(xù)的微響,

    他謹慎地拓寬扁縫,貼上耳廓。

    拉上窗簾的房屋沉悶昏暗,弗倫諾玫瑰頭朝下抵靠著梳妝臺,身體余部像一串虛懸的雪亮風信子。她小巧豐潤的嘴唇半張,呼吸急切粘膩,如在吟唱厄洛斯的歌謠,又像是一條長于她體內的隱形母蛇爬出了口腔。

    “亞度尼斯……我不想等下去了!”

    “別太著急,我的小云雀。再等些時候……至少也要等法諾長成一個真正的卡賽德伊?!?/br>
    “可我受不了了!”妲莉拉在啜泣,少女的天真還保留在她的聲調里,蟲尸一般叫人反胃,“他叫他法西諾斯……法西諾斯……你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Faus!要不是沙利葉——啊,上帝!”她捂住臉,母蛇在指縫后發(fā)出低沉的嘶嘶聲,“要是沒有沙利葉就好了!那個……那個惡心的孩子!”

    法西諾斯厭惡地把門拉回之前的位置,下一刻,他不及收回的猙獰僵在了眼角。

    沙利葉抱攏膝蓋坐在樓梯拐角,或許坐了有一會兒了。聽見兄長的足音,這屬神的加百列稍揚起頭顱,眼神飽含被背棄的控訴,湛藍虹膜中的每束暗紋扭曲、變形、分裂,迸發(fā)千萬支燃燒的箭鏃,洞穿他的心臟——一團腐爛的、形同刺猬的rou塊。

    沙利葉!

    沙利葉……

    法西諾斯·卡賽德伊在一陣空洞的疼痛中醒來。

    這時離天亮不遠,晨光生絲般在這間靜無人聲的寢居漂浮。床頭棲息著一塊形狀不規(guī)則的黑影,那是沙利葉白日扎好的花束。他把已見枯萎的花朵取出來,緊貼涼透的心口。花冠與花萼交嵌處仿佛藏有向人體輸入花汁的管道,汁液的成分駁雜:嫉妒的毒液、貪婪的泥漿,基質是難以言喻的饜足與安寧。它使凍結的血液極速回溫,在絕對的死寂中,汩汩水聲震耳欲聾。

    但它還應更guntang些——灼燙靈魂的。

    法西諾斯搓去指尖殘存的暗香,背向第一抹曦光披上晨衣,消失在一面?zhèn)窝b成畫像的門后。

    (3)amon

    布羅德·克萊夫擠進蒙特街4號,汗臭和劣質煙卷的混合氣體當即為他送上熱切的問候。他猛抽鼻子,脫下外套甩上椅背,把自己摔進椅子里。

    調查很不順利。

    法西諾斯·卡賽德伊為勘察大開方便之門,甚至容忍布羅德驚擾老卡賽德伊的安眠地(瑟斯提:“我的好先生,窮兇惡極的罪犯都不會做這種下流事!”)。

    門后的東西絕不會令人振奮,比如,一只把獵物騙進陷阱的肥蜘蛛。

    卡賽德伊家族的一系列“不幸”始于三年前。老弗倫諾的心臟在某個清晨罷了工(強健得可以和狒狒媲美,拿馬鞭抽打仆人是他最喜愛的娛樂項目);接著輪到病魔纏身的塞西亞·卡賽德伊,據(jù)說是死于肺氣道缺氧造成的心室肥大;最后是妲莉拉,她的去世使瑟蘭德郡的所有紳士失去了共同的求愛對象。

    老人、多病的懦夫、憂郁的寡婦,的確沒有任何疑點。

    “表面上,”他嘟囔,“該死的?!?/br>
    就算是從一整條巧合鏈里揪出半點人為的痕跡來,好好先生瑟斯提也不會放任他去對付那群新貴的。

    “我需要的……”他無聊地想,“一個機會,只是一個機會?!?/br>
    “咔嚓?!?/br>
    他年輕而野心勃勃的同事兜著理應屬于他的“機會”從瑟斯提辦公室走來,昂首闊步,像個滑稽戲演員。

    布羅德挺直背脊,瞄向玻璃窗,拔掉一根顯眼的白發(fā):“又有肥差了,萊特?”

    “還不賴。但瑟斯提先生不太高興,有人接二連三地觸犯規(guī)則,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br>
    布羅德的目光戳著他打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領結,如果可以,他還想上移一段扎穿那條舌頭。

    “別緊張,布羅德。”他憐憫的微笑叫人惱火,“幾天后,德蘭郡的名流將在羅塞特夫人的會客廳里齊聚一堂,我們只需要盡情享用魚子醬和肥美的鵝肝,順帶充當使人安心的擺件。”

    “‘我們’?”他對擠進一只發(fā)臭的沙丁魚罐頭興趣缺缺。

    “坦白說吧,我向瑟斯提先生提起了你?!?/br>
    “我應付不了這種場合?!?/br>
    “沒辦法的事兒。上個月博物館發(fā)生了暴動,要不是蒙特街及時下發(fā)指示,許多人會遭受不小的損失。不管怎么說,我們必須加派一個老手表明態(tài)度?!比R特對他的抗議置若罔聞,“卡賽德伊家的小少爺也會出席,要想在法西諾斯·卡賽德伊的防線上敲道縫兒,這是唯一的突破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瑟斯提肥胖的上半身使勁從門后挪出來,他們不約而同地中止了這次談話。

    布羅德·克萊夫先生開始認真回憶,他那件皺巴巴的禮服是不是仍然被埋在報紙堆里。

    不同于警探先生,他們的話題中心對這類活動唯恐避之不及。布羅德懊惱地熨平禮服的同一時分,沙利葉正心驚膽戰(zhàn)地盯著不斷下降的備忘錄,祈禱蘭切斯特能早些把它念完。

    “……需要遵守的禮節(jié)就這些,不多?!碧m切斯特重新打開另一只紙卷,沙利葉不禁抽了口涼氣,幾乎同時捂住了嘴,“這里是宴會來賓的資料。”

    “全部都要記?”沙利葉不抱希望做著最后的掙扎。

    這雙眼睛求人時的模樣尤為動人,眼角微垂,幼鹿般溫順乖巧,蔚藍虹膜敷著薄薄一層水澤,像是柔嫩的星辰花瓣。

    但這僅僅軟化了被懇求者的口吻。管家把兩份連綴起來近四十英寸的紙張展平:“記憶是紳士的必修課。先生對您抱有很高的期望,您應該能做到更好——牢記并運用它。”

    沙利葉在心口畫了一個十字,簡單的筆劃仿佛刺到心臟,立刻牽帶出幽微的隱痛。他不敢再想有關法諾的任何事,提起鋼筆,把那堆密密麻麻的文字整理成簡單的關系圖。

    沙利葉并不抗拒牢記本身。得益于法西諾斯嚴格的督導和沉靜內向的性格,他可以輕松地背誦幾十種香水的配方,記住上千種香料的名字和氣味。妲莉拉不怎么關心沙利葉,是年長五歲的法諾鑄造了他的童年、記憶,他的世界和一切。

    兩個小時后,少年才意識到他還沒有離開這個怪圈。

    關系圖沒畫多少,三分之二的紙張被大朵的丁香(法諾和他最喜歡的花)鋪滿,儼然是愁郁的寫照。蘭切斯特在安排晚餐,沙利葉聞到淺淡的迷迭香,明白他即將將和空座位一起享用美食。他喜歡迷迭香,他的兄長則完全相反。成年以后,法諾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好惡,只是聞到迷迭香會幅度極小地斂起眉……

    夠了,沙利葉!

    沙利葉抖著手撕掉皮面本上畫了一小半的肖像畫,把臉埋入掌心。松香與薄荷猶若一池冬夜月光,他無法抗拒這一誘惑,任由清涼的香氣淹沒自己。

    前調以果香為主,森林蒸餾出的自然甘甜軟滑地舒卷開,又像海妖般圈緊他。他虔信地沉入海水與長夜,從它幽深冷艷的眼睛里看到灰燼中重生的火星,看到翡翠石堆簇的湖泊,以及自身的污穢罪孽。尾調雪花般又輕又沉地降臨,余香像枯死的松木。

    “法諾……”

    夜歸人身上披著淡淡的暑氣,將燈移到剛好可供他看清又不致驚擾夢中人的位置。安格斯對主人的禁忌了如指掌,照慣例調配好馬丁尼,倒退著離開房間。

    一滴淚珠和帶哭腔的夢囈靜靜滑進微熱的空氣中,少年的睫毛劇烈抖動著,他翻過小半個身,罩著的小薄毯被上衣下擺卷到了一塊兒,露出凹陷的腰窩。

    弗美爾也無法描摹出白凈肌膚的誘惑意味。

    “法諾……”

    法西諾斯并沒有立即予以回應,他冰涼的食指挨上那滴淚珠,碰觸的瞬間,酷烈的夏日火花般在指尖綻開了。

    沙利葉摸索著抓住他,又朝扶手外側挪了挪。

    “沙利葉?”法西諾斯小心把弟弟汗?jié)竦氖掷_,防備而克制,如同和旗鼓相當?shù)膶κ植┺摹?/br>
    懷揣的珍寶被他的喃語悄然震碎了。伴生的、近乎罪孽的美感撕裂羊羔的血rou,它在這苦痛中蜷起身,細長的腿足由上而下繃成兩道弧,衣物在兩道弧線交錯起伏中不斷上移,像一朵早熟的玫瑰。

    像——他品酌馬丁尼——但也僅僅是像。

    “我不能……”

    “不能什么,沙利葉?”

    法西諾斯順著沙利葉柔滑的發(fā)絲耐心撫摸,瞥見筆記本殘頁上的畫像,心滿意足地把少年圈進扶手椅。少年修長的雙腿蕩出柔軟的睡袍,更柔軟的rou體毫無防備地朝他敞開,海藻般掛在了他的身上。

    他在心底嘆息著,克制地輕嗅少年的發(fā)香,那是雅克卡地亞自我獻祭給厄里倪厄斯前的絕唱。

    “沙利葉,告訴我。”他嘶啞地說,“告訴我……別讓我恨你?!?/br>
    沙利葉一僵,整個軟了下來,寂淡的余香比玫瑰更加甜美。

    “我不能……做錯誤的事……”

    他在夢境中哭了,淚水也散著異域的香氛。

    法西諾斯吻了下弟弟的額頭:“可你已經做了。”

    他的判詞和懲罰等時降臨。

    馬丁尼粗暴地沖過嘴唇,沙利葉像被嗆醒了,抖抖索索掙開上瞼,亮出半片朦朧迷離的蔚藍色。法西諾斯嫻熟地探進他的口腔,這個吻帶著濃郁的血腥味,傳遞他所感受到的暴烈痛苦。沙利葉試探著頂了下掠食者的犬齒,他受到安撫,起初的激烈逐步回歸為慢條斯理和步步為營。直到夢中的羊羔屈服于本能追逐過來,他才結束這場不公平的競爭——而處心積慮對上懵懂無知,天然地就不存在任何公正。

    再次調制的馬丁尼不復濃烈,反而彌漫著腐爛的甘甜。

    他沒去理睬那只摔在地上的空酒杯,撐起沙利葉溫熱的腿窩,抱著他回到二樓的臥室。

    燈光照著扶手椅后的肖像畫,描出一個巨大的逆十字。

    ——

    萬能管家安格斯的加急培訓收效顯著。

    西莉斯特目瞪口呆地見證了小少爺?shù)拿撎Q骨。他的耳廓仍會在和陌生人交談時悄悄發(fā)紅,但葬禮上的局促難安已無影無蹤。他的肢體表達更加熟練自如,從放松的雙肩到自然下垂的手背,每一件都恰到好處。

    “小含羞草,今晚你看上去就像是第二個法西諾斯·卡賽德伊!這簡直太糟了!”她接過侍者獻上的香檳,以未婚妻的身份傲慢地驅趕圍聚的蜜蜂。她們拿扇子掩著嘲笑退開,西莉斯特悄悄翻了個“天啊,算了吧”的白眼,厭惡地煽去熏死人的香風,“我真受不了這個氣味,她們當自己是移動的屠宰場嗎?”

    沙利葉:“……”很好,又一個經典的比喻。

    他漂亮的藍眼睛閃過一絲陰影:“我真的和……哥哥很像?”

    修辭家小姐飛快地砸出她的觀察結果:“你在模仿他,這沒什么奇怪的……”她支起下巴扭頭欣賞宴會的焦點,用一種夢幻般的語調說:“完美到令人望而卻步,不是嗎?也很不真實,但一點都不像你。”

    沙利葉小小地抿了一口酒,沒有反對也沒有附和。

    羅塞特夫人的宴會是瑟蘭郡名流的徽記,這與舒適醉人的環(huán)境、美酒和魚子醬都沒有關系。它可以被視作聲名狼藉的獵艷舞會,吊燈底下、壁爐背后、幽徑深處,四處彌漫著調情與不忠;也可以是酒色迷離的利益往來,輸家傾家蕩產,贏家塞滿一袋金錢與債券。一句笑談,一次握手,一處轉角時的對視,從衣著神態(tài)劃出三六九等,從香氛酒色醞釀風流韻事。不言而喻,這里的動物只重視人和禽獸的作態(tài),聚在一團也只是為了強調分界。

    那對昏暗處的男女和人群遠遠隔開了。某種意義上,來客的等級是以他們?yōu)楹诵慕⒌脑u判體系來衡量的,距離越遠,身價越低、越不值得重視與優(yōu)待。

    法西諾斯(沙利葉能憑一根頭發(fā)絲認出他)背對著沙利葉,正對著他的女主人側著頭和男人談笑風生。糟糕的名聲完全無損于她誘人的美貌:深紅卷發(fā)盛放于白膩的肩頭,幽深璀璨的雙瞳永遠釀著慵懶的迷情劑,仿佛她剛從一夜歡情后的床上醒來,而每個經過她足前的男人都是替她更衣的奴仆。羅塞特夫人擅長將取悅男人的藝術和先天優(yōu)勢相結合,一如現(xiàn)在——微微垂首展示那段優(yōu)美細長的脖頸,含蓄又放蕩地整理禮服胸針上的珠花?;蛟S聊得情意相投,她含笑湊上前,宛如在和男人深情熱吻。

    沙利葉故作平靜地收回目光,紳士地示意西莉斯特挽上他。西莉斯特挑釁地沖一個貴族小姐甩了下頭發(fā),欣然接受了同去花園散步的邀請。

    “年輕的戀人總讓我想起從前的歲月,魯莽、無知,卻又充滿活力?!奔t發(fā)女人追隨著“接吻對象”的眼角余光,吻了吻自己按在他唇上的拇指,“你好像惹惱了你的小金絲雀,不追上去嗎?”

    “有句話這樣說,放夜鶯去追逐月光,到麥田金黃,它總會飛回故鄉(xiāng)?!狈ㄎ髦Z斯回以標準的吻手禮,“我也在學習如何張弛有度?!?/br>
    “這可不好掌握,親愛的?!绷_塞特夫人用慈愛的目光舔舐著他的領結(論年齡她可以做他的母親),再用猩紅的指甲將它挑松,以一種調情的節(jié)奏。她勾起小尾指遙遙指了指那根木柱般的異類,“亞度尼斯在任何場合都是那樣游刃有余、魅力四射,而那位警探先生可就太緊張了。”

    “煩人的釘子,”法西諾斯意有所指,隔空和舅舅碰了個杯。亞度尼斯風度翩翩地啜了一口紅酒,徑直朝布羅德警探走去?!斑€是放在眼前好?!?/br>
    羅塞特懶洋洋地品著酒,看向滿面紅光的羅杰·曼菲爾德:“你那位同樣緊張的朋友來了。我去逗逗阿魯埃,你們慢慢聊?!?/br>
    他們口中的警探先生確實很不自在。

    布羅德不在乎體面與否(連參加葬禮的著裝都是瑟斯提著重強調后才穿對的),他深諳把過時禮服穿成制服的要領,但一路不斷的訕笑、驚奇和輕視已經讓他煩不勝煩。他的同事萊特無師自通,如魚得水——被一群涂脂抹粉的姑娘哄得團團轉的蠢魚。

    他轉而把注意力集中在賓客身上,分給卡賽德伊那家人的格外多。理所當然地,他第一時間看到了和法西諾斯聊天的肥胖男人、那對挪向花園的未婚夫妻,以及面有難色的亞度尼斯。他打量著傳說中的冒險家:這個男人的神態(tài)里有一種令他生厭的東西,相較起來,法西諾斯都可以被稱為天使了。

    “布羅德先生,”亞度尼斯顯然認識他,“麻煩借個火。”

    “對不起,先生?!辈剂_德不想承認他對萊特投來的羨慕目光感到得意,“我從不在執(zhí)行公務的時候抽煙?!?/br>
    這位先生舉起雙手,放棄了他的“小花招”:“我該想到你不喜歡他們那套的。那就坦誠些,我想請您到花園里談談一些……呃,我們都非常感興趣的小事。至于您的公務——這位小伙子,你叫什么?”

    萊特漲紅了臉:“萊、萊特。萊特·伯爾。不勝榮幸,先生!”

    “我應該在哪里聽過伯爾這個姓氏,但一下記不清了。那萊特,我相信你會愿意為我效勞的。”

    他的口吻平和極了,但卷舌音和區(qū)別對待的稱呼都帶著傲慢的意味。

    萊特臉紅得能煎蛋。

    布羅德不再搭理這個腦子開花的蠢蛋,跟著另一個滿口謊言的蠢蛋走出悶熱的室內,在夏末的花園里感到另一股不懷好意的燠熱。

    ——

    羅塞特夫人的花園是件精巧的玩意兒,據(jù)說設計師仿造了東方貴族的庭院,利用植物和圍墻搭建了一座以噴泉為中心的迷宮。遮蔽物隨處可見,泄密和偷情得以盡情狂歡。

    沙利葉不太明白西莉斯特為什么要把他拉到樹影底下。她浸在月光中的臉異樣古怪,像憋了一籮筐的話,又不知道該怎么倒出來,最后她還是選擇接上剛才的話題作為過渡?!澳汶y道沒——好吧,由我說好像不太恰當,但是我必須得這么說,”她氣惱地跺跺腳,火氣是朝她自己發(fā)的,“你就不覺得你的哥哥在控制你嗎?”

    沙利葉擺出一絲迷惑:“為什么這么說?”

    他的語調平板得不像問句,西莉斯特心煩氣躁沒有發(fā)現(xiàn):“你明明不喜歡調香,可他硬是要叫你鉆研什么配方。你喜歡騎馬,可他絕不允許你這么做;舉動必須符合規(guī)范,交友也受到限制——多到我都說不完了?!?/br>
    “他是擔心我的安全,有一次我從馬背上摔下來過,而且我……總是輕信別人、不夠謹慎小心……”

    “別這么說。你很好,比他們——他們中的任何人都要好?!?/br>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年輕紳士在聽夜晚的蟲鳴,年輕女士撥弄裙擺,發(fā)泄對緊身胸衣和裙撐的怨氣。

    西莉斯特沒有讓這安靜持續(xù)多久。她煩躁地抓亂了盤順的頭發(fā),鼓足勇氣說:“沙利葉,你聽說過上個月的博物館暴動吧?”

    她把稱呼換成“沙利葉”,意味著接下來的話題不好隨意應付。沙利葉輕輕地“嗯”了一聲:“工人們集體鬧事了,聽說是因為不滿意新出臺的勞動法令。”

    警察開了槍。

    “那玩意能叫法令?”她憤憤不平地指斥說,“一周工作六天,每天不能少于十二小時,其中很多人還是比我們小上十幾歲的孩子!而我們很多人管他們叫蛀蟲!”

    “小聲,西莉斯特?!鄙忱~告誡說。他聽到花園那頭漸近的腳步聲,往樹叢邊靠了靠。

    “我上次跟著父親偷溜出去,看到一個小家伙,瞎了一邊的眼睛,左手不見了。我……我,我從來沒有想過……很多人都覺得我的生活里應該塞滿香水、裙子和舞會,可我不想活在一個臃腫的洛可可衣柜里,我要出去看看?!彼÷曊f,“沙利葉,你還記不記得博尼特的提議……”

    沙利葉示意她噤聲:“有人來了?!?/br>
    他們并無意聆聽別人的交談,然而后來者沒有仔細排查四周就開始了密談?,F(xiàn)在他們處在一個很尷尬的境地,遠遠避開已經為時已晚,死角又杜絕了躲到別處的可能;最糟的是,就西莉斯特的反應來看,她還挺想偷聽的。

    沙利葉默默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祈禱上帝保佑竊聽的信徒。

    身材健美的男人率先開口,第一句話就讓他的腳在原地生了根:“布羅德先生,我知道你在調查法西諾斯·卡賽德伊,就我所知,你遇上了不少……啊,不算阻礙的阻礙。我能幫助你?!?/br>
    調查法諾?為什么?

    沙利葉憑口音認出了亞度尼斯,下一秒回憶起了警探的名字。

    “可就我所知,您是他的親人,”警探嘲諷地說,“而我是一只聞到臭味就窮追不舍的癩皮狗。用你們的話說吧,cui bono?”

    “當然是我自己。我可以告訴你,塞西爾是個神經兮兮的衰弱男人,還是半個偏執(zhí)狂,只有上帝知道他為什么不許沙利葉上公學而是把他關在家里,但他的病況還沒有糟糕到一命嗚呼;妲莉拉,我親愛的meimei,一點小毛小病就弄得全家雞犬不寧,但我從沒聽她犯過心悸。”他咬著雪茄,背誦臺詞似地述說一場場死亡,“聽懂了嗎,警探先生?如果你信上帝,那他們的死亡不是神跡就是中世紀女巫的詛咒,沒準下一個就輪到我了——但我不相信這些?!?/br>
    布羅德干巴巴地說:“您的猜測合情合理,可惜全無用處?!?/br>
    “猜測?不,這是根據(jù)利害關系做出的合理推斷。所有人都知道老卡賽德伊的發(fā)家史,有傳聞說,他的香水有著攝魂奪魄的魔力?!眮喍饶崴剐崃诵嵫┣褜⑺c燃,自己拆穿了那個不靠譜的借口,“我不會把傳說當真。然而……”

    他故意地在關鍵處暫停下來,慢悠悠地吐出雪茄煙霧。

    警探皺著眉,顯然被煙味弄得十分惱火,但“然而”拖住了他的腳步。

    亞度尼斯很滿意自己制造出的戲劇效果,把一小管帶塞的小瓶賞給這條狗。

    “過去幾年里,我去過形形色色的國家。有不少人會利用香料做點兒見不得人的營生,催眠、拐賣之類的。湊巧的是,卡賽德伊精于此道?!彼锵У卣f了幾句題外話,“法西諾斯很有頭腦,打算在近兩年推動一些制度變革,但我們都認為太過冒進了。他急需資金,而老弗倫諾給我留了一筆還說得過去的遺產?!?/br>
    “謝謝您提供的線索,我會朝這個方向追蹤下去的?!辈剂_德領教了他的做派,重重沿小瓶子揩了一周才把它埋進禮服,“如果您沒有要事需要我為您效、勞,請容許我回到崗位?!边@見鬼的交際辭令!

    亞度尼斯看了眼地上的折扇:“你還真是忠于職守,行了,沒別的了。”

    他們按照來路往回走去。

    沙利葉拉著西莉斯特走出了樹影。

    他們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一張驚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