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陰暗的樓梯道里，一陣尖銳刺耳的中年女人罵聲劃破寂靜，將那暗黃色的燈泡都吵得晃了晃，回音仿佛潮浪般席卷整個樓道。

    “你擺臭臉給誰看？我供你吃供你喝，你現(xiàn)在給我擺臭臉？”

    “別碰我！自甘下賤的sao貨！”

    ......

    樓梯口，霍殷坐在階梯上，聽到這這女人的聲音，下意識往一邊倚門站著的霍沉投去眼神。

    樓道里并沒有第二個人的聲音，想來說被罵的人一直沉默，讓女人的辱罵好像自言自語般，然而隨著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近，霍殷心里的猜測越來越明晰——那女人好像就是往他等待的這個門口走來的。

    女人的罵聲隨著她轉(zhuǎn)過樓梯轉(zhuǎn)角，戛然而止。

    霍殷往下看過去，只見一個艱難扶著樓梯扶手的女人出現(xiàn)，那女人的臉上不難看出精致的輪廓，但那臉上的尖刻表情與她的容顏格格不入。

    緊接著，樓梯轉(zhuǎn)角處的燈閃了閃，一個黑影一晃，一個霍殷在熟悉不過的人影出現(xiàn)在他眼前。

    只見他滿心牽掛著的少年垂著頭，仿佛發(fā)現(xiàn)了母親的異樣，他緩緩抬頭。

    只一眼，沈遇就渾身像是定住了，剛才被母親辱罵了許久卻依然平靜淡漠的眼眸，這一刻爆發(fā)出慌亂，他下意識轉(zhuǎn)身就想往下跑。

    而沈春卻不合時宜地尷尬收起尖刻表情，帶著幾分討好諂媚往上艱難加快速度挪動，笑著對著霍沉和霍殷說道：“兩位老板是誰介紹來的??？兩個一起嗎？但我今天接不了客，不如……”

    沈春后面還說了什么，沈遇聽不清了，母親的一席話，讓他的身體像是被灌了鉛，一動不能動，連抬步都沒力氣抬。

    他想阻止母親繼續(xù)說下去，可是他甚至沒力氣轉(zhuǎn)過身。

    霍殷......霍殷怎么會在這里......

    霍殷沒有理會沈春，他直接站起來朝著沈遇喊了一聲：“沈遇！”

    這一聲呼喊，像是導(dǎo)火索般，將整個畫面驟然按了停止鍵，沈春的表情僵住。

    霍殷想抬步追過去，這一刻他的唯一渴望就是把沈遇抱進(jìn)懷里，可是縱然隔著一段樓梯，他依然看得見沈遇顫抖到幾乎墜下去的身子。

    他不能走過去，沈遇會壞掉的。

    沈春僅僵愣了片刻，便倏而反應(yīng)過來，她瞪大了雙眼，臉上出現(xiàn)一個怪異扭曲的表情，然后慢慢冷笑著說道：“好??！很好！原來是小婊子的嫖客來了！”

    霍沉趕緊往前走，做出截攔的姿態(tài)，陪著笑意朝沈春說道：“沈姐，我和我侄子不是來鬧事的，也不是什么嫖客，我家孩子和小遇......”

    他沒說完的話被女人的尖銳聲音打斷：“不要叫姐，誰是你姐？你們這些臭男人，毀了我還想毀我兒子？！給我滾！”

    霍殷攥緊了手心，疼痛沿著四肢像是穿云箭般刺入他的心頭，他因為拼命壓抑而身子微微發(fā)著抖，但是這一刻，他明白想要把局面往好處扭轉(zhuǎn)，就不能出一絲差錯，他不能動眼前這個在他眼里刻薄到惡心的女人。

    他絕對不能出一絲差錯，因為他一定要沈遇回到他身邊。理智如同韌勁的蘆葦般挺住鋪天蓋地的狂暴情緒，霍殷硬生生逼自己無視了沈春，徑直朝沈遇的背影走去。

    然而女人明明傷病在身，卻驟然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像是一個螳螂般擋在霍殷面前，她滿臉狠厲，嘶吼著大喊：“你們干什么？！我是婊子我兒子不是，你們纏著他做什么？！我兒子干干凈凈的，你們給我滾出去！”

    沈春此言一出，只見沈遇單薄的身影抖得更厲害了，搖搖欲墜。

    而女人如同護(hù)崽的母雞，一副和霍殷同歸于盡的樣子氣勢昂昂地?fù)渖先?，大罵著：“我看出你們是富貴人家了，你們不要以為你們有錢就可以欺負(fù)我兒子！不許碰我兒子！”

    這場面的一波三折愣是讓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霍沉都不知所措了，他趕緊三步做兩步走，跑過去支援自己侄子。

    霍殷不敢輕易傷害沈春，眼看著那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就要撲上來了，這是一道清冽如擊石的聲音為這個可笑的畫面按下了停止鍵：“媽！別......求你了......別說了......”

    沈遇慢慢轉(zhuǎn)過身，在半晦半明的昏黃樓道里，霍殷這才看清楚沈遇的臉，只見他隱藏在陰影里的右邊臉包裹著厚厚的白紗，此時少年那雙笑起來時會眉眼彎彎的眸，此刻卻含滿了淚水，仿佛漫天的大雨，沿著臉頰濡濕了白紗。

    沈遇沒什么表情，只是豆大的眼淚不斷地掉，卻整張臉透著一股死寂，像是枯井連最后的水源都被抽干，枯葉終于在晚秋埋進(jìn)了泥土。

    “媽......這是我男朋友......我的愛人......我這輩子......最最喜歡的人，他不是嫖客，我愛他。”少年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好像說完這句話，就再也沒有力氣說下一句了。

    沈春臉上扭曲的表情一頓，繼而爆發(fā)出更聲嘶力竭的嘶吼，這個可憐的女人一生都在被男人玩弄背叛，到此刻，她只覺得連她的兒子也背叛了她：“我、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男人都是垃圾！你怎么不聽我的，你怎么不聽我的！”

    沈春艱難地邁到沈遇面前，扶著他的肩膀，絕望地邊哭邊喊：“你以為這個臭男人愛你嗎？他是圖你這張漂亮的臉！你讓他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看他還喜不喜歡？！”

    “我見過的男人比你吃過的飯還多，我能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樣的嗎？！有多少來我這的嫖客前一天晚上還在家里和老婆山盟海誓的？結(jié)果一看見女人的逼就老婆孩子全忘了！”

    “男人！自私、多疑、虛偽、虛榮！沒一樣好的！你怎么就不能好好找個老婆結(jié)婚生子?。　?/br>
    女人凄厲的哭聲，在靜寂的樓道里，那么突兀，又那么心酸。

    霍殷一言不發(fā)，任由這個初次見面的女人用盡最尖酸刻薄的話來辱罵他，他只是緊緊盯著沈遇，好像突然之間，他就明白了沈遇為什么這么多年陷在泥濘里掙扎不出來。

    因為完全的恨不足以打垮一個人，讓一個人勇無葬身之地的，是愛里包裹著傷害，愛與恨交纏到無法分離。

    沈春一定是愛沈遇的，可是她甚至不懂怎么愛自己，又怎么懂得愛別人，她的自厭和自恨變成一道陰影，籠罩著沈遇，讓兩個人都無出頭之日，只能茍延殘喘地在這里頭掙扎。

    “媽......”沈遇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霍殷不一樣，霍殷他......和別人都不一樣?！?/br>
    “沈阿姨?！被粢蠼K于出聲了。

    沈春轉(zhuǎn)過頭，看霍殷的眼神像是看殺父仇人，陰惻惻的，像是毒蛇露出毒牙。

    霍殷硬是扯出了一抹笑意，說道：“您好，我叫霍殷，初次登門沒有提前打招呼，也沒帶什么禮物，請見諒?！?/br>
    此言讓這場焦灼到白熱化的鬧劇仿佛瞬間被冰水冷卻，另外三個人齊齊一怔，一切在霍殷的一句話里，好像變成了最普通不過的登門拜訪。

    霍殷一副妥妥的翩翩貴公子模樣，一番話有禮又溫和，讓沈春一下子都不知道說什么，訥訥地張了張口，卻沒出聲。

    霍沉迅速反應(yīng)了過來，掛上溫潤的微笑，走過來說道：“沈姐，您是今天身體不舒服嗎？我先扶您進(jìn)去吧？”

    說著就走過來，然而沈春迅速又警惕起來，她死死盯著霍家著兩人，擋在沈遇前面。

    “沈阿姨，我知道您對我肯定沒有好印象，因為我和沈遇的初識，是一場我自以為是的幼稚交易。對沈遇的所有冒犯，我都會好好給他賠禮道歉的，但是現(xiàn)在，我真的很需要和沈遇說說話，哪怕給我?guī)追昼娨残??！被粢髮ι虼耗托臏芈曊f道。

    “媽......求你了......別為難他......”沈遇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攥住了沈春的衣角。

    這個動作，沈春很熟悉。

    生沈遇那會兒，她剛成年，其實自己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在被愛人背叛和生計無門的各種打擊下，沈遇成為她對生活唯一的希望，但沈遇的存在卻又凝聚了她所有的不堪。

    所以在沈遇小時候，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總是動不動就對沈遇生氣發(fā)怒，那時候小小的孩子就是這樣攥緊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跟她道歉，那時候她發(fā)完怒后又后悔自責(zé)，但下一次，還是忍不住發(fā)脾氣。

    后來小沈遇仿佛發(fā)現(xiàn)了道歉是沒有用的，就再也沒有攥著她的衣角道歉了，可她的生活沒有隨著年紀(jì)的增長變好，反而在日復(fù)一日的泥濘里，變得腐敗不堪，她的脾氣也是。

    似乎是為了彌補很多年前那個沒有被她好好安慰的小沈遇，這個一直氣焰囂張的女人，忽然安靜了下來。

    沉默了半晌后，沈春一言不發(fā)，一步一步朝著樓梯上去了。

    霍沉想上去扶一把，被她甩開，但霍二叔也不會為這些冷臉犯脾氣，于是硬是跟沈春擠進(jìn)了沈家里。

    “砰！”

    沈家的門狠狠關(guān)上，像是那個女人在說“眼不見為凈”。

    樓道里突然安靜下來，搖曳的暗黃色燈光似黑夜里的燭火，照在沈遇身上，一半照亮了，一半沒照亮。

    霍殷再也不能忍耐，快步走上前，一把將沈遇擁進(jìn)了懷里。

    明明才中午到晚上的時間，他們?nèi)绺魞墒馈?/br>
    “阿遇......”男人顫抖的聲音從沈遇的頸脖處傳出，悶悶的聲音含著哭腔，好像經(jīng)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溫?zé)岬臏I水一直沿著沈遇的脖子，流進(jìn)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