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奢侈

    四個月后，十二月下旬，這一天藍冰吃過了午飯，與兩三個同事一起去餐廳附設(shè)的便利店，她要買洗衣粉和洗發(fā)水，公司的便利店是比網(wǎng)上要貴一些，不過藍冰想，每個月的餐費存在這里做什么呢？又不給提取的，假如有結(jié)余，除非是離職的時候才可以兌換成現(xiàn)金，所以如果是一些生活上的必需品，不如就在這里買，能夠節(jié)約手上的現(xiàn)金，反正存在這里也沒有利息，倘若萬一丟失，給人盜刷就更慘痛。

    陳梓看到藍冰刷卡：“哇，冰姐，你有這么多錢??！”

    游婷眼睛瞇成一條縫，笑嘻嘻地說：“你冰姐很能攢錢的，讓你冰姐請你喝東西。”

    “啊，不用了……”

    藍冰笑道：“那么我們就喝點什么吧，你們喜歡哪種飲料？”

    游婷立刻說道：“熱奶茶！”

    何蕊君說：“我也要熱奶茶吧?！?/br>
    陳梓說道：“我今天不太適合喝茶?！?/br>
    藍冰悄悄地問：“你怎么了？”

    陳梓低聲說：“我今天生理期?！?/br>
    游婷馬上給她建議：“或者你喝紅糖姜茶，這個暖宮散寒的，天氣這樣冷，你又來大姨媽，喝這個正好。”

    陳梓覺得有理，便說：“麻煩冰姐，我要一杯紅糖姜茶?！?/br>
    藍冰于是便說：“三杯熱奶茶，一杯熱的紅糖姜茶。”

    不多時，四個人各自手中端著飲料杯，一邊喝飲料，一邊慢慢地往辦公室走，隨意地聊著天：

    “每個月這幾天，總是很不舒服?！?/br>
    “是啊，就覺得下面特別濕特別沉，而且我的量大，總擔心漏出來，總是要去洗手間看。”

    “我還痛經(jīng)。”陳梓皺眉道。

    游婷連忙說：“可以喝四物湯，調(diào)養(yǎng)氣血的，或者你吃一點烏雞白鳳丸，也能管用?！?/br>
    藍冰：好在是我meimei不在，否則又要吐槽了，如果不是器質(zhì)性病變，而是原發(fā)痛經(jīng)，一般只能吃止痛片。

    于是四個人就聊起了痛經(jīng)，游婷對于痛經(jīng)很有經(jīng)驗，她有很嚴重的痛經(jīng)，不知是否因為這個原因，雖然結(jié)婚已經(jīng)幾年，卻一直沒有生育，此時游婷便給陳梓介紹一種中藥衛(wèi)生巾：“我用了第一個月，真的沒有從前那么痛唉?！?/br>
    陳梓說道：“我想試一試月經(jīng)帶，我覺得是現(xiàn)代人的生活太復雜了，所以才會有這么多問題，月經(jīng)帶返璞歸真，古代的女人就很少這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br>
    藍冰馬上接口：“不是啊，‘十女九濕’啊，古代女人的婦科病并不少，用月經(jīng)帶，里面莫非是要墊衛(wèi)生紙？那還不如用衛(wèi)生巾?！?/br>
    這個“十女九濕”自然不是魚雁容講給她的，而是得自母親詹汀秀，詹汀秀篤信中醫(yī)，而在魚雁容的語言系統(tǒng)，這應該叫做“經(jīng)驗醫(yī)學”的，為了詹汀秀這個迷戀中醫(yī)，沒少給藍峰diss，但凡詹汀秀要弄什么藥膳，藍峰一概不吃，還曾經(jīng)和藍冰哀怨地說：“閨女啊，將來我要是有了重病，你可千萬管管我，也不用你干別的，你只要別讓你媽給我灌湯藥，就是救了我的命了！”

    當時藍冰還在讀大學，住在家中，這個場面就在客廳里，詹汀秀聽了他這幾句話，登時梗起脖子：“中藥治本的！西醫(yī)治標，中醫(yī)治本，中西醫(yī)合起來……”

    藍峰：“就制成了標本?！?/br>
    詹汀秀：“……姓藍的，你胡說八道！”

    給藍冰看了一個非常生動的小劇場。

    由于“十女九濕”與“返璞歸真”是屬于同一個文化語言系統(tǒng)，因此陳梓倒是很能接受，不過她不多時又說：“可是衛(wèi)生巾不夠環(huán)保……”

    藍冰腦子急速在轉(zhuǎn)：“衛(wèi)生巾又不是塑料，埋在土里過一陣也就降解了吧？如果在意這個環(huán)保，那就用月經(jīng)杯或者棉條，體積小得多了?！?/br>
    陳梓的臉上登時便紅了，期期艾艾地說：“這個，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雖然不太會用，不過可以學著試一試?！?/br>
    游婷咯咯地笑：“阿冰，人家還沒有談男朋友，沒有結(jié)婚呢，用這個很害羞的，我結(jié)了婚，也不敢用這個呢?！?/br>
    陳梓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連連點頭。

    藍冰笑了笑：“那起碼用衛(wèi)生巾吧，月經(jīng)帶要墊衛(wèi)生紙，覺得很不舒服的樣子。”

    游婷也說：“我也是覺得衛(wèi)生帶有點太古老了，擔心那一條衛(wèi)生紙在里面斷掉，衛(wèi)生紙給血浸透，很容易斷的，就用衛(wèi)生巾挺好的。”

    這一天回到家里，藍冰一邊燒菜，一邊就想到了午間同事們的聊天，雖然說她當時提到了月經(jīng)杯，可是畢竟自己也沒有用過，魚雁容是說過月經(jīng)杯很舒服，也不擔心滲漏，是女人的福音，不過藍冰一直都是用衛(wèi)生巾，覺得也還能行，但是今天那么一陣閑聊，她的一顆心便蠢蠢欲動，或許自己也可以試試月經(jīng)杯？

    于是吃過了飯，藍冰便回到公寓，摸著黑刷淘寶，找到了一家賣月經(jīng)杯的電商，找上她家一是銷量大，二是夠貴，畢竟是要放進yindao里面的衛(wèi)生用品，藍冰可不敢追求廉價，這一家的月經(jīng)杯一個要三百多塊錢，可以說是比較貴的了，是芬蘭杯，藍冰看了一下用戶評價，便下單了一個透明白色小號的月經(jīng)杯，店家還送了一個給月經(jīng)杯消毒的小煮鍋。

    幾天之后，月經(jīng)杯送到，藍冰這天下班后掃碼取了快件，回去拆開來一看，確實很柔軟，然而自己這個月的經(jīng)期一周前剛剛結(jié)束，只能等下個月再試驗。

    二零二六年的二月十五號，又是一年的春節(jié)到來，今天是假期第一天，清晨藍冰起了床，棉拖鞋的木鞋底嗒嗒地敲在石頭地面上，藍冰踩著棉面木拖鞋，就往洗手間走去。

    吃過了早飯，藍冰清洗了餐具，踏著拖鞋從廚房來到客廳，一樓寬大的客廳，壁爐里的火已經(jīng)生了起來，雖然今天的天氣有些暗沉，仿佛又要下雪的樣子，然而壁爐中的火光為室內(nèi)增添了光亮，即使不打開落地燈，廳中也不會顯得黯淡。

    藍冰站在窗前，此時不過八點鐘，還可以算是早晨，太陽隱身在云層之后，露出半個頭來，給灰色的云層邊緣鍍上一點點銀白的線條，藍冰耳邊仿佛還回響著棉木屐踏在地板上的清亮響聲，自己很喜歡聽這樣的聲音，木屐踏在石板或者木板道路上，那種篤篤的清澈敲擊聲，尤其是黃昏的時候，回味格外悠長。

    藍冰喜歡黃昏多過喜愛清晨，清晨確實是很清新的，有一種振奮的感覺，然而藍冰卻更愛黃昏那種幽幽的情懷，淡淡的惆悵，總覺得這個時候有無盡的情緒可以咀嚼，清晨是有一種朝氣蓬勃，仿佛一個運動少女，充滿了活力，前方有廣闊的前途，然而終究有些太過年輕了，非常直接坦率，當然是很明快的，只是缺少了一種回味，黃昏則仿佛四十幾歲的女人，經(jīng)歷了許多事，并不是遲暮衰邁，只是沉淀了許多，對于很多事，不再那樣簡單地看待，情懷也不是那樣一條線，多了許多瀠洄迂曲。

    藍冰知道自己還并沒有那樣成熟，她也曾經(jīng)聽人說過，那些男同事背后評論女同事，從財務到審計，把整個大辦公室的女同事全部點評了一遍，沒有一個遺漏，對自己的評價是，“不夠現(xiàn)實”，至于自己到底哪里不現(xiàn)實呢？自己并不想多問，樊愛也沒有多說。

    不過藍冰仍然偏愛黃昏，偏愛這個時間的含蓄繾綣，夕陽的余暉之中除了華麗，還帶了一點淡淡的疲倦，如同一縷輕煙一般拖在那豪華的金輝后面，很是令人沉溺的。

    過了一會兒，藍冰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房間內(nèi)部，經(jīng)過一年的努力，從臥室到客廳，家具基本已經(jīng)配置齊全，一律原木，沒有三合板、纖維板、高密度板，而且所用的木材還都是橡木，起碼從用料來看，相當高檔的了，而自己的木工技藝，到如今其實也不錯了。

    一想到石屋的居住功能終于完善，藍冰便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雖然已經(jīng)對木工有了很濃的興趣，可是之前畢竟是帶著任務在做，難免有些壓力，今后是一點壓力都沒有了，只是為了興趣而做，這套房屋里其實還可以再添一些小件，比如說櫥柜那里的旋轉(zhuǎn)臺，放置花盆的花盆架，裁縫桌，落地燈的架子也可以做一個更漂亮的，不過那都并不是急需，甚至是可有可無，今后有空再做吧。

    藍冰將昨晚換下來的衣服送到公寓里面去，那里有一臺洗衣機，積攢了一周的衣服都可以塞進去，雖然其實也并沒有幾件，讓藍冰感覺愈發(fā)放松的是，自己家中的電器也終于添置齊全，因為買電腦省了許多錢，后續(xù)的洗衣機烤箱很快便搬進了家門，她甚至還買了一臺平板電腦，一個移動硬盤，硬盤存儲影視資源，平板則用來在空間中看片子。

    當硬盤入手，藍冰坐在茶幾前拆開包裝，長吁了一口氣：“總算是告一段落，暫時沒有什么大事了，可以安心地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币采儆写蠊P的資金支出了，終于可以安心攢錢，不用再計算還需要積累多久，才可以添一個大件用品，這個大件主要指資金花費方面，衣柜書柜之類的家具都不在其中。

    一說到書柜，便要提起空間石屋之中，如今有三個書柜，兩個客廳各有一個，臥室套間的小書房也有一個小型書柜，二樓客廳因為面積較小，書柜也并不是很大，一樓的書柜則堪稱有氣魄，占了大半面墻，而且還是轉(zhuǎn)角的，藍冰特意做了這樣一個豪氣的書柜，看到書柜立在那里，心中有脹滿的飽足，從前怎能想到會有這樣規(guī)模的一面書墻？

    而且書柜上還真的有書的，一樓的氣派書柜上面，就擺放著一部，一共十冊，外面一個紙盒包裝，還有一條細細的綢帶以便扎束，裝在紙盒里的書，每次要拿出來有些繁瑣，不過藍冰還是連同紙盒一起將書擺在那里，因為這樣更有一種檔次感，而且非常美觀。

    其實張愛玲的書，在網(wǎng)上是可以看的，APP里面雖然只上架了兩本，但是網(wǎng)上可以找到文檔，藍冰曾經(jīng)下載過，在平板電腦里讀了幾本，不過她仍然是覺得，還是買一套紙質(zhì)書比較好，可以慢慢地看，隨意翻頁，想看哪一頁，就看哪一頁。

    紙質(zhì)書有一個好處，就是非常隨意，拿過一本書來，隨手一翻，忽然發(fā)覺哪一頁的內(nèi)容吸引自己，便從那一頁往下看下去，不必按部就班，相當閑散，而且藍冰發(fā)現(xiàn)，手里拿著紙質(zhì)書，與用手機看書的感覺畢竟是不一樣的，有一種格外的靜謐感，很能沉得下心思。

    這一套書其實不便宜，三百多塊錢，如果是用來購買電器，藍冰會覺得有些rou痛，然而拍下這一套書的時候，不能說完全沒有考慮過金額，但是付款的時候沒有那樣糾結(jié)，甚至有一種隱隱的痛快，覺得是一種享受。

    之后藍冰想了一想，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奇怪的感受？或許是因為買這種非必需品，畢竟是與購買必需品有所不同吧，一套紙質(zhì)書說不上是奢侈品，但起碼不是生存必需品，因此在自己買書的時候，就有一種“不是為了生存而購買，而是生活有了余?！钡挠鋹偢?，仿佛喝了一點酒，有一種微微的陶醉。

    看著這一套精致的書籍，藍冰很快就有了一種“貧窮大小姐”的微醺感，書籍就是自己的鉆石項鏈，為自己這種并非揮灑自如的生活妝點出光輝，讓自己有一點仿佛擺脫了地心引力的超然飄忽。

    想一想也是有些淺薄，只是這樣幾本書，便讓自己仿佛過上了“奢侈生活”，超越塵俗了一樣，其實卻又有什么呢？

    七天的假期，藍冰就這樣坐在壁爐前，搖著搖椅，悠悠地讀著書，雖然有的文章從前讀過，不過此時在這樣的情境之下，捧著一本真實的書來讀，感覺總有些不一樣，看那些文字的眼光都是新的。

    讀著讀著，藍冰忽然有一種感想，森茉莉和張愛玲都是很擅長描寫顏色的，然而兩個人的風格有所不同。

    森茉莉描寫色彩晶瑩璀璨，透出對生活nongnong的興味，比如“艷紅的釉罐、里面裝著如新雪般美麗的砂糖、紅茶的色澤、無糖濃縮乳的濁白、印有波提切利的薔薇的茶碗、透明的牛奶壺、泛著深紫羅蘭色光芒的鍍鋁餅干盒”，她的描述非常清新鮮活，如同清晨林中帶著露珠的紅蘋果，帶了一種夢幻般的甜美，就好像她自己說的，“會美化日常生活的一切，獨自耽溺其中”，生活之于她，好像是一幕永不落幕的舞臺劇。

    然而張愛玲則不是這樣，張愛玲雖然措辭文雅，然而態(tài)度冷峻，“天就快亮了。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點，低一點，大一點，像赤金的臉盆，沉了下去。天是森冷的蟹青色，天底下黑魆魆的只有些矮房，因此一望望得很遠。地平線上的曉色，一片綠，一層黃，有一層紅，如同切開的西瓜——是太陽要上來了”，朝陽并不是美的，而是冷的，世俗如同西瓜，而“一盞盞綠瑩瑩的臺燈，在那廣大的半黑暗中像荷花燈似的飄浮著”，更是鬼氣森森，雖然這兩段描寫是出自題材截然不同的兩部，一部是，一部是，然而這種冷然是一以貫之的，世界在張愛玲眼中，就是這樣的色彩。

    因此藍冰便有了一種想法，森茉莉的文風充滿了少女的情懷，她或許是刻意展現(xiàn)這種風格，給自己的感覺，就是森茉莉竭力要成為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而張愛玲卻是一個很徹底的女人，不肯粉飾世界。

    就在她這么想著的時候，藍冰忽然感到有一點點液體從yindao流了出來，并不順暢，有些艱澀，她嘆了一口氣，將書放在一旁，趕緊走去洗手間一看，一道暗紅色的血跡印在內(nèi)褲上，自己來月經(jīng)了啊，明天就要上班，居然今天生理期。

    藍冰趕快取出月經(jīng)杯，在電熱鍋里加了一些水，又放了一枚消毒片，將月經(jīng)杯丟進里面去煮，距離上一次使用，已經(jīng)一個月過去了啊，希望自己的手感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