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劇情,外甥像舅
“怎么見八姨還穿著錦緞衣裳,不怕熱么?” “公子不知道,這園子里清涼的很。”珍珠一邊引路,一邊回頭,一個溫柔的凝望就送到了鏡郎面前,見他木無反應(yīng),這才垂下頭,柔順地回答,“我們殿下素來體寒怕冷……就算是最熱的五六七月,往往也穿著綢緞,不著紗羅。” 珍珠容貌姣好,年紀不大,開口就是軟軟的南方語調(diào),雖然是到了江南才到廣平身邊,不過三四年,但對府中人事掌故都熟得很,很是健談。鏡郎一路隨口問了幾句,青竹于外間跟了上來,便會意地接了下去,從她口中得來不少消息。 廣平長公主的駙馬姜令望,出身余杭望族,十九歲就中了探花郎,御前奏對時,因其眉眼俊秀、氣質(zhì)溫厚,被先帝一眼看中,當時待嫁的公主,也就是廣平與新安兩人,先帝與廣平長公主的母親陸昭儀商議良久,以為姜氏書香門第,規(guī)矩森嚴,門戶應(yīng)當嚴謹,就令他配沉靜內(nèi)向的廣平,而活潑跳脫的新安,許嫁到了勛貴門戶。 珍珠一臉向往道:“駙馬爺果然如先帝爺所說,是難得的君子。這幾年間,雖然殿下身子不好,又難生育,身邊也沒留什么妾侍,更是沒有庶子,咱們殿下勸了幾次,就連老太爺那邊也送了人來,駙馬爺卻也不肯納妾呢?!?/br> 鏡郎心知古怪,彎了彎唇角,只在心下冷笑,青竹還是一派純?nèi)缓闷妫χ鴨枺骸澳墙蛉撕蜕贍斈??姑娘別怪我多嘴,只是少見守寡的jiejie帶著兒子,同弟弟弟妹一道住呢,尋常不都在夫家么?要么就該往父母身邊去,何況咱們殿下金枝玉葉……” 姜夫人姜令聞是駙馬爺?shù)耐鹙iejie,比他大三歲。姐弟兩人幼年喪母,父親又另娶,被送到母舅家長到了十多歲才回去,雖說繼母是個難得的慈善人,但自己膝下四五個孩子,顧也顧不過來,常年里,就是jiejie管照起居之事。 姜令聞長到十七歲,由繼母做主,也就嫁在了本地,是某個北地望族的分支,丈夫只在家耕讀,cao持家業(yè),沒有遠行,來往便利,只是出嫁兩年,丈夫纏綿病榻,她不到二十歲就成了寡婦,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得了個遺腹子,便是烈云。原本以她家世美貌,想要再嫁,也是容易,只是她心志堅毅,決意在夫家撫養(yǎng)幼子長成。雖然本朝寡婦改嫁、夫妻和離之事并不少見,民間如此,就連公主、誥命亦少免俗,并不為人所議論,但若有人愿意留在夫家,守制不嫁,往往也受到稱頌,成為美談。 只可惜幾年過去,夫家又卷入一樁牽連甚廣的貪瀆案件,幾近傾覆,她雖未被牽連,也失了護持,帶著幼子,度日艱難,托庇于娘家,卻又與后來的兄弟并不和睦。廣平長公主新嫁不久,知道兩人感情篤厚,姜氏的名聲又實在好的出奇,便主動接了母子倆回來。 “就是那年秋天開始,殿下身子漸漸不大好,幸而有姜夫人在內(nèi)宅做主,咱們殿下才能安心將養(yǎng)?!闭渲轱@然也對姜夫人很有好感,口中滿是贊譽,“云少爺自小在府中長大,駙馬爺說姜夫人夫家中落,便將他改回姜姓,也好為jiejie頂立門戶,若是日后殿下沒能生子,便過繼來,做嗣子,也是兩全?!?/br> 鏡郎這回是真的感到了詫異:“是么?姨夫不想過繼兄弟的兒子?” “駙馬爺其余的弟弟……都是后來那位繼夫人所出,哪里比得上同胞jiejie,更何況云少爺就在跟前大的,不至于偏心?!闭渲橹肋@是在議論主家,刻意壓低了聲音,“其實云少爺身子也不好,天生的心疾,須得好好調(diào)養(yǎng),藥材培著,名醫(yī)養(yǎng)著……也因為這個,哥兒親事也難尋。找高門大戶的,唯恐性子不好,吵嚷起來;小門小戶的閨女兒呢,又怕資質(zhì)有限,委屈了少爺?!?/br> “是么?”鏡郎輕輕扇了扇風,沒跟著往下問,又問,“那不知道烈云表哥,性子如何?” “云少爺同姜夫人都是難得的好性子,對著殿下恭敬有禮,對著咱們底下人,也是一貫慈和,從來沒紅過臉,發(fā)過脾氣?!闭渲椴恢肫鹆耸裁?,微微紅了臉,又嘆了口氣,“只可惜總有人不知惜福,手腳不干凈,偷了首飾,夫人也沒說什么,只是讓打發(fā)了出去……駙馬爺?shù)故前l(fā)了好大的火,責令打死,否則啊,還不知道他們怎么欺負夫人呢?!?/br> 珍珠絮絮叨叨,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完,引著鏡郎到了四季園中,繞過太湖石堆砌的景致,眼前就是住秋閣了。 卻有個身材修長的少年立在樹下,手中握著一卷書,臉上含笑,似乎等的就是他們。 珍珠捂著唇,小小地驚呼一聲:“云少爺!” 那少年回了一笑,微微頷首,與鏡郎打了個照面。 他生得俊秀文弱,眉眼溫柔,只是比起出色的五官而言,身上那股陰柔的女性氣質(zhì)要更惹眼。墨紫色的紗袍襯得他臉色蒼白,唇色很淡,毫無血色,隱隱透著青紫顏色,一雙眼睛大而明亮,眼眸格外的黑,盯著人看時,有種直勾勾的、逼視的狂熱。 比起身子單薄的鏡郎,他更像是個病人。 他恭謙有禮地笑了一笑,先向鏡郎見了禮,笑道:“聽說今日有貴客到,我哪里敢耽擱,應(yīng)付一番,就著急回來了?!氡剡@位就是表弟了?林家二公子?” 鏡郎腹誹了句“誰是你表弟”,見青竹退在他身后,輕輕一扯衣袖,卻也壓下了脾氣,客套回笑:“是,表哥喚我作阿紀就是了?!?/br> “表弟還沒歇下?初來乍到,我也跟著去瞧一瞧,免得缺了少了什么,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去尋,反而麻煩。” 言談之中,儼然是以主人家自居。 更要命的是,就連珍珠也沒覺著他這話僭越,而是笑著附和:“云少爺最是體貼細心,幫著表少爺掌掌眼,這就是疼我們了?!?/br> 姜烈云笑盈盈地上前,親熱地把住了鏡郎的手臂:“阿紀,這邊走?!?/br> 他身上氤氳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脂粉香氣,沖得鏡郎險些咳嗽起來。 鏡郎只是一頓,姜烈云便察覺到了,關(guān)切地端詳他的神色:“怎么了?” 鏡郎屏著呼吸,緩了緩神,才道:“……表哥身上好香,從前從未聞過這香氣,是南邊特有的么?” “我常年吃藥,未免氣味沖撞,總要在衣上多熏些香,遮掩遮掩?!苯以朴行┎缓靡馑迹竭呉幻?,笑出淺淺一對梨渦,湊得近了,讓鏡郎看見他耳垂下有小小一塊紅痣,像是胎記,“這香叫做‘鏡湖月’,表弟喜歡?我讓人送一些去?!?/br> 鏡郎無可無不可,只是笑:“是我偏了表哥了?!?/br> 住秋閣是一處三層小樓,王默正領(lǐng)人忙著灑掃布置,安置細軟,姜烈云打量了王默幾眼,只以為是個下等仆役,在屋中轉(zhuǎn)了一圈,頗為細心地指點婢女把幾處窗紗固定好了,又說:“這兒臨水,夜里表弟若是出門,可得照著點路,別失足摔了,不說受傷,晚上寒氣上來,著了涼可不好。” 一番做作應(yīng)酬,總算把姜烈云打發(fā)走了,鏡郎沒骨頭似的往榻上一躺,散了架似的連聲哎喲起來,青竹笑著過來,喂了他一杯茶,又將他摟在懷里,揉肩捏腿,小心服侍起來。 “這么看,八姨母的日子也不好過啊。這個姜烈云,還不知道憋著什么壞……” “不論憋著什么壞,咱們來了是客,火又燒不到公子頭上?!鼻嘀竦吐曅Φ溃揶淼赝绥R郎一眼:身子不好,又受舅舅寵愛,這不又是一個他么? 鏡郎哪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大大朝他翻了個白眼:“你在心里叨咕什么呢?林青竹,你現(xiàn)在膽子可肥了,在心里編排我,想睡假山是吧?” “不敢?!鼻嘀衩Φ兔紨磕?,做出一副恭敬樣子來,在鏡郎唇邊偷了個香,這才道,“我只是想,比起咱們娘娘來,姜夫人或許是太不擅長教子了……” “也或許,是太擅長教子了?!辩R郎冷笑道,“這府中情形你還看不出來?誰才是當家主母?仗著天高皇帝遠,也就一個九姨母在這兒,這是打量著……” 青竹握著他的手腕,輕輕捏了捏,嘆道:“……公子。” “……知道了,若他不犯到我頭上來,我絕不多事,這總成了吧?林青竹,你真是越來越?jīng)]大沒小,做了房里人,就這么嘚瑟?……誰許你親我了!唔……” 當天夜里,姜令望就在四季園中設(shè)宴,因鏡郎是小輩,又是自家人,也就沒分什么男女席位,也沒有請陪客,席上不過是他與廣平這對夫妻,另有姜烈云,新安長公主,算是家宴。 果然,他的jiejie姜令聞也在席間。 從她的裝扮來看,是明顯的寡居之人,烏黑長發(fā)挽了個隨云髻,并沒有刻意堆疊,挑了一對如意云紋的墨玉簪子。雖然沒穿石青色、墨藍色,也是一襲暗暗的赭紅色,只是那羅衫的料子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外頭籠著一層朦朦朧朧的輕紗,繡著應(yīng)季的細碎桂花,無端明媚起來。 她顏色也不能說鮮嫩,到底是快要四十歲了,雖然保養(yǎng)得宜,但沒上脂粉,能輕而易舉地從眼角眉梢的些許皺看出年紀,只是她真的很美,像春日里的桃花,像輕柔吹撫過柳樹的清風,又像秋日里盈盈的一縷花香,舉止從容,風度卓然,自然而然地,就成了眾人的焦點。 可她分明又是婉約寧和的,令人不由自主地,就與她交心,以她為首。 姜令聞與姜令望生得不大像,但姜烈云呢,隱隱約約,和二人都有點像。 姜令望與廣平長公主同桌而坐,神色溫柔,一直握著她的手,時不時頭并頭輕聲交談,看上去實在是夫妻和睦,感情親厚,但就鏡郎局外看來,怎么都是那三人才是親厚的一家…… 青竹立在鏡郎身后,涼涼道:“——外甥像舅,烈云少爺和駙馬爺,真是生得太像了?!?/br> 鏡郎打了個寒顫,無由生出一脊背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