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伯在齊家已經(jīng)待了三十六年，他從高中畢業(yè)就進入齊家工作，擔(dān)任起了“管家”的職責(zé)。

    他剛?cè)臊R家的時候，齊風(fēng)北也才剛出生沒多久，齊家三代都住在一處，后來又生了二小姐、三小姐、四少爺。時間漸漸過去，幾個少爺小姐各自成家搬離，就只有齊風(fēng)北還住在這里。最后齊風(fēng)北也結(jié)了婚生了小孩，忠伯原以為自己能伺候齊家第三代掌家的日子，卻沒有想到，中途會出這樣的變故。

    他一個看著齊風(fēng)北長大的人，既把他當(dāng)主人又把他當(dāng)?shù)艿埽f不生氣是假的。

    但再生氣，也不能就這樣將裴楠趕出去。

    即使他剛擦的地害得他摔了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跤。

    他身體龐大，摔下來的時候都發(fā)出巨大的響聲，把司機、花媽都吸引了過來，還蹲在地板上擦地的裴楠更是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爸也趺礃?？有沒有摔到哪里？我、我不是故意的……”

    忠伯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痛的，幾乎要暈過去，定了定神，卻怎么樣也爬不起來，只覺得尾椎骨以上都是痛的。他咬了咬牙，看著面前只是擦個地就將大半身衣裳弄濕的人，惱怒問道：“你到底在地上倒了些什么？”

    司機和花媽也怕了，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但即便走得這么小心，腳下居然還在打滑。

    裴楠縮了縮脖子，小聲道：“為了能把地板擦得更干凈一點，我往水里倒了洗潔精……”

    “你……”忠伯氣得嘴唇都在顫抖，司機跟花媽一起將他扶了起來，每動一下，他都痛得皺起眉頭，來不及過多訓(xùn)斥，先吩咐道：“打電話叫醫(yī)療車來，我動不了了?！迸R走前又兇巴巴地道：“用清水再將地板重新擦三遍！一遍都不許少！要是摔了先生，我立即把你趕回貧民區(qū)去！”

    裴楠嚇得直道歉，等醫(yī)療車來將忠伯抬上去的時候還在鞠躬，“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客廳那么大，裴楠為了表現(xiàn)自己只用抹布擦，跪在地上將每一寸木地板擦得透亮，滿心以為自己能得到表揚，卻沒有想到居然出了事故。

    重新用清水將地板擦完三遍，裴楠一身衣裳徹底濕了，還沒來得及去換，就看到齊風(fēng)北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他的秘書西津海。

    這是裴楠重新回到這棟房子后第二次見到齊風(fēng)北。

    從這個男人不再是他的父親之后，裴楠每次見到他，都覺得好奇妙。

    好像換了個角度之后，齊風(fēng)北整個人就變得有魅力起來。他在這種時候才能發(fā)現(xiàn)齊風(fēng)北是極有男性魅力的，高大、英俊、帥氣又矜貴，整個人氣場很強，走在哪里，旁人第一個注意到的絕對是他。

    裴楠看著看著，腦海里就冒出一個念頭來。

    裴冰到底是瞎了眼還是瞎了眼？為什么放著這么個男人不要，居然去跟一個流里流氣的司機搞在一起！

    還害苦了他。

    讓他出生即是原罪。

    客廳很大，但擺放的東西不算多，有那么個小東西蹲在地上呆呆地看著自己，齊風(fēng)北沒走兩步就注意到了。他瞥了一眼過去的兒子，原本想視而不見的，但看到他身上濕乎乎的樣子，終究還是皺起眉停了下來，冷聲問道：“怎么回事？”

    裴楠嚇了一跳，以為他是為忠伯興師問罪來了，慢吞吞地走了過來，還沒走到眼圈先紅了。

    他穿著不符合他身材的衣服，還是花匠兒子留在這里的一套運動衫，圓領(lǐng)T恤寬大到都能露出他的鎖骨，短褲也又肥又大，襯得他一雙腿愈發(fā)纖細瘦弱。他衣裳跟褲子都濕了，下擺處還在滴水，膝蓋因為跪的時間太長的關(guān)系通紅通紅的，像涂了胭脂一樣。

    裴楠道：“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擦地的時候不可以往水里倒洗潔精，我以為那樣能更干凈……”

    齊風(fēng)北還不知道自己忠實的老管家被摔的事，眉頭一皺，微微往后側(cè)了下頭，問西津海，“怎么回事？”

    西津海也一臉懵，不過他馬上去打了個電話將事情問清楚了，回復(fù)了一遍，又道：“已經(jīng)檢查完了，忠伯尾椎骨摔裂了，要在醫(yī)院住半個月。”

    裴楠將頭埋得更低了。

    齊風(fēng)北掃了一眼他腳跟前落下的水暈，冷聲問道：“誰讓你擦地的？”

    “我自己……”裴楠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聲音更清晰一點，“是我想做的，我說了我都會學(xué)習(xí)做，爸爸不要把我趕出去，我會有用的?！?/br>
    齊風(fēng)北勾了下嘴角，語氣嘲諷，“就是把洗潔精用來擦地然后導(dǎo)致人摔跤的有用？”

    裴楠嚇到了，又委屈，急急忙忙抬起頭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我會改的……爸爸，求求你再給我機會，不要把我趕出去……”他大著膽子挨上來，伸出了手抓住齊風(fēng)北的西裝下擺。

    齊風(fēng)北掃了下他的手。

    以前裴楠沒做過活計，一雙手又白又嫩，十指纖長光滑，如蔥段一般，指甲蓋也是粉色的，指甲修得齊齊整整漂漂亮亮。而他現(xiàn)在的手雖然也白，卻因為泡了太久的水，手心指腹都起了皺，手背上還有幾條劃痕，雖然已經(jīng)結(jié)了痂，但到底比不上從前。

    裴楠看他沉默，以為他在猶豫要不要把自己趕走，連忙道：“我、我也會補償?shù)模也≡旱倪@段時間，我會接下他的工作，我一定會做好?！?/br>
    他膚色白眼睛大，冒出來的淚珠子好像都比別人要大一些，因為哭泣的關(guān)系，眼尾有些泛紅，眼睛里全是可憐兮兮的請求，緊張的時候，連嘴唇都被咬出一排齒印來。

    說不上是起了惻隱之心還是別的，齊風(fēng)北道：“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表現(xiàn)?！?/br>
    得到這個答案，裴楠大喜，連連點頭，“爸爸，我一定會做好的，爸爸放心！”

    齊風(fēng)北朝他胸口處掃了一眼，淡聲道：“先去把衣裳換了?！?/br>
    裴楠雖然作出了保證，但事實上，他并不知道忠伯要為齊風(fēng)北做些什么。

    他知道忠伯以前會督促自己做的那些事——叫他起床，讓他寫作業(yè)，在他的作業(yè)本上簽上名字，安排好他的每個假期等等。至于他幫齊風(fēng)北做的，他壓根兒不知道。

    因為以前齊風(fēng)北實在很少回來。

    他算不上是一個盡責(zé)的父親，齊家家大業(yè)大，公司里有許多事務(wù)需要他處理，他還加入了貴族的商會，是其中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所以會議多，應(yīng)酬也多，出差時間更多。

    裴楠脾氣大，爸爸每次出差他都生氣，回來他也使小性子，要爸爸哄，買禮物，買甜品，還要作上好一會兒才會罷休。

    這一切，都是過眼云煙了。

    裴楠急得團團轉(zhuǎn)，不知道該怎么替代忠伯，最后只能去問花媽。幸好花媽知道一些，道：“對外聯(lián)絡(luò)的事你也做不來，家事我可以做，只有先生那里需要你去應(yīng)付?！?/br>
    裴楠滿臉沮喪，“可我要怎么應(yīng)付啊？”

    花媽道：“應(yīng)該是早上叫先生起床，替他準備好當(dāng)天要穿的衣物，早上幫他泡一杯咖啡，伺候他吃早餐就行了。還有晚上要將先生第二日穿的衣服熨好，以及將他有些衣服叫人上門來拿去干洗。哦，對了，還要為先生放好浴缸里的水。”

    裴楠有些暈，他覺得好多事，他腦子還有點記不住。最后他找了一個筆記本來，花媽說一句他記一句，寫完后兩個人湊在一起找漏，確定應(yīng)該沒有遺漏了才松了口氣。

    花媽提醒道：“這個時間點，你應(yīng)該送一杯咖啡上去?！?/br>
    裴楠來了勁，“好，我馬上做！”但不到一分鐘他昂揚的氣勢就垮了下來，“花媽，咖啡要怎么泡？”

    “平常都是忠伯給他泡的，我雖然見過，但也不知道泡的能不能合先生的口味?！被▼屪隽侠碜龅貌诲e，但泡咖啡并不是她的強項。

    裴楠有些糾結(jié)，湊過去聞了聞，聞到咖啡的香氣又覺得有了點信心，躊躇了一下后道：“要不再多放一塊糖吧?！?/br>
    端著咖啡杯上樓的時候，裴楠心里還有點小激動。

    其實他從回來之后，每天都想上樓看看，看看他曾經(jīng)住的地方，看看他睡過的床，穿過的衣裳，收到的禮物是不是真的都被燒掉了。

    可他又不敢，忠伯本來就看他不順眼，如果被他找到錯誤的話，說不定立即就會將他趕出去。

    所以這還是裴楠回來后第一次上樓。

    齊家是木質(zhì)樓梯，樓梯很寬，因為隔幾年就會翻新一次，所以一點也不顯舊。裴楠端著咖啡上了樓，盡管他已經(jīng)很小心翼翼了，卻還是將咖啡弄灑了一些。

    但還好灑得不多，根本看不出來。

    邁著小碎步走到齊風(fēng)北的書房門口，裴楠空出一只手來敲門，開門的是西津海。

    秘書先生看到是他，臉上也沒什么多余的表情，反而讓開了路給他進去。

    書房很大，這里是齊風(fēng)北在家里的辦公地點，以前裴冰都不許進來，裴楠卻敢進，幾歲的時候還故意爬到齊風(fēng)北的腿上，去摘他的眼鏡，還揉他的臉，奶聲奶氣地說：“爸爸陪我玩！”

    而現(xiàn)在，裴楠卻只敢小心翼翼地將咖啡杯放在桌子上，輕輕地道：“爸爸，我泡了咖啡給您喝?！?/br>
    埋首于文件中的男人抬起了頭，鏡片下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瞇了瞇，視線落在那杯還在晃動的咖啡上，語氣冷淡：“誰告訴你我這個時間段要喝咖啡了？”

    裴楠心里咯噔一跳。

    糟糕，他第一件事就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