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香椿如白駒過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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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香椿如白駒過隙 這一晚經(jīng)歷了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毓賢后面半段時間雖然盡力平靜,終究不是睡得很好,到了第二天早上便有些疲倦。 起床之后,她重新穿過光門,有些緊張地向四面一看,倒是還好,并沒有山崩地裂、樹木倒塌,眼前的景物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或許只是小地震。 雖然是如此,毓賢也是很警惕了,從這一天開始,連續(xù)一周的時間,都只是在這里獲取食材,烹調食物,然而晚間絕不住在里面,這樣一種驚惶直到半個月以后,見果然沒有什么動靜,這才漸漸地平復了心情,仔細檢查石窩,好在也沒有墻體開裂之類,于是毓賢便又將那只金庫盒子挪了回來,自己也重新在這里過夜。 四月二十號這一天正是周日,毓賢搬著梯子來到河邊,將那木制的折疊梯在樹下打開來,踩著上到高處,從枝條上采下嫩芽來。 是香椿,溪邊長了一些香椿樹,從前在北平的時候,每年接近谷雨的時候,便是吃香椿的好時節(jié),上方山的香椿肥厚鮮嫩,母親總是會買了來攤雞蛋,或者做成炸香椿魚,而自己尤其喜歡吃包了香椿的春卷,還曾經(jīng)和母親發(fā)過議論:“香椿可惜是清明谷雨才有,趕不及立春時候,如果是在立春當天,吃到香椿的春餅,那才是好呢?!?/br> 母親當時笑道:“聽說過去宮里面,立春便有香椿吃,想來也拿這個做春餅,總歸不是平凡之人能夠享用的。” 后來自己看,“草橋惟冬花支盡三季之種,壞土窖藏之,蘊火坑晅之,十月中旬,牡丹已進御矣。元旦進椿芽、黃瓜,所費一花幾半萬錢,一芽一瓜,幾半千錢”,正月過年的時候便有了香椿,那還是在明朝的時候,想來清代宮廷之中也差不多,民國之后,各種小吃多托名慈禧,比如栗子面小窩頭,可惜沒有怎樣聽過立春日的香椿春卷。 北平的春卷,是相當講究的,齊齊哈爾也有春餅,卻不過是卷土豆絲、豆芽菜、煎雞蛋之類,餅也不夠薄,就是一張油餅卷小菜,北平的春餅則是薄薄一張皮,里面卷了筍絲、rou絲,像是自己家里,還會添加雞絲、韭黃,等到后來自己成為太太,雇的一個好廚子,蝦仁冬菇的春餅都是尋常,會往里面添加海蠣子,相當鮮美。 自己又讓他在里面加香椿,廚子老譚便用香椿配了冬菇和雞絲,微火炸出來一盤金黃酥脆的春餅,咬開來鮮香滿口,實在誘人,雖然是極喜歡吃,只是吃不多,那時候自己的脾胃已經(jīng)弱了,這樣的春卷,吃不過兩三只就覺得有些膩,便將余下的給了張媽和老譚等人。 在共產理論,這或許是表現(xiàn)了“上流階層生活的驕縱奢靡”,不過傭工的那幾個人都很開心,算作是那個時代的“員工福利”吧。 今年的春季,本來是久已盼望的,準備著吃香椿,哪知卻忽然鬧出這樣一場地震,就在清明之后的兩天,這香椿不過半個月的時光,看看便錯過了,那些天自己雖然也在菜園里摘菜,或者從溪水里提出魚籠蝦籠來,可是卻無心登高摘椿芽,畢竟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震一次,倘若把自己從梯子上摔下來,弄做個骨折,可就十分麻煩。 行娟前一陣剛剛鎖骨折斷,冬季里早晨還沒有疊被,毓昆和盧保興都在廚房,毓昆做早飯,盧保興倒臟水桶,行娟就站在炕梢裝被的木箱上面往炕上蹦,也不知怎么一個角度不對,便折斷了左邊鎖骨,她還不覺得疼,只是覺得左臂抬起困難,吃飯的時候將左臂垂在下面,端飯碗十分勉強,還是盧保興發(fā)現(xiàn)她栽歪著一邊肩膀,連忙問是怎么回事,毓昆趕快帶著去醫(yī)院,拍了片子發(fā)現(xiàn)是鎖骨斷了,于是將那手臂吊了幾個月,好在是左臂,不耽誤右手寫字,沒有第三次給從學校領回來。 毓昆對此十分郁悶,和自己說:“她這是怎么蹦的呢?炕上的棉被當時沒有疊起來啊,那棉褥子也厚,箱子不高,怎么就會骨折了呢?” 毓賢笑道:“大概是寸勁兒,力氣沒用好?!?/br> 毓昆嘆道:“好在她年紀小,骨頭長得快?!?/br> 因此這一年的清明谷雨,忽忽焉就過去了,到終于確認這里已經(jīng)平靜下來,前面的小地震不是后續(xù)大地震的先兆,之后也再無余震,時節(jié)已經(jīng)是谷雨了,月份牌上標注著,這個周日正是谷雨的節(jié)氣,想一想很有一點驚險的感覺,只要過了谷雨,香椿便神奇地發(fā)生變化,香椿的節(jié)令如同白駒過隙,倏忽一個不留神,便已經(jīng)老了,不堪烹調。 毓賢對于地震是相當?shù)木?,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損失慘重,死去許多的人,當時是舉國震動,那一年中國的變故實在是相當?shù)拇?,巨變簡直一個接著一個,自己單是聽著新聞,便感受到那種震蕩。 雖然與北平唐山都離得相當遠,不過那邊的事件卻也波及到這邊,尤其是唐山地震,竟然和自家發(fā)生了關聯(lián),三姨的丈夫就是唐山人,全家都死在了地震之中,他隱瞞了結過婚的經(jīng)歷,與毓賢的三姨母結婚,后來才曉得曾經(jīng)有過妻子和孩子,三姨很是惱火,不過已經(jīng)結婚,又有了兩個孩子,也不好就這樣分開,那個男人其實還不錯的,高高的個子,白白凈凈,相貌斯文,打扮起來很有風度,而且很能做家務,家里做飯洗衣都是他,只為有這樣一個曾經(jīng)欺騙隱瞞的行為,惹得三姨耿耿于懷。 毓賢今天是比較懶得做春卷,香椿采了回來,在開水鍋里汆燙了,去除掉澀味,切成了碎,又切了些紫蘇的葉片,與早上買來的水豆腐調和在一起,便是午餐的配菜。 毓賢舀了一勺香椿紫蘇豆腐嘗了,味道真是不錯,讓自己想到了當年北平的老豆腐,自己當然是很喜歡吃豆腐腦的,不過也喜歡吃老豆腐,母親曾經(jīng)玩笑似的說自己:“口味倒是不高,偏是喜歡和那些傭工坐在一起?!?/br> 街邊小店吃老豆腐的,許多都是勞苦階層,比如縫窮的,做工的,毓賢作為那時剛剛興起的新型人物種類——女學生,縱然與人搭桌,然而她的衣服氣質無形中便將自己與別人區(qū)隔開,不過聽周圍人的說話,倒也新鮮有趣。 這種街邊的老豆腐,便不像自己家里那樣精致,一般不會加鹵蝦油,調味料多是醬油、醋、辣椒油、芝麻油,再加一點韭菜末,不過因為這種簡單粗獷,吃起來便格外豪爽,況且周邊又熱鬧,毓賢聽她們講些民生,沒有那么文縐縐,覺得比起讀書來,是另一種風味,鮮活得很,此時回想起來,已經(jīng)是恍然若夢,人間變化太大。 其實東北的豆腐也是好的,齊齊哈爾的水豆腐,都是用鹽鹵來點,吃起來頗有當年北平老豆腐的風味,況且這一片地方的土壤十分肥沃,有名的“黑土地”,出產的大豆非常好,因此當初上海知青才帶了黃豆回去,一是生產隊直銷的大豆比較便宜一點,二也是這里的大豆確實是好,顆粒飽滿,味道香濃,做出來的豆腐當然也都十分醇美,帶了nongnong的豆子味道,有時候這樣一碗老豆腐,就讓自己恍然又回到了當年的北平。 因此每當毓賢回想起往事,便買一塊豆腐來涼拌,她一般很少在外面買菜,不過偶爾買一塊豆腐,她也不是很喜歡吃干豆腐,只是偏愛水豆腐,確實真的好吃,另外也能夠找回一點舊日的回味。 到了七月中旬,又是暑假,這一年的暑假,學校組織去北戴河秦皇島旅游,許多人都很有勁頭,北戴河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乃是中央干部夏季避暑的場所,如今自己也去了那里,當然是感覺不太一樣。 毓賢如今對于生活中的樂趣,比較的有了一些興趣,這一次很是盡興,回程途中還笑著說:“哪一年可以去一下承德的避暑山莊觀光?” 郭寧笑道:“或者去北京?好想看一看我們的首都啊。” 毓賢登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北平啊,雖然許多年來縈繞在腦際,可是對于重回北平,卻竟然并沒有那樣的熱切,曾經(jīng)的北平,似乎就只是這樣存在于她的回憶之中就好,她并不渴望重游故地,畢竟這么多年過去,如今的北京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的北平,城墻都拆掉了呢,當然了,“開放搞活”已經(jīng)有幾年的時間,北京應該是有了一番新的面貌,不再像過去那樣沉重,北平除了叫做“首善之都”,還有一個名號叫做“灰城”,灰暗沉悶,然而那畢竟是自己的北平,如今再去那里,已經(jīng)是一位客人,無論從時代上,還是從地理上。 回到家中休息了兩天,毓賢便提了一些東西,去看毓昆,平日里兩個人的休息日總是錯開,寒暑假探望倒是方便。 從公交車上下來,毓賢一路向毓昆的家中走去,已經(jīng)三年的時間,這里變化不大,街邊似乎又開了幾家小店,賣吊爐餅、五金雜貨,還有收廢品,只是門面都非常小,而且看起來很簡單,雖然似乎是“多種經(jīng)濟”了,可是給這些店這樣點綴,夏日午后的光線下,那種荒涼感并沒有減退,只是變了一個形貌。 再往前走,從小學校旁邊拐進去,便是一排排平房,也沒有什么“胡同”的名字,平時說起來,都是“第幾趟房”這樣子來算,毓昆住在第五趟房,毓賢拐了進去,西端第二家的房門上用籃色的顏料寫著“明天留人”,外圍還畫了一個白粉圈,這幾個字已經(jīng)掛了一年多,也不知是怎樣的意思。 毓昆家是在這一趟房的東端,接近盡頭的地方,隔壁還有一家,因為守著道口,便開了一家小賣店,這一家人也是腦子比較靈活的。 毓賢正在叫門,便聽到附近“哦!啊!”的大聲叫喊,她轉頭一看,一個穿了一身破舊衣服的男人,頭上戴了一定綠色的帽子,弓著腰,屈著腿,兩只手向前揮著,其中一只手里還拿了一塊磚頭,正在趕幾個孩子,那男人大概三十幾歲年紀,下巴上有稀疏的胡須,然而一臉呆癡,毓賢曉得是瘋子二肥,那幾個孩子里面,有一個她也看到過,是住在毓賢這一趟房的,叫做小蘿卜頭,大概六七歲左右,年紀雖然小,但卻很是油滑。 看到這情形,毓賢愈發(fā)趕快拍門,好在不多時,毓昆便出來開了門:“小賢,你來了,快進來?!?/br> 毓昆嘆道:“大姐,你家附近那個精神失常的人,可真的有點嚇人。” 毓昆點頭:“我有的時候看到了也心慌,好在他一般倒是不打人,只不過附近有些孩子愛撩他,有時候惹得他急了,就大聲叫,還做出個要動手的樣子,幸好還肯聽他mama的話,他媽若是站在那趟房前面招呼他,他便回家去了?!?/br> 也真是難為毓賢每每過來,自己為了毓賢家里那條狗,不太敢去,只不過暑假帶著行娟去走兩次,毓賢來自己這邊,倘若遇到二肥,也是有些忐忑。 一邊往里面走,毓賢一邊問:“那個人究竟是為了什么變成這個樣子?” 毓昆搖頭:“天知道呢,倒是有人說,他小的時候,因為考試成績不好,他媽總是打他,就給打成這樣,不過我總覺得是人家編的,他媽在外面賣冰棍,未必有這樣的見識?!?/br> 崔星蘭是國高出身,對孩子們的功課也并不嚴格要求。 毓賢登時便想起自己前世曾經(jīng)看過一篇,雖然并不出名,不過卻記憶至今,叫做,里面記敘的就是作者看到一個母親打自己的兒子,逼迫他學習,結尾一段特別慷慨激昂的宣言,大致是說中國的衰亡,不是亡在軍閥的手中,而是亡于婦人,因為中國的女人不能像西方的女人一樣,教導出歐戰(zhàn)之中的勇敢國民,反而是戕害兒子,讓他成為癡人,成為不健全的國民,因此哪里是國民之母,分明是國民之敵。 當時母親也看了這篇故事,畢竟是北平中上層家庭多有訂閱的,她家雖然達不到中產階級的標準,畢竟算是書香門第,母親縱然有了些年紀,而且沒有進入過新式學堂,但從小也是由家里教導讀書,知書識禮,頗為開明,眼看著外面的風氣在變化,便也不時地讀書看報,瞧瞧當今社會都在說些什么。 看過了這篇短篇,母親嘆著氣道:“從前總是說‘慈母多敗兒’,又是什么‘嚴父慈母’,如今母親嚴厲了一些,便成了‘國民之敵’,這世上的風潮,時刻在變,有心去追趕,卻總覺得有些趕不上。” 那個時候自己正值學生時代,一腔激情,滿心想的是“年輕人應該引領時代的潮流,未來的世界就在我們手中”,對于母親的話不以為然,因為自己的頭腦之中就每天都有新想法冒出來,那些新思想新思潮讓自己非常興奮,卷入社會的大潮,并不以為辛苦,不過到后來便有些變了。 進入了房間里,炕上放著幾本雜志,毓昆是頂喜歡看雜志,比如,比如,倒是還罷了,對于,毓賢只曾略略翻過一回,從此再也不看,那一期唯獨一篇漫畫很好,叫做“從奴隸到將軍”,描繪的是一個男人追求女人,婚前很是出力洗衣服之類,到了結婚之后,全都交給妻子來干;其實她也很少看,覺得還不如看看電影雜志,那個還更好看一些。 毓昆給毓賢倒了水,毓賢將一個玻璃瓶放在桌子上:“大姐,做了一瓶韭菜花給你?!?/br> 另外還有慣常的鵝蛋。 毓昆笑著說:“真是辛苦你了,這韭菜花做起來挺費工夫。” 毓賢笑道:“其實也還好?!?/br> 之所以拿了韭菜花過來,是因為前一陣聊天,毓昆和毓賢說起三爺爺?shù)膶O媳,叫做費瑞英,也是一位教師,有一次兩個人在街上遇到,費瑞英問毓昆買了些什么,毓昆說“買了韭菜花”,費瑞英便笑:“韭菜花哪里需要買?可以自己做的?!?/br> 于是毓昆便和毓賢感嘆:“費瑞英之前因為身體不好,有心臟病,所以結婚很晚,別人一給她介紹對象,她就不樂意,可是真會過日子,韭菜花都是自己做?!?/br> 忽然間便想到了上海的那些知青。 毓賢看了看房間里,又問:“行娟去了哪里?” “出去玩兒了。啊,對了,小賢,以后你來,不要再拿鵝蛋了,只怕我過一陣能給你拿雞蛋?!?/br> 毓賢的目光這時落到院子里新建的雞籠,笑道:“姐夫開始養(yǎng)雞了嗎?” 毓昆皺眉:“真的是討厭死了,煩什么來什么,就喜歡養(yǎng)這些東西,真不愧是農村出身,可惜當初插隊下鄉(xiāng)沒有讓他去,最喜歡農村的人,卻沒有下鄉(xiāng)?!?/br> 對于農場的種種,毓昆都毫無好感,除了那里的伙食。 毓賢笑著勸說:“養(yǎng)幾只雞也好,有雞蛋了。” 毓昆愈發(fā)膩煩:“每天中午都得喂雞,他中午不回來,都是我干,午休時間這么短,我想睡個覺都沒時間,而且這院子也不大,一股的雞糞味兒?!?/br> 毓昆說的也是實情,院子不很大,養(yǎng)了這幾只雞,確實容易有味道。 這就是毓昆與盧保興一個很大的分歧,盧保興幼年在農村生長,對于那里的一切都很有興趣,在院子里種菜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開始養(yǎng)雞,緬懷鄉(xiāng)村生活,看來童年經(jīng)歷啊,給人的影響真是相當大,而毓昆實在是厭煩農村的一切,因此兩個人有時候閑聊,毓昆說不知農村有什么好,盧保興就玩笑似的說她是“街溜子”,“街”字讀“該”。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墻上的那只深褐色的老式木制大掛鐘敲了幾聲——那是當年家中的掛鐘,后來搬了樓房,崔星蘭處理舊家的物品,這口鐘不想要了,其實毓昆對此不感興趣,只是盧保興偏愛這種懷舊的風格,因此便給了她家——行娟這時嘴里吹著“菇娘兒”回來了,見了毓賢便歡喜地叫了一聲“二姨”。 毓賢將她拉過來,給她擦著臉上的汗,問道:“在外面玩兒些什么?” “我摘了‘悠悠’,給范大娘送去,她說拿來治氣喘。” “悠悠果”毓賢也知道的,小時候也曾經(jīng)摘過,紫黑色的小漿果,學名叫做“龍葵”的,范大娘就是隔壁小賣店那一家的老婦人,相貌慈祥,只可惜是多年的老氣喘,說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東北這邊氣候嚴寒,哮喘發(fā)病相當多,因此毓賢每到冬季里,出門時總是格外留意,倘若得了這種病,非常痛苦的,范大娘這些年也是想盡方法治療,卻仍舊是不見效,這一回不知是從哪里找到了這樣一個偏方,用龍葵來治療。 毓賢將行娟抱在懷里:“真是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