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劇情,舊事
“跪下!” 林紓略一怔愣,沒有吭聲,一撩袍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因為鏡郎怕熱,房中鋪著的水磨青磚地上沒有鋪陳草編地毯,冷冰冰地硌在膝蓋上,林紓卻好似沒有感覺,跪得筆直。 “……倦勤齋內(nèi)失儀,觸怒陛下,是兒子前幾日忙于事務(wù),沒有及時休息,一時沒有聽清陛下回話,答非所問,陛下因為湖州之事正在氣頭上……” 門外的光線在他的側(cè)臉上留下深重的陰影。 賀飛瑤收回視線,輕輕敲了敲桌沿:“沒想到你也會用‘身體不適’這種借口?” “是事實,而非借口,陛下也是想讓兒子休息些時日,軍情緊急,未免延誤……” 賀飛瑤冷冷打斷道:“我知道陛下對你發(fā)火,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么,而只是遷怒?!?/br>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是陛下關(guān)懷……” 賀飛瑤的聲音不辨喜怒:“我想問的是這個?被關(guān)了半個月,你沒有想清楚?紓兒,你沒有在我身邊長大,也就不知道我的脾氣?敢在我面前耍滑頭?” 長公主的暴烈脾氣人盡皆知,就不說年輕時候的豐功偉績,前不久還在宮宴上堂而皇之地回嘴,把太后氣得要命。 林紓低垂著眼,盯著青石板之間貼合的邊沿,沉默良久,輕聲道:“還請母親明示?!?/br> “嬌嬌去洛陽,明明可以玩兒個三五日便回,為什么一去一個月杳無音信,連太后的壽誕都錯過了?!鄙茸铀ぴ谧腊干?,發(fā)出一聲脆響,賀飛瑤平平淡淡數(shù)來,“他從來怕你,又對佛法佛經(jīng)沒有一點兒興趣,怎么會與你聯(lián)系,讓你來替他送禮,怎么可能會抄經(jīng)吃齋,你真把阿娘當成傻子了,是么?” “再往前算,怎么就那么巧,就只有那一架玻璃屏風(fēng)壞了架子,商隊在洛陽過不來,你去不得,我不會去,就只能嬌嬌去了,是么?大郎,你好算計,好本事,全都用在親娘親弟弟身上?” 林紓抿緊了唇,不發(fā)一語。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請母親明示?!?/br> “我問你,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準備的?”賀飛瑤知道他不會回答,也就干脆沒有等他,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是三年前,對嗎?三年前,你第一次去過益州回來,就已經(jīng)這么想了,你想放棄寧平侯的爵位,讓你舅舅把你封到滇南去,做什么鎮(zhèn)南侯,平南侯,天高皇帝遠,誰也不認識誰,誰也管不著誰,從那時候開始,是不是?” 她頓了頓,恨恨道:“你還不對娘說實話?” 一陣風(fēng)吹來,刮落了枝頭搖搖欲墜的花。 長久的靜默后,林紓終于開口了。 “……是我。”他紓俯身下去,額頭貼著冰冷地磚,毫無感情地應(yīng)了下來,“是我……對林紀有非分之想,將他囚禁,與他有……肌膚之親,我想將他帶去滇南,十萬大山,此生此世,他逃不出去,不僅做我的弟弟,還要做我的……妻子。” “好,好,算你還算有擔(dān)當!自己全認了下來,兄弟相親,你不知道這是luanlun么?” 林紓閉了閉眼睛,神情出現(xiàn)了一絲松動,旋即收斂了多余的情緒,并不答話。 從他對鏡郎動念那一日開始,他就做好了準備。 成了,便有得;不成,他也并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準備好迎接長公主的狂風(fēng)暴雨,雷霆之怒,可等了片刻,也沒有等來落到臉上的耳光。 只等來了一聲嘆息。 “是我沒有教好你?!?/br> “母親?!绷旨倧奈粹枘孢^她,此時卻也忍不住輕聲道,“早知今日,您又何必把我送回林家。” “你是寧平侯和我的嫡長子,你就該在府中,讓林誠教養(yǎng),林家的祖產(chǎn),爵位,都是你的!”賀飛瑤冷笑一聲,語氣傲慢,露出說一不二的,與鏡郎如出一轍的蠻橫,“區(qū)區(qū)一個郡侯爵位,我不放在心上,不過,該是你的,就該是你的,你可以不要,但別人沒資格拿走?!?/br> 林紓唇邊翹了翹,露出一絲微妙的苦笑,他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沉默地等待著母親的審判。 但屬于的母親溫柔的手,卻放在他的發(fā)頂,像照顧小孩兒似的,輕輕地拍了拍。 “……但事到如今,我后悔了,是我一心放在嬌嬌身上,林誠那個殺千刀的,臉硬心酸,怎么把我的紓兒教成這么個……這么個傻子?!?/br> 林紓渾身僵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抬起頭,對上賀飛瑤的眼。 母親的眼中噙滿淚水,但竟然是在笑著的。 “大郎,阿娘的好大兒啊!你說你是不是傻?”賀飛瑤輕聲道,“嬌嬌什么性子你會不知道?吃軟不吃硬。你非要和他硬著來!怎么,你說你每天一張死人臉,連個人話都不會說,嬌嬌圖你什么???圖你脾氣壞,圖你會打人?” “你這副樣子,嬌嬌這么不愿意,你怎么照顧好他?你讓娘怎么信你?娘都把嬌嬌慣壞了,難不成,還要他來照顧你嗎?” 在林紓難以置信的瞪視和顫抖中,賀飛瑤輕柔地撫摸他的臉頰,眨落一滴淚水:“……紓兒,我是阿紀的親娘,難道就不是你的親娘了?” 林紓張了張口,磕磕絆絆地,一時竟然咬住了自己的舌頭,笨拙道:“……母親……這是,這是兄弟luanlun,我和林紀是、是親……” “混小子,你和嬌嬌是不是親的,我還不知道?”賀飛瑤笑著白了他一眼,眼淚越落越多,“我這一生,飽嘗求而不得,咫尺天涯的滋味。我兒,我寧愿你受天下人質(zhì)問唾罵,悖逆綱常倫理,也不想要你再吃一次這苦頭?!?/br> 林紓沉默須臾,說了句看似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是二叔嗎?” 賀飛瑤略略一僵,過了須臾,輕輕點了點頭。 林紓抽出棉帕,跪直了身,為賀飛瑤拭去腮邊的淚水,輕聲道:“母親,你知道二叔除了經(jīng)史詩書之外,最擅長什么嗎?” “那書呆子,不就最會畫兩筆畫么?” “嗯,他最擅長工筆。書房中,芍藥花叢中的宮裝女子畫像足有數(shù)百卷之多,可畫中人或站或坐或臥,或拈花或撲蝶或執(zhí)扇,卻從來只有背影?!?/br> 賀飛瑤輕輕嘆了一口氣,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泛上了近乎滄桑的疲憊與厭倦,輕聲問:“你也沒見過她的正面,怎么曉得,入畫的是我呢?” “那畫中女子發(fā)間有一枚花簪?!?/br> “母親的首飾多如繁星,幾乎無有重復(fù),就算是愛物,也少戴過三次以上,只是……”林紓略頓了頓,語氣平淡,卻不敢再看長公主雙眼,“兒還記得,您有一支芍藥花簪,金絲密織,滿鑲紅寶,在……在林紀出生前,戴了多次。” 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一般道:“公主府里的小佛堂,牌位上寫著乙未年九月初十,那是您失去林綰的日子。” “可是您與我父……與寧平侯,卻是在次年丙申年十月成的親?!?/br> “你是什么時候,什么時候…知…” 賀飛瑤竭力想扯出一絲笑容,想開口說話,聲音到了唇邊,卻成了一絲沙啞的抽噎。 她滑落在地,不顧儀態(tài)地失聲痛哭,林紓靠在她的身側(cè),猶豫再三,伸手雙手,環(huán)抱住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