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純——”

    隨著一聲巨吼，柯純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因為重力加速度而下墜，身體反而懸在了半空。

    他抬頭，看到郎秋半個身體都越出了欄桿，兩只手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滿臉的焦急是柯純從未見過的表情。

    柯純從來不是一個用腦子思考的人，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狠狠的心動了。

    郎秋的能量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手臂傳達(dá)至他的心里，不用任何言語，那一瞬柯純又信了。

    他相信眼前這個男人的表情是真的，郎秋真心想要救自己，郎秋真心在為自己擔(dān)心，即便他還有很多個救柯純的客觀理由，但柯純相信，此刻他的心意是真的。

    那足夠他原諒他。

    然而，一切都晚了。

    “放手吧，讓我結(jié)束這一切?！笨录兟冻隽嘶磉_(dá)的笑容——印在郎秋的眼中卻是那么的凄婉。

    郎秋破聲罵道：“你傻??！這樣就認(rèn)輸？！”

    柯純一怔，隨即解釋：“只有這樣，你們才能得救?！?/br>
    郎秋的神情變得苛刻而嚴(yán)峻，緊皺的眉頭不僅因為用力，還帶有一份怒其不爭的態(tài)度。

    “我看你真的是傻b！人家說什么你就信什么！沒腦子的嗎？”

    一個人的重量已經(jīng)漸漸超出郎秋所能承受，他的五指在柯純的手臂上抓出很深的印子。

    很疼，但是再疼也沒有郎秋這一句話扎得疼。

    柯純幾乎就要懟回去，說“我就是傻！傻才毫無知覺地被你騙！”，可話未出口，被郎秋搶了先。

    “我告訴你，如果你死了，那我們都會給你陪葬。我沒在騙你?！?/br>
    郎秋的語氣帶著很重的責(zé)備，眼中的兩團(tuán)怒火灼熱地圍住柯純，似乎眼前這個人是棄全世界于不顧的千古罪人。

    最后，在這場對峙中，柯純認(rèn)輸了。

    “我?guī)闳ヒ粋€地方。”

    面對重回人世的柯純，郎秋只道了那么一句話。

    跟著郎秋來到的不是其他地方，正是揭開這個城堡秘密的初始之地——地下室。

    柯純有些摸不著頭腦。

    對于地下室，柯純已經(jīng)去過很多回，這個由倉庫、刑具室、冷藏廚房組成的空間內(nèi)，還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打開地下室的門，面對的就是那個布滿灰塵的倉庫，柯純以為郎秋會繼續(xù)往深處走，卻沒想到郎秋的腳步停在了倉庫。

    “你看看這里?！?/br>
    柯純左右環(huán)顧，這個倉庫和他第一次到來時沒有任何差別，除了習(xí)文耀的遺物刺眼地扎進(jìn)他眼中以外。

    柯純不忍，垂下眼睛，但郎秋卻再次發(fā)聲，讓他仔細(xì)查看架子上的每一個物品。

    “這兒除了……那些兄弟的遺留物品外，都是一些陳年舊物，應(yīng)該是以前的城堡主人留下的東西。怎么了？”

    柯純用手電筒照向架子上的某一個，那些物品被籠罩在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wǎng)下面其實看不清本來的面目，但從一個大致的輪廓上來看很容易知道是些什么物品。

    難道這些物品是解開殺人游戲秘密的關(guān)鍵？

    柯純著實很難把倉庫儲物和殺人游戲聯(lián)系起來。

    “擦掉灰塵，仔細(xì)看看這些東西?！?/br>
    看到郎秋的堅持，柯純沒再反駁，他相信郎秋那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于是他靠近一個架子，一只手捂住口鼻，一只手拂去離他最近的倒扣的臉盆上的灰塵。

    這個臉盆很小，一看就是兒童用的?？录冇檬蛛娡舱罩樑?，發(fā)現(xiàn)臉盆的顏色是純綠色的，在盆底還貼著一條小鯉魚，靈活地躍動它的身體。

    “這個臉盆，我小時候也有一個?！笨录冾H為懷念地嘆道。

    他記得他小時候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臉盆，那會他特別喜歡在臉盆里裝滿水，然后用手去撥動水面，看著盆底的小鯉魚在水波的作用下變化著模樣，他就拉著mama的手興奮地叫：“mama你看，小鯉魚在游泳！”

    柯純把這樁童年趣事和郎秋分享的時候，臉上不由泛起溫暖的笑容。

    倉庫還挺神奇，天然帶有一種讓人懷念的氛圍。

    柯純繼續(xù)查看起臉盆邊上的物品，那是一套兒童用的牙刷套裝，包裝袋上印著宇宙超人——這是柯純小時候最火的兒童片里的角色。

    “哇，這個！我超喜歡的！”

    柯純興奮地叫了起來，并且迫不及待地打開包裝，拿出里面的牙刷和牙膏。

    “這……”他盯著手中的物品，疑惑地歪了下脖子。

    這套牙刷和牙膏和他小時候用過的那套一模一樣！

    巧合？

    為了驗證心中的某個猜想，柯純加快動作，翻查起架子上的其他物品。

    毛巾、漱口杯、肥皂盒、小黃鴨……這都是他小時候用過的東西?。?/br>
    一個東西一樣還能說是巧合，可是所有東西都一樣，這很難用巧合來解釋了吧？

    柯純把頭慢慢轉(zhuǎn)向郎秋，驚詫地問道：“為什么？！”

    郎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在等他自己給出答案。

    柯純更加瘋狂地翻看架子上的物品，也顧不上捂口鼻，灰塵飛揚滿屋，他也跟著咳個不停。

    除了柯純小時候的日用品以外，他還翻到了他小時候玩過的玩具。

    “這個！”柯純激動地拿起一個變形金剛的模型玩具，“我三年級的時候，數(shù)學(xué)考試考了100分，我媽給我買的獎品！你看它缺了個胳膊，那時和我表弟玩，他非和我搶給掰斷了，我哭了好久！這絕對就是我的變形金剛！天哪！”

    從剛才起柯純的“天哪！天哪！”就沒斷過，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驚訝。

    這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這個倉庫里會有那么多他童年的東西？

    柯純可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住過那么豪華的城堡。別說沒住過了，去都沒去過。

    “你覺得為什么這里都是你用過的東西？”郎秋把問題拋向柯純，并安靜等著他的思考和答復(fù)。

    柯純已經(jīng)放棄繼續(xù)查看了，他已經(jīng)確定了這個事實，那之后就是解決“為什么”這個問題。他也知道，郎秋那么做的目的就是讓他找尋其背后的原因——那可能就是這場殺人游戲的真實。

    但柯純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太超出常規(guī)了！

    終于他繳械投降：“我不知道！你知道嗎？”

    讓他惱火的是，郎秋還在和他賣關(guān)子，明知故問道：“你從來沒有來過這里，對嗎？”

    柯純著急地點頭，并且強調(diào)：“從沒有。”

    “你的這些東西也都沒有送人，對嗎？”

    “沒有，就我所知?！?/br>
    他記得這些用剩下的舊東西應(yīng)該都被他爸媽放在家里的儲物間里積灰。

    對，去年大掃除的時候他還在儲物間里看到過其中某幾樣，包括那個斷了胳膊的變形金剛！

    是啊，它們在我自己家里放得好好的，怎么可能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倉庫里？

    “你再確認(rèn)下，這些東西確實是你自己的嗎？不是長得很像的另外的東西？”

    柯純不耐煩地答：“肯定是，我百分百確定?！?/br>
    郎秋繼續(xù)悠悠地問：“你的東西，出現(xiàn)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還不是你自己帶過來的，你覺得是為什么？”

    柯純被他問急了，差點爆臟話！

    這家伙有話就好好說話，這么折磨人有意思嗎？

    他沖郎秋吼道：“你要是知道你就說啊！不要再玩啞謎了好嗎？”

    而郎秋卻絲毫不為所動，依然很有“耐心”地引導(dǎo)他：“你再想想，在哪種情況下會發(fā)生這種無稽的事情？”

    柯純都快哭了，急吼吼地嚷道：“又不是科幻懸疑片！難道還是我在做夢不成？”

    一句話，勾起了郎秋的嘴角。

    柯純愣了：“真的是……我在做夢？”

    郎秋從架子上拿起一本厚厚的書，那是柯純小時候看過的一本童話書——。

    柯純盯著封皮上的文字，眼前一片暈眩，高速轉(zhuǎn)動的腦細(xì)胞在達(dá)到一定程度后突然感覺不到它的運轉(zhuǎn)，進(jìn)入了一個真空的狀態(tài)。

    他覺得自己的腳一下變得好輕，如同踩在云上，整個人都在飄忽著。

    郎秋終于說了一句陳述句：“我和你說一個故事，你的夢境之外的故事?！?/br>
    沉靜的聲音像湍湍河水淌入柯純的耳朵，承著水流，柯純登上了這一葉扁舟。

    郎秋的故事是從人類探究長生不老這個話題開始說起的。

    自從人類開了智慧，長生不老似乎就成為了永恒的話題。

    中國古代有無數(shù)方士煉丹修仙，西方古時也有煉金術(shù)師求起死回生之道。基督教的天堂、佛教的來世，皆是對“永生”的一個向往。

    無論是靈魂還是身體，人類對于“毀滅”始終抱有十分負(fù)面的態(tài)度，對于“永恒”總是懷抱十分的憧憬。

    然而，非常可惜的是，幾千年來的追求從未有一人真正地獲得長生，即使他們相信天堂、相信來世，在死亡降臨的時刻，這個世界上便不再會有這個個體的存在。

    于是退而求其次，能夠治愈疾病、延緩死亡時間的醫(yī)學(xué)逐漸發(fā)展起來，但說到底這不過是人類的茍延殘喘，十年、二十年，于百年千年的時間長卷中又算得了什么？

    轉(zhuǎn)機(jī)是假肢的發(fā)明，這個偉大的發(fā)明讓人類斷了的手腳可以“再生”，起初假肢很粗糙，不過是拿根棍子綁在斷肢上以達(dá)到支撐的作用，但在20世紀(jì)90年代后，隨著當(dāng)代科學(xué)技術(shù)的發(fā)展，假肢開始制作得更加精密、更加舒適、更加符合人體需求，可以做到更精細(xì)的細(xì)節(jié)動作。

    既然四肢可以替代，那身體的其他部位是否也能夠有替代品呢？

    就著這個思路，長生不老的研究開拓了一個新的方向——替換器官的研發(fā)。

    這方向的研究意外的非常順利，在長時間對疾病和死亡的抗?fàn)幹?，人類越來越了解自己的身體，經(jīng)過反復(fù)的實驗，機(jī)械心臟、機(jī)械肺、機(jī)械腎等內(nèi)臟也逐漸實現(xiàn)了可替代性……

    “實驗……卡片！”柯純驚呼。

    郎秋點點頭：“這些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就在你生活的時代，在你不知道的角落?！?/br>
    柯純張開口，啞然失語。

    每每發(fā)明一個機(jī)械內(nèi)臟，為了判斷它的適用性就必須得裝到真人的身體中去觀測它的實際使用效果、使用壽命、副作用等。

    這對于人類來說無疑是一個福音，因此最開始會有不少志愿者愿意承擔(dān)被試的角色。這些志愿者往往是某內(nèi)臟功能失調(diào)或損壞的病人，抱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他們成為了第一批機(jī)械內(nèi)臟的被試。

    然而，隨著研究的進(jìn)一步深入，志愿者的數(shù)量不夠了，實驗對于被試的需求越來越大，于是有人就提出了從監(jiān)獄里調(diào)取重刑罪犯來當(dāng)被試。

    這些罪犯幾乎都是身體健全之人，因為被判無期徒刑或者死刑緩刑，他們在社會上已經(jīng)同“死亡”無異，拿來做實驗的被試再適合不過，也能讓他們在生命的最后為全人類的幸福貢獻(xiàn)一份微薄之力。

    但拿“健全的身體”做“人體實驗”本身是一個非常具有爭議的話題，社會上下吵鬧了一陣不得結(jié)果的時候，并不知道一項更可怕的實驗計劃被提上了議程。

    那就是征集一般民眾進(jìn)行實驗……

    “太過分了！”柯純憤憤道。

    郎秋無奈的聳了聳肩：“在他們的角度，覺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十分偉大的拯救全人類的事情。個人的犧牲是為了偉大的人類，這是一件光榮的事情?！?/br>
    “放屁！沒有誰生來就該被犧牲！”

    郎秋輕輕笑了笑，繼續(xù)講述他的故事。

    在長達(dá)六十年的反復(fù)實驗和社會應(yīng)用后，人類已經(jīng)可以做到“長生不老”。

    不僅僅是四肢和內(nèi)臟，五官、皮膚、骨頭、血管等等都可以有再生器官替換。壞了、舊了，那再換一個就行了。rou體的死亡再也威脅不到人類，就連大腦也可以修補，就好像是計算機(jī)的零件一樣。

    然后，問題就來了。

    身體器官等可以實現(xiàn)替換是因為在長時間的研究中，人類對于身體已經(jīng)有了充分的理解，所以依照身體器官的功能再造一個相仿的再生器官并非難事。

    可是人類對于大腦的知識卻是十分貧乏的。上百年的研究也只讓人類摸到了大腦皮層的一點點皮毛。我們能夠研究神經(jīng)系統(tǒng)是如何在身體里發(fā)揮作用的，但腦電波的一次次波動對于人類來說依舊如同宇宙中最美的詩篇一樣，只能會意無法拆解。

    無法拆解也就意味著人類沒有辦法做出一套類似的替代物品，人腦無法替代也就意味著人類永遠(yuǎn)不可能做到“真正的”長生不老。

    現(xiàn)在，外面的世界中，人類的身體已經(jīng)戰(zhàn)勝了“死亡”，他們甚至不用靠食物和睡眠來補充能量，但是人腦功能的日益衰退卻成為了最大的問題。

    這個衰退不是體現(xiàn)在記憶力和反應(yīng)能力上，人腦已經(jīng)可以植入最高端的芯片來解決記憶和反應(yīng)問題。

    衰退發(fā)生在情感和創(chuàng)造方面。

    這是一個很嚴(yán)峻的事情，人類大腦的情感、創(chuàng)造方面的功能已經(jīng)衰退到所剩無幾了——這是人類目前面臨的最大的問題。

    沒有情感的人，麻木、冷漠、自私。

    沒有創(chuàng)造的人，毫無想象力、無趣、平庸。

    這導(dǎo)致的最大的結(jié)果就是——人類迷失了生活的意義。

    生活失去了意義，人類就如同行尸走rou一般，為了活著而活著。

    他們就同機(jī)器人一樣，卻比機(jī)器人更加的可悲。

    機(jī)器人沒有思想，但人是有思想的。

    他們會不斷地問自己：我要什么？我的價值在哪里？

    可悲在，人類已經(jīng)無法感受到“欲望”和“價值感”。

    “你先等等，我不太懂，他們的腦子還是人類的腦子嗎？”柯純打斷了郎秋，這個故事的節(jié)奏對他而言太快了。

    郎秋答道：“是，也不是。他們的腦中被植入了特殊的芯片，這些芯片加強了他們的信息儲存和處理能力，嗯……你可以理解成把電腦植入進(jìn)了人腦?！?/br>
    “每個人都擁有了AI的數(shù)據(jù)庫和計算能力？”

    郎秋點了下頭。

    “那么他們?yōu)槭裁磿ビ蛢r值感？”

    “我問你，欲望是什么？”

    柯純想了想，說：“特別想要一個東西，得不到會很焦躁，快要得到時會期盼，得到后會特別開心?！?/br>
    “焦躁、期盼、開心，這些情緒新人類都已經(jīng)喪失了。也就說，他們已經(jīng)無法‘想要’東西了。價格感也是同樣，因為有滿足感，才會有價值感。失去了滿足感，人類就無法感覺到價值?！?/br>
    柯純擰起眉頭，很艱難地思考起郎秋的話來。

    郎秋知道這個話題對柯純來說太難了，他簡單地總結(jié)道：“總而言之，外面世界的現(xiàn)狀是，新人類活得如同行尸走rou，他們按部就班地過著日子，卻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他們只能用理性去獲得東西，而獲得東西后也絲毫感受不到快感，這讓他們愈發(fā)向往人類的大腦，他們太渴望喜怒哀樂，太渴望驚懼和刺激，也太渴望愛了?！?/br>
    “所以，等等……讓我緩緩。”柯純按住自己的額頭，扶住邊上的架子，“你……是新人類？”

    郎秋很誠實地點點頭。

    “那我是舊人類？”這是很容易得到的答案，因為新人類要研究舊人類的大腦，郎秋在監(jiān)視柯純，app里還有那奇怪的腦電波圖，答案只能是這一個。

    果然，郎秋給了肯定的回答。

    “再等等，你說現(xiàn)在在我的夢里……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是真的，通過某種手段，我的意識進(jìn)到了你的意識中?！?/br>
    “這個夢是你們謀劃的？那這個城堡、這個實驗都是你們在我腦子里面造出來的？”

    按柯純的理解，他的夢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是他自己能夠主宰的，倉庫里的陳年舊物也證明了這點，因為在他的夢境里，所以在一個從未到過的城堡的倉庫才會擺滿他熟悉的物品——也只能是他記憶中的物品。

    郎秋平靜地看著柯純，揭開了這個夢境的真相。

    “城堡、實驗都是真的，不過那發(fā)生在八十年前，而我們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是你記憶中的事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