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再說一次嗎
越致和手機屏幕上的內(nèi)容大概是一份所謂“貓飯”的食譜,五花八門的,雍冶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這群人養(yǎng)貓可能比侍弄自己小孩兒還上心。越致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切好了rou,拿密封袋裝好一摞塞進了冷凍層,回到菜板面前把留下的一份一陣亂刀,畢竟沒有了切到手的顧慮,雍冶覺得他大刀闊斧的動作里都有了點發(fā)泄意味,可給憋壞了。 剩下的rou很快就成了rou泥,被雍冶拿上鍋里蒸,看來終于要大功告成了。越致和這才想起來給自己準(zhǔn)備吃食,從購物袋里拿出一包蔥洗洗切成蔥花,燒了一鍋白水下面,配料是一個煎蛋,沒控制好火候,兩面都焦黑了,慘不忍睹。要是換雍冶怎么也要重新來一個,但他本人似乎挺習(xí)慣了,面不改色就放進碗里。 另一邊的rou團也蒸好了,白煙滾滾,越致和揭開鍋蓋,兩個獅子頭一般大的丸子躺在盤里,發(fā)散出對貓而言香噴噴的rou味,他用筷子夾出一個,放進貓碗里搗碎。 今天的晚餐這么豐盛,雍冶覺得應(yīng)該有點儀式感,跳到了餐桌上,用爪子拍拍桌面,示意在這里吃。 換做以前,這種時候就該關(guān)掉頭頂?shù)拇鬅酎c一些小蠟燭,桌上擺點文藝的插花,上面裝飾一圈小碎燈。 他帶越致和幾乎把這座城里所有看得上的餐廳都吃遍了,除了約會也有一點采風(fēng)的目的,這些店中自然也不乏各種因為裝潢和氣氛加分被評價為“告白/求婚成功率100%”的圣地。雍冶作為一個業(yè)內(nèi)人士對此頗有心得,各種取長補短,巴不得把這些優(yōu)秀的亮點全塞進自己的圖紙里。 他白日夢做了很多次,在戶外的平臺上,木質(zhì)的紋理地板,必要的庭院植物,周圍要布置活水的水景,抬頭能看到海,星空,海邊嬉鬧的游人,但喧嘩聲都被淡雅悠長的音樂蓋過。他們吃一頓不算十分豐盛但一定很可口的家常便飯,品嘗一點特調(diào)的低度酒喝到微微醺,在被夜燈包裹的柔和光線里,越致和肯定會答應(yīng)下半輩子跟他一起過。 他都想得那么完整了,甚至連鋪面的位置都找好了,就差一點點時間來實際執(zhí)行。 越致和把碗放在他面前,把自己那碗清湯寡水的面也放在桌上,一人一貓盯著餐廳燈吃起了簡陋的晚飯。 “好吃嗎?”越致和問。 雍冶看看自己的碗,其實就是一堆白水rou的混合物,也就是能作為貓的食物而已。他看了看越致和的碗里也沒比他強多少,多了點油星子罷了。 這人自己一直都過的這種沒鹽沒味的日子嗎?雍冶心想。 他從來沒有對越致和以前的生活過問太多,連過去也可以一概不在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過度干涉沒有好處。 如今看來,盡管他一直想要照顧對方的心情,保持平平淡淡不急不緩的步調(diào),但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怕也是越致和這個人少有的“濃墨重彩”的日子了。他似乎從來就沒有表現(xiàn)出過極其熱烈的情感,喜歡也好厭惡也好,讓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這么看來,他對貓表現(xiàn)出的情緒反而要鮮活多了,無論是喜悅還是難過,甚至是煩躁慍怒,這才更像一個活人。 是因為對著貓沒有顧忌所以才能夠毫無保留嗎?雍冶舔著碗邊上殘余的rou粒,又開始五味雜陳,做個人比起貓真是隨時隨地都差了一大截,他一個肯掏心掏肺赴湯蹈火的活人怎么就比不上這只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懂的蠢貓了呢。 聽到相機快門的聲音,雍冶抬頭一看,果然越致和在拿手機懟著他臉拍照。 “小舌頭再伸出來一下?!痹街潞驼f,雍冶一看碗邊還有最后一塊沒舔干凈的殘渣,伸出舌頭一卷,大功告成,同時又被“咔嚓”了一張。 越致和看起來對成品非常滿意,轉(zhuǎn)過來給他展示,說:“拍到伸舌頭的小冶了?!?/br> 雍冶心想這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越致和把照片反反復(fù)復(fù)地看,笑得格外燦爛,跟個撿到五彩貝殼的小孩子似的。 算了,跟他計較什么呀。雍冶趴下來,打了個悠長的哈欠。 越致和愛好不多,看電影算是一個,除了上電影院看新鮮的院線片,在家還經(jīng)??蠢系粞赖呐f電影,黑白片都不放過。盡管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上下載資源非常方便,他也沒有放棄收藏碟片的習(xí)慣,一套扎實的家庭觀影設(shè)備和一柜子飽滿的影碟看得出他的確很用心。 但越致和其實沒怎么邀請他在家看那些過氣老片,記憶中也只有寥寥一兩次,因為怕他覺得老片子無聊。平心而論,雍冶也確實不是個好觀眾,比起理解影片,他更多注意力都在聽越致和跟他講解劇情,介紹導(dǎo)演和那些雜七雜八的藝術(shù)哲學(xué)理論,雖然也聽得云里霧里就是了。 唯獨在這種時候越致和的眼里有灼灼光亮,熱情而生動,想將他也帶進這個全新的、廣闊的燦爛天地里。他仿佛抬頭就能看見千山萬壑,滾滾潮流,那些五光十色的、迷離難解的波痕,雖然無法理解,卻可以觸摸。 真是迷人啊,與這個男人同樣迷人。 遍尋不得為什么會喜歡上一個人的理由,偶爾驚覺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已經(jīng)散落在各處,時不時想起來,發(fā)現(xiàn)都可以連成一串,明明所有的感覺都還記得。 還記得啊,都記得的,也不可能忘記的。 雍冶趴在越致和腿上,雖然很想努力理解電影的內(nèi)容,但或許由于今天體力消耗過度,在后腦似有似無的撫摸下還是昏昏欲睡,沒一會兒就閉上眼睛了。 許久沒有靈魂出竅的小雍少,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又飄了。 只是打個小盹兒而已,為什么又發(fā)生了這種事?雍冶百思不得其解,老電影的配樂都還在耳邊嗡嗡,結(jié)果入眼又是自己這張醒不過來的豬頭臉,感覺都有點要不認(rèn)識了。 不過似乎看起來要好點兒了,大概是之前過于夸張的紗布拆了一些,總算能見著完整的人。 他不知道離開了那具貓殼子后貓會怎么樣,也不知道萬一貓醒不過來了越致和會怎么樣。既然眼下一時半會兒他也做不了本尊,還不如回去繼續(xù)當(dāng)貓。 ……可問題就是他并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去,這可太混蛋了,這個穿越機制根本毫無道理可言。 他正盤起腿冥思苦想,忽然病房的門開了,護士帶著三個人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是崔月熹。一陣子不見,老媽耳朵邊上的白頭發(fā)都見得著了,可這位平時講究得不行的老阿姨似乎也再沒有心思打理。跟在身后的是兩個年輕點的小伙子,其中一個是好兄弟高翊澤,還有一個在好兄弟的襯托之下愈顯得矮胖的人物,雍冶很快就認(rèn)出來,是他掛名的工作室的老板,也是他大學(xué)時的前輩郭開輝。 護士叮囑了幾句,大意是說注意探病時間,不要停留太久,盡可能跟患者多說說話有助于早日蘇醒云云,就退到了一邊去。 三個人在椅子上坐下,崔月熹捋了捋頭發(fā),一張臉憔悴得有些蒼白。雍冶很想摸摸mama的臉頰,但發(fā)現(xiàn)他的手指也依然只是從活人的身體里穿了過去,也不會有人感受到他。 “阿澤,辛苦你了,這幾天跑了這么多趟。還有郭先生,麻煩你專程趕過來了?!贝拊蚂浣o兩個人遞了水果,勉強笑了笑。 “我不要緊的,崔阿姨?!备唏礉山舆^一個橘子,順手就剝了皮,給另外兩人也分去幾瓣。 “您這是說哪里話呢,雍冶幾次幫了我大忙,這不是應(yīng)該的嘛!”郭開輝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早混跡得一身油滑氣,不過這番話聽上去也像是發(fā)自內(nèi)心。 崔月熹轉(zhuǎn)過身,看向床上的小兒子,吸了吸氣,盡量語調(diào)顯得高興些:“小冶,阿澤和郭學(xué)長來看你了,都是你的好哥們兒,你起來跟他們說說話,啊?” 病床上的雍冶毫無反應(yīng)。 崔月熹眼神黯淡了,這種失望她這些天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次,但怎么都忍不住會眼眶一熱。高翊澤扶了她一下,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招招手讓他們繼續(xù)。 “雍冶,”高翊澤拿出手機,一臉嚴(yán)肅。屏幕上好像寫了什么東西,雍冶十分想去看一眼,不過還是忍住,在原地抄起手,看他的好兄弟要耍什么花樣。 “從我們認(rèn)識到現(xiàn)在,你總共借了我五十二次錢?!?/br> ……有這么多?高翊澤你可別訛人吧!雍冶張大嘴,發(fā)出憤怒但無聲的質(zhì)問。 崔月熹也驚了,睜大眼睛看著他。 高翊澤面不改色,繼續(xù)朗讀:“小學(xué)時候,十五次。你說放學(xué)后想去打電玩,但是叔叔阿姨不讓,而且還有小白姐專程盯梢,你每次借了我的錢就從學(xué)校后墻翻出去,還被護欄的鐵刺劃爛過三條校褲的褲襠?!?/br> 雍冶坐在高翊澤面前,下巴掉了合不上去,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