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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放學后,白微邀封尋一道,和他同去精神病院一趟。 并不是非要質(zhì)疑誰不可,只不過有的事情,無論如何要想要確認一下。也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只是始終覺得無法想象,欒煙會真的成了瘋子。 到了病院,說要見欒煙,起先工作人員并不同意。白微想了想,說是慕容讓他們兩個過來代為探望。 慕容和欒煙的關(guān)系,知道的人不多,不過這個工作人員倒是知道的。而至于慕容與欒煙解除婚約的事,目前為止卻還無人知曉。 所以最后,工作人員給兩人放了行,并給他們帶路到欒煙的所在處,一間單人病房。 很難解釋是出于怎樣的動機,在進病房之前,白微對封尋說,如果封尋不想進去,可以就在外面等著他。 聽見白微這樣說,封尋笑了笑,說:「那我就不進去了,我在外面等你,你自己小心一點,那畢竟是個精神病人?!?/br> 白微點點頭,輕吸一口氣,推開了病房的門。 進去之后,白微看到欒煙坐在病床上,兩只手被固定起來,神情恍惚,嘴巴一直動個不停,不知道是在碎碎念著什么。 白微皺了皺眉。 雖然他不喜歡欒煙,甚至可以說,他完全是有理由憎惡這個女人的。然而眼看她現(xiàn)在這副模樣,再想到她從前的囂張,白微的心情難免有點復雜,并不會幸災樂禍,但也同情不起來。 他走上前,試探地喚了一聲:「欒小姐。」 聽見聲音,欒煙緩緩地轉(zhuǎn)頭看他,仍舊是一臉木然,就象是沒有看到他一樣。 看她這個樣子,白微不抱希望地問:「欒小姐,你還認得我嗎?」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看到欒煙點頭。 「認得,我認得你,我當然認得你,認得……」欒煙一邊說一邊連連點頭,重復了許多個「認得」。 突然,欒煙的臉就扭曲起來,表情由呆滯轉(zhuǎn)為猙獰,睜得通圓的雙眼狠狠地瞪著白微,簡直如同要把他生生吞到肚子里去。 「我怎么會不認得你?你化成灰我也認得!我死也認得!」 欒煙大吼道,身體在床上劇烈掙扎著,若不是被固定住了,此刻她多半已經(jīng)跳了起來。 「就是你,是你!你給我打針,給我吃藥,把我送到這里,現(xiàn)在你又跟過來,你是想送我下地獄嗎?救命?。⑷死?!救命?。 ?/br> 對于欒煙如此歇斯底里的行為,白微瞠目結(jié)舌,完全不知道現(xiàn)在這是什么情況。 他只知道,這個女人,是真的,徹底瘋了…… 這時候,聽見里面動靜的封尋推門走了進來,將白微往外拉去。 「走吧?!?/br> 封尋說,「剛才工作人員告訴我,欒煙看到誰都是這樣,說對方給她打針吃藥,現(xiàn)在又要來殺她。所以,你不必再嘗試和她多說,說不出什么結(jié)果來的?!?/br> 白微靜靜聽著封尋的話,先前的震驚已經(jīng)過去,只剩下了越來越濃的疑竇。 打針,吃藥…… ※ ※ ※ ※ 自從相遇伊始,從來只有慕容去找白微,而白微每次還躲不及地躲。 所以這個晚上,當看到白微主動找來,而且是找到公司這種地方,慕容不得不為之意外。 關(guān)上計算機,走到沙發(fā)處坐下,讓白微也過去,坐下說話。的確是好奇的,白微會想跟他說些什么。 但白微并沒有坐,就在旁邊另一座沙發(fā)前來回踱步,踱了好幾個來回才停止,看向慕容,問道:「欒煙的事,你聽說了嗎?」 慕容沉默幾秒,「嗯」了一聲,臉上依舊淡漠如常。 白微抿了抿唇,放棄了從他臉上尋找端倪的主張。 「我只想問,這件事……」幾經(jīng)猶豫,終于說出口,「跟你有沒有關(guān)系?」 「你覺得有就有。」慕容平靜地回道。 然而在白微看來,他的反應未免太過平靜,似乎早就料到自己會把他跟這件事聯(lián)系到一起,所以他既不意外,甚至也不會不高興。 這是不對勁的。最為合理的解釋就是,真的有,確實有。 「為什么?」 白微蹙起眉,「為什么要這樣做?……你對她做了什么?」 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是不是你指使了人綁架她,那人給她打了什么奇怪的針,還吃藥,把她變成現(xiàn)在這樣?」 慕容沒有回答。 白微想,這種不置可否,多半就是認可了,對于他的說法。 「為什么?為什么要對她做些?」白微回到這個問題。他實在是不能理解。 看著那張始終不曾有絲毫動容的臉,他不知道應該怎樣想才好。 他是明白的,他也曾經(jīng)對封尋這么說過,這個男人的個性扭曲,行為殘忍,是毫無疑問的冷血動物。就算再可怕的事,在他手里做出來,應該都是不值得驚訝的。 心里明明都明白這些,然而白微就是無法釋懷,越想越是在意。 「你這樣做……不會覺得過于殘忍了嗎?」他沉沉地說,心里一陣抽動,連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他會害怕這個人嗎?還是,怕他這樣的行為,最終會害了他自己? 「她應得?!鼓饺莼卮稹V苯亓水?shù)囊痪?,毫無歉意。 「你……」白微越發(fā)地理解不了。 究竟是什么,讓慕容非要做到這種地步不可?是憤怒嗎?為了什么? 思忖到這里,他問:「你這樣做的起因,是那段video?」 慕容眼中倏地掠過一道寒光,那么的陰鷙冰冷,使得捕捉到這一幕的白微幾乎打了個寒顫。 然而他聽到的回答卻是:「不是?!?/br> 「那你是為什么?」白微徹底被弄糊涂了。 他原本以為是這個原因,結(jié)果卻是搞錯了。心頭瞬間浮上一絲失望的感覺,他怔了怔,立即將之拖出去問罪處斬。 現(xiàn)在可不是情緒化的時候。 「她對你做了什么,讓你這么……」 白微想來想去,不知道該如何定義慕容對此所抱持的心態(tài),干脆不說這個,轉(zhuǎn)口道,「也許她的確有很多過份的地方,但還沒有過份到需要這樣對待的地步。你怎么惡劣都不要緊,可是這次,你毀了一個人的一生,你知不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 慕容倏地站起來,盯著白微,目光銳利得扎人,卻又陰沉得令人感到背后一陣寒意。 「當她告訴我她找的那兩個男人身帶艾滋,我是什么感覺?」 「……」 或許是吃驚過了頭,白微只是站在那里一臉麻木,「你說什么?」 慕容的眼光閃了閃,忽然別開視線。 白微在他這個行為中看到了一絲悔意。他原本一定是不想要說的,只是一直一直被糾纏這個話題,被糾纏到失控,繼而失言。 既然是失言的話,那就不是在開玩笑。 不是玩笑。 「你是說,那兩個人……」 白微訥訥地低語,眼睛里的閃爍由輕微變得急劇,直到連聲音也不穩(wěn)起來。 「這是真的嗎?他們……」 視線回到白微那血色盡失的臉,慕容大步走過去,將他摟進懷中,緊緊收住雙臂,防止他會逃開似的。 他原本沒想到什么逃不逃,但被慕容施加了這樣的行為,他卻突然驚醒般,整個身體都狠狠震動一下。 「別碰我!」 他大吼著,推不開人,只有撕扯著對方的衣服。 「瘋子,你這個瘋子!你明知道我……為什么還要對我做那種事?你瘋了嗎?你不要命了嗎?你想死嗎?你唔……」 驟然覆到唇上的雙唇,將話語盡數(shù)掠奪。 白微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瘋了,他只知道,他自己就快要瘋了。 這個人,真的不要命了是不是?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可以這樣做?他怎么做得出來?他到底在想什么! 白微竭盡全力地掙扎,然而怎么都掙脫不了。 一剎那間他幾乎想合緊牙關(guān),咬破對方的舌頭,然而轉(zhuǎn)念考慮到這樣做的后果,他放棄了。 他不敢。他不想連累這個人,他希望這個人好好的。 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起,雙手的動作,從掙扎變?yōu)閾肀В麚ё∧饺莸难?,越摟越緊,緊得象是再也不想放手了。 突然間不經(jīng)意地想到,如果他從以前就一直這么坦率,對這個人,想抱就抱,也就不至于有那么多被白白浪費的擁抱了。 ※ ※ ※ ※ 白微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抬起手腕看看表,七點十分。 窗簾下方透進來一點點金紅色的光線,陽光明媚的早晨。 白微揉揉額頭,掀開被子就想起身。后方驀然伸出來一雙長臂,箍住他的脖子,將他拉下去,倒在了一副寬闊結(jié)實的胸膛上。 「去哪里?」低沉的聲音在白微的太陽xue旁邊響起,并不沙啞,看來不是剛剛醒來。 「去學校?!拱孜⒒卮穑氚讶υ诓弊由系氖直劾_,拉了幾下沒成功,索性放棄。 是不是應該奇怪,這種時候他還能想到什么上課不上課的事? 自然,昨天剛剛得知某些事的時候,他的確是震驚了的。而震驚過后,他也思索了很長時間。 發(fā)生那種事,他應該有什么感想?應該害怕嗎,還是自哀自憐,如此不幸的事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白微很認真地想了許久,害怕,至少還是應該害怕的。可是害怕的感覺剛剛涌上來,就被一陣未知的茫然沖散了。 他始終覺得,這種事太沒有真實感。越想深入地想,反而越想越茫然。 就這樣了?今后的命運,就這樣定下了?沒有了?…… 太不真實了。 「不用去了?!?/br> 聽見慕容這樣說,白微奇怪,這個人向來是禁止他逃課的。 「今天不是周末。」 「今天可以例外?!?/br> 慕容輕撫著白微的下巴,淡淡地說,「你不想去,可以不去?!?/br> 「哦……」白微想了想,倒是沒有不想去,但也沒有很想去。 那就不去算了,既然是慕容這樣說。 那么現(xiàn)在就不必急著起床,可是要睡也沒了睡意,白微躺在那里,茫然地睜著眼睛。 過了一會兒,聽見慕容問:「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嗯?」白微疑惑,「你要帶我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我?guī)闳??!?/br> 「……你不用工作嗎?」 「今天不?!?/br> 「這樣……」白微咕噥著,卻是更疑惑了。 這個人,今天,絕對是很古怪。 又允許他逃學,又說要帶他去哪里哪里,甚至為此翹掉工作…… 是因為那件事? 白微其實大概可以想到,不過,就為了這個,這人就這么反常,至于嗎?有必要嗎? 還是說,是出于愧疚?因為若不是這個人,那種事就不會發(fā)生在他身上。所以這個人是想要彌補?為了讓自己安心? 白微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不太符合慕容的風格。不過再想想其他的,也就只是更加茫然。 「那……我想回家?!顾剂窟^后,白微這樣回答。 「好。」慕容應道,側(cè)過臉,在白微額角印下數(shù)個輕輕的吻。 感受著這幾乎可以說是溫柔的舉止,有那么一瞬間,白微想要抬起頭,捧住那人的臉,深深地給他吻下去。 當然,最后還是放棄了這么做。 現(xiàn)在的他不是可以隨便做這種事的狀態(tài)。 那天慕容讓陳騏過來給他抽了血,帶到醫(yī)院去進行化驗。在結(jié)果出來之前,他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按理說,他自己都知道這樣打算,那么慕容更不應該會不知道,然而他卻…… 昨晚這人把他帶回來,然后,竟然又想碰他。要不是他拼死了命逃開,逃到浴室里反鎖了門,這人才保證不會再碰他。 這一夜姑且平靜過去,然而對于慕容的想法,他是越來越想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