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心理饑餓

    沈英的風波沒有持續(xù)很久，到了六月下旬，她便提出了離職，不過與慣常的劇情不同，沈英的離開并不是凄惶的，無論如何，這個人的意志相當堅韌，整理物品的時候居然是歡歡喜喜的。

    那一天中午，幾個同事在一起吃飯，樊愛便問：“沈英，你后面去哪里工作？”

    沈英一笑：“朋友的公司，請我去當經(jīng)理?！?/br>
    幾個人登時有一點面面相覷的神色，藍冰心頭第一個念頭：沈英這樣有一點“難得糊涂”的風范，可要怎么當經(jīng)理？

    龍景源笑著問道：“世上還有這樣好的朋友～～”

    沈英笑著一擺手：“那就要看你，認識的是什么樣的朋友了?！?/br>
    笑容太燦爛，鼻梁上擠出兩道細細的豎直的皺紋，看她的神情，居然很是得意的，仿佛有一點“因禍得?！钡耐纯炫c高傲，是一種報復性的快感。

    不過藍冰想，沈英這個人，或許并沒有自己判斷的那樣不適合做經(jīng)理吧，沈英說話總是非常堂皇，藍冰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有一次休息日加班，沈英不知在和誰打私人電話：“在飲茶嗎？（這句話是講的白話，不過沈英雖然來了許多年，白話依然很不標準）住著豪宅，品著紅茶……我們哪里有那么輕松？我一向都是親力親為的……”可是有的時候你把事情推給別人啊┓（?′??）┏

    正經(jīng)聯(lián)系工作的時候，沈英也是一樣，說起話來非常有氣派，倒不是很端架子的那種，而是她的用詞都非常專業(yè)，不會很隨意，有點書面語的風格，藍冰覺得，自己其實很可以向沈英學一學，自己有的時候說話有點隨便，應該文雅一些。

    沈英要離職，部門里便缺了一個人，于是很快招聘了一個女孩子，是今年的畢業(yè)生，叫做“陳梓”的，為了歡迎新人，七月十八號周末的晚上，周俊煌請大家到餐館吃飯，菜肴之中有一盤酸菜紅燒rou，這盤菜一端上來，大家的筷子紛紛就朝紅燒rou伸了過去。

    宮燁文笑著對陳梓說：“快吃這個紅燒rou，不膩的，非常好吃。經(jīng)理對你很是看重，所以特意點了這一盤菜。”

    大家登時就轟然笑了起來，楊彬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個時候要……表達盛情，都是……請吃豬rou。”

    周俊煌也笑：“一盤紅燒rou我還請得起，下一次再來。”

    龍景源看著藍冰大口大口吃紅燒rou，笑著說：“阿冰，你也喜歡吃豬rou啊，我還以為你只喜歡吃魚?！?/br>
    樊愛笑道：“每一次吃飯，她都很少吃魚的，專挑豬rou牛rou來吃?！?/br>
    楊彬說道：“阿冰……是一個很適合……娶回家里的人?！?/br>
    藍冰一樂，雖然不想結(jié)婚，不過畢竟是一句褒揚，心中也感覺有點美滋滋的，只要別催婚，一切都好辦，就好像自己雖然不愿意給媽爸太多錢，然而倘若有人說自己是“孝女”，自己也有一種榮耀感，比如自己往天津寄熏魚的那一回。

    大家隨便談談說說，一直到八點多的時候，迎新宴會才結(jié)束，大家各自回家，藍冰是搭宮燁文的車回去，在社區(qū)門口，藍冰下了車，向?qū)m燁文道了謝，看著她的車子開走了，自己便慢慢地走回去。

    吃得真的有點撐，藍冰是知道自己的這個特點，平時還罷了，每當有宴席，就容易吃多，這么多年來的同事聚餐，自己之后腹瀉過兩回，吐過一回，倘若是給人知道，會很感覺好笑的，也有損形象，讓人感覺好像是很沒出息的，就是那種“從底層爬上來，不顧體面”的意思，因此藍冰如今便很注重節(jié)制，不要吃得太多，給人看到狼吞虎咽大吃大嚼的樣子，很降低評價的。

    不過雖然如此，她還是容易吃撐，比如今天，就比較撐，好在還不算太過難受，應該不會拉肚，其實不僅僅是為了人前的形象，即使是為了自己的身體，也要克制的，畢竟這樣的暴飲暴食，對身體不好，自己今后還要節(jié)制再節(jié)制。

    藍冰也曾經(jīng)想過，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其實自己并不是每天過著饑荒時代的生活，雖然不是奢華盛宴，然而每一餐也都有魚蝦，還會燒蚌rou，蒸螃蟹，營養(yǎng)是足夠了的，可是為什么每當面對一桌菜肴，還是這樣如同餓了幾天的人？或許是一種心理饑餓吧，因為內(nèi)心有很強烈的空虛和不滿足，因此便要用食物來填滿，森茉莉是用過去填補現(xiàn)在，自己則是用食物填充精神。

    陳梓的培訓又是由藍冰負責，藍冰一想到這件事，便有點心煩，倒不是陳梓不好，只是這幾年新員工的培訓，多是自己負責，比如前不久從總經(jīng)理辦公室調(diào)過來的游婷。

    帶新人很煩的，就是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再講一遍，藍冰很不喜歡重復，看就喜歡看新鮮的情節(jié)，工作上也是一樣，如果是自己做倒是也罷了，雖然多是些重復的工作，不過好歹不必多費口舌，直接上手就可以做了，現(xiàn)在是要向新人講解，所以喬詩濤就說：“阿冰，幸好你沒有當老師，大學的倒是還罷了，如果是初高中，也很有得受的。”

    于是藍冰便想到了藍逸軒，他明年就要畢業(yè)了，幼教專業(yè)要去幼兒園工作，對那樣一份工作，他的感受會是如何？

    而這個時候，何蕊君有了男友，她的男友是營業(yè)部的一個業(yè)務員，叫做羅奔的，湖北人，與何蕊君是同鄉(xiāng)。

    這個羅奔，藍冰也是有所耳聞，風評不是很好，說這個人比較粗野，沒有禮貌，有一次技術部門開會，羅奔身為營業(yè)部的人員，也去參加，會上就揚著脖子大聲嚷：“這個電路設計什么時候能生產(chǎn)？”當時技術部的部長也坐在那里，看著他就有點感覺意外，問身邊的人：“這個人是誰？”

    藍冰有的時候會去營業(yè)部，也看到過羅奔，印象也比較一般，個子很高，方面大臉，但是比較胖，整個人就好像一根柱子一樣，不過二十七八歲，肚子都凸出來，據(jù)他自己說，從前讀的是一個軍事化學校，當時對體能要求非常嚴格，每天跑步之類，因此飯量大，畢業(yè)后沒有了那樣的運動量，然而飯量不減，因此身材就變成了這個樣子，藍冰就覺得，簡直好像松木泡了水。

    身為一個工齡超過兩年的木匠，藍冰如今對于松木可是有很多吐槽，木質(zhì)太過疏松，難以進行精細加工，五金件的吃釘能力不行，容易脫落，做卯榫也容易斷，所以只能做一些簡易家具，比如公寓客廳里面的那個簡單的茶幾，因為笨重，也因為很少用，至今都還撐在那里，這樣的材質(zhì)倘若浸在水里，可想而知會是什么樣子，羅奔就是這樣，身材走形明顯。

    藍冰現(xiàn)在是對白橡格外偏愛，白橡心材部分的孔隙給礦物質(zhì)填滿，防腐防蟲的性能相當優(yōu)異，防水性也很好，雖然自己當然是會刷漆的，不過木材本身這樣優(yōu)質(zhì)的性能，還是更加令人安心。

    如果只是身材，倒是也還罷了，然而羅奔是那種典型的修養(yǎng)很差的人，說話態(tài)度非常差，很高傲很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那種，如果單論他的語句，打成文字倒也未必就怎樣無禮，但是說話的口氣神態(tài)太差了，聲音又非常大，因為他那個木樁一樣的身材，聲音在胸腔里回蕩，膛音響亮，讓人更加厭煩，藍冰有的時候感覺，他身體里簡直裝了一口缸，聲線就是從缸里發(fā)出來。

    所以藍冰對于羅奔這個人，便很是不喜歡，誰能想到何蕊君千挑萬選，居然找了這樣一個男朋友呢？兩個人站在一起，簡直是美女與野獸。

    有一次兩個人聊天，藍冰笑著說：“沒想到你和羅奔談在了一起?！?/br>
    或許是聽出她話語中的不很贊同，何蕊君一笑：“誰讓他追得緊呢？就感覺讓人無處可逃的那樣子。況且他這個人也挺好的，其實對人很關心，而且事業(yè)上也上進，將來應該會有前途?！?/br>
    藍冰一想，那倒也是，典型的職場惡人，就在去年升職發(fā)表的時候，部門內(nèi)部先發(fā)表一下，一眾經(jīng)理坐在上面，仔細給指點，那一天很晚了，結(jié)果羅奔越過了次序，洋洋地走了上去，搶在一個原本排在他之前的女同事前面發(fā)表，對方和他說他錯了次序，他連理都不理的，主持的企劃同事也并沒有說話，只顧看著她自己面前的筆記本，那上面本來寫著發(fā)表安排的，因此藍冰便想，倘若今后有類似的情況，還是將次序?qū)懺诎装迳媳容^好吧，總不好就那樣公然插隊。

    八月九號這天是周六，藍冰坐在石屋之中，掐著手指計算，再過六天就可以領到工資了啊，她抬頭向窗外看了一看，天色非常暗沉，空中的云層很厚，似乎是要下雨的樣子，這幾天空間中的天氣也有些悶，而且連續(xù)一個月沒有下雨，有些干旱，或許就要下好一場透雨吧，在此之前，要將今天吃的菜采摘進來。

    藍冰在菜圃之中摘了一些茄子黃瓜，此時天空的云層迅速加厚，明明是上午九點多的時間，忽然間竟然仿佛夜里七八點鐘一樣，天色急劇地黑了下來，濃密的云層帶著沉重的壓力，堆積在頭頂，藍冰一抬頭，知道馬上便要有大雨，她連忙拖著木屐，踢踢踏踏跑向石屋。

    藍冰剛剛進門，外面的雨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來，藍冰趕快關了房門，將木屐脫下來放在鞋架上，換了拖鞋，又趕過去關了窗子，免得雨水掃進來，做完了這些，她才安心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望著窗外猛烈的暴雨，真的是暴雨，剛一下起來，雨點就如同豆粒一般大，重重地打擊在地面上，也打在紗窗上，透過紗窗濺在窗玻璃上，雨水向下滑落，很快便匯集起來，成為一條條小小的河流蜿蜒流淌。

    藍冰將手肘支在窗臺上，看著外面雨簾密集，激烈的雨水在地面拍打起一層水霧，熟悉的景物一片迷茫，藍冰想到的是，幸好裝修的時候，將各個房間的窗子向內(nèi)開，否則倘若要到外面去關窗，這種情況下真的很麻煩啊。

    她又轉(zhuǎn)頭望向鞋架，那一雙藍帶木屐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溫暖的時節(jié)，在石屋附近行走的時候，自己便穿著木屐，是從今年才開始穿的，這樣就省了雨鞋，即使下很大的雨，穿著這樣的高底木頭鞋出去，也不用擔心鞋子淋濕，反正只要回來擦干了水，晾曬一下就好。

    木制的鞋子，也不僅僅是木屐，自從那一雙塑料拖鞋壞掉之后，藍冰就用木頭雕刻了拖鞋，上面繃了一條寬寬的一字型亞麻帶子，日常穿著在室內(nèi)，啪嗒啪嗒地走著，如果要洗澡，便把鞋脫下來放在一旁，淋浴頭下面鋪了一張塑膠防滑墊，不但可以減少摔倒的機會，也能夠隔離地面的冷氣，赤腳洗澡不會冷到。

    藍冰想了一想，今年冬天是需要一雙棉拖鞋了，自然也是要做木底的，不如就買一斤棉花，好好保存，不要受潮，可以留著慢慢地用。

    于是藍冰便來到木工桌邊，那里堆著幾塊木頭，藍冰挑選了一塊，比對著自己的腳，畫了圖樣，就開始切割起木頭來，外面的天色仍然一片墨黑，就顯得房間里燈光分外明亮，拖鞋底的形狀已經(jīng)鋸了出來，藍冰這時抬頭向外一望，只見外面黑沉沉的，與房間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藍冰忽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就以窗框形成了一道分割線，窗外是仿佛黑夜的天色，房間內(nèi)則是滿眼白亮，就好像晝夜的分隔一樣。

    藍冰眼神有些直勾勾地看著外面，腦中忽然設想起一幅場景，在彎曲的石板道路邊掛起一盞應急燈，這種野營燈可以防水，即使在暴雨之中也不會熄滅，那么此時的圖景就好像路燈亮起，在這一片純天然的背景之中，增加了一點人類文明的氣息。

    過了一個多小時，這一陣猛雨終于漸漸止息，藍冰放下手里的木工活兒，簡單做了午飯，吃過之后來到公寓之中，坐在沙發(fā)上看手機，惠州倒是風平浪靜，今天是一個好天氣，與空間里的暴雨截然不同。

    藍冰看了一下，有一個工作微信要回，是詢問債權(quán)的，她打開自己的電腦，調(diào)出文檔來和對方解釋了一下，這件事便過去了，好在不是緊急重要的工作，其實周一處理也可以的。

    然后藍冰便點開家庭群，發(fā)現(xiàn)里面又是長長的一串辯論，因為前不久重歸教科書，藍峰便冷嘲熱諷：“這是讓大家都再吃榆錢飯的意思？”

    詹汀秀當然不肯任憑他這樣說：“榆錢飯你知道多少錢一份？很貴的好不好？現(xiàn)在有錢人就講究吃這個?！?/br>
    藍峰一聲冷笑：“你以為到時候給你用白面做嗎？中國號稱是糧食增產(chǎn)，然而主要增產(chǎn)的都是玉米，到那時都是用玉米粉來蒸榆錢?！?/br>
    “玉米粉更好，我就喜歡吃玉米面，小窩頭啥的?！?/br>
    “好吧，就算你喜歡吃，不用加豆面栗子粉也吃得很香，但是課本里外國文學越來越少，新增的多是古文，這是要閉關鎖國嗎？那對中國沒有好處?！?/br>
    詹汀秀斗志滿滿：“我倒是覺得，早就該怎么做了，天天都是看西方的東西，西方這也好，那也好，中國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這不就是西方的‘和平演變’？你們就是美國人的書讀多了，才這么迷，其實你看看那個庫瘋子，他對中國人好嗎？中國的電視劇也不愛看，總說白癡腦殘，就愛看美國的片子，我看美國片不怎么樣，沒什么好看的，我看著白人的那個長相，鼻子高高的，覺得很難看，而且還抹黑中國，說什么‘共產(chǎn)主義就是讓人干活兒不給錢’，什么時候全下架了才好?！?/br>
    藍峰：“說的是共產(chǎn)主義，沒說中國?！?/br>
    詹汀秀：“你個二五眼，給人罵了還要往上貼熱臉，說共產(chǎn)主義不就是說中國？”

    藍峰一甩手：“我跟你沒法說。”

    詹汀秀冷笑一聲：“美國現(xiàn)在也一團糟了，我倒要看看庫瘋子能怎么對付中國！”

    如今詹汀秀已經(jīng)不怎樣說“特瘋子”，取而代之是的“庫瘋子”，三天兩日罵庫徹。

    要說自從庫徹當選總統(tǒng)，這大半年來確實不斷挑起事端，原本拜登理順的還算可以的國家間關系，給他這么一攪，馬上一團混亂，中國與美國的關系變得十分緊張，央視評論說，“庫徹是一個比川普更極端的人，二戰(zhàn)之后形成的國際秩序正在愈發(fā)嚴重地破壞，國際形勢嚴重動蕩不安”，因此中國媒體的措辭也愈發(fā)尖銳起來。

    于是詹汀秀和藍峰有的時候，就會發(fā)一些當今時事的鏈接在群里，真的非常關心國際大事，這一陣詹汀秀連養(yǎng)生的東西都發(fā)得少了，時不時地便要反美。

    藍冰想的則是，到明年春天，要吃榆錢煲仔飯，里面放黃鱔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