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受害者是一名20歲左右的女性,肺腔無積水,無泥沙及其他水中雜質,頸部無明顯勒痕,但有舌骨大角骨折伴出血,脾臟相對縮小,右心擴張淤血,心肺表面有散在性點狀出血,可初步判定其死亡原因并非溺水,而是生前遭到他人勒殺,兇器應當為一段寬軟布條。 聽到道爾的這段描述時,韓寅熙幾乎不用動腦子都能猜到受害人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某個人渣窒息py失手了。 不幸的是,道爾法醫(yī)顯然也見多識廣。以至于不出三天,兇手大概或許是個sm愛好者的小道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警局。 韓寅熙跟瓊斯擦肩而過時,都忍不住想要嘆一口氣。 這種感覺,除了同為局中人的病友,實在是很難有人會懂的。 這還是自亞洲友人會案件以來,第二次聽到身邊的人如此熱議這個小眾愛好。但兩次都不是什么好事。每一次,都只是讓人們對這個圈子的不良印象進一步加深。這會使得這個圈子里的性與愛變得更加艱難,愛會變成毒癮,性會變成犯罪,尋常生活里甘甜的一切在這里都會鍍上一層不堪入目的顏色。 這多不公平。 但如果這個世界足夠公平,那就沒有什么需要你去打敗了,不是嗎?英雄總得有個舞臺。 他忽然想起這句話。 這是一個扒著水管爬了三樓給他送圣誕禮物的人說的。那是六年前的圣誕節(jié)。那個人抬手為他擦掉眼淚,哥哥一樣摸摸他的頭。 ———— 然而案件的進展卻變得詭異起來——瓊斯下令調出最近三年間的雷明頓市失蹤人口檔案,一查之下發(fā)現(xiàn),查無此人。雷明頓全城公告,晚間新聞下滾動播出尋人啟事,也只如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他腦海中的警鐘鐺地響了起來: 這該不會是個異地案件吧? 警鐘鐺鐺鐺鐺。 也許尸體是漂過來的。 可能不是本地人員。 會不會是游輪派對什么的,嗯?那種一群公子哥兒和一群婊子的……哦不,我是說,那種群交派對。 七嘴八舌。有人曖昧地笑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她可能是自愿的嗎?問的人試圖繃著臉,作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可那雙眼睛里分明寫著富人去死、蕩婦活該。 韓寅熙眉毛一揚,整個人有些倔強地撐了開來,腰背不自覺挺直:揣測受害人的意志可不是警察的工作,小孩兒。 被懟的是個紅發(fā)男人,歐式大雙下一對明亮的海藍色眼睛,聞言略微不屑地輕抬下顎,瞇起眼睛:您覺得您這個說話語氣恰當嗎,韓警官?我們只是在合理推測案情,而你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扮演一個正義的獨裁者,請問這么做是能使您可悲的自尊得到滿足嗎?他磨了下牙。 韓寅熙無聲一笑。 好一個合理推測案情。 敢問,可否請教您對于合理的定義,海蒂·耶倫先生? 韓寅熙向來愛笑。此刻他也是笑著的。但瓊斯嗅到了其中暴怒的味道。 這很不可思議。 因為他其實從來沒見過韓寅熙生氣,照道理他根本不可能建立起一條判斷韓寅熙生氣與否的基準線。但此時此刻,他再明確不過地感覺到,這個一貫輕浮愛笑的人眼下情緒壞透了。 于是他果斷選擇了插話:兩位,我不得不提醒你們一下,警察守則和相關法規(guī)就在那邊的書架上,你們可以散會之后好好看看?,F(xiàn)在是會議時間,我們不討論除了案情之外的任何東西。然后他話鋒一轉,以及,海蒂,還有,弗里曼—— 弗里曼正是剛才笑著說起游輪群交派對的警員。 現(xiàn)在這年頭媒體無孔不入,如果能注意一下措辭確實會更好些。瓊斯極具壓迫感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慢慢掃過。 弗里曼和海蒂對視一眼,一言不發(fā)地低下了頭。 韓寅熙眉頭皺了起來。 他可根本沒想過瓊斯會出這個頭。 ———— 氣象報告顯示,發(fā)現(xiàn)受害者遺體前三天,都是西南風向。而受害者的遺體腐爛程度,也就三天時間。 三天,有可能是從哪里漂過來的? 范圍其實并不大。但吊詭的是,那里沒有任何東西——沒有島,沒有水上賓館,沒有任何可能成為拋尸平臺的載具。 附近登記在案的豪華游輪,沒有一艘駛經該地。漁船游艇也是同樣。 普查臨近日期出海的全部船只是不可能的,別說雷明頓警局沒有這個人手和時間,就算有,法院也未必會批這個搜查令。 于是瓊斯只剩下三條路: 一,指望受害者在被海水沖了三天并且還被魚啃掉點rou之后,指甲縫里還能剩下點掙扎時從加害者身上扒拉下來的皮屑毛發(fā),或者yindao里還殘留有那個人渣jingye。 二,等其他城市的警察查明受害者真實身份,從受害者的社會關系開始排查。 三,在S圈子里打聽一下,最近有沒有出意外的家伙。 ……或許還有第四條路。 或許。 但最好別是這樣。 ———— 破案,無非就是一個不停做篩選的過程。以證據、或者受害人社會關系作為憑據,篩選出最有可能成為加害者的人。當最后這個嫌疑人身上的犯罪可能性無限接近100%,法院對其定罪量刑,這個案子就叫做破了。 那么,如果毫無線索呢? 沒有證據,也沒有受害人的身份信息,茫茫一片空白,大海撈針。 要從哪里開始、又以什么為憑據,去縮小嫌疑人的范圍,把他篩選出來? 韓寅熙選擇了一種充滿犯罪氣息的做法:收集所有人的聊天信息、搜索記錄、購物清單、以及行程,并釣魚執(zhí)法。 三個月內談論過強jian與性奴的?十余萬條聊天記錄被SGS抓取出來,關鍵詞出現(xiàn)一次,即標記風險等級+1。 兩個月內搜索過刑法、性奴、K9等關鍵詞的,搜索一次,標記一次風險等級+1。 購買過膠帶、麻繩、綢布帶、刑具的,風險等級+1。一個月內購買過此次案件中的防靜電膠布的,風險等級+10,標紅。 定位顯示兩周內到達過城市水道及海邊、海上的,風險等級+5。 全部四項,通通關聯(lián)到手機識別碼上,分數加總。超過50分者,將會收到韓寅熙群發(fā)的釣魚信息。 釣魚信息以十五種不同的句式和三種不同身份發(fā)出,主題都是買賣供特殊癖好人群使用的性奴。五天內回復消息者,將被韓寅熙歸入下一階段重點調查對象——這群人就算里沒有真正的犯罪者,也極有可能存在曾與犯罪者交流過的人。 如果說這個世界沒有哪個人是孤立的,那么犯罪者也一樣。表演需要觀眾,怒吼需要回音。一場過激的行動,無論是蓄謀還是失控,都必然有其所映射與破壞的相對應的現(xiàn)實,而這個現(xiàn)實里,必然有人。 沒有人可以做一個沒有人的夢,即使噩夢也是如此。 ———— 有時候,柯林·瓊斯會夢回華盛頓。 那是他十六歲之前的家,所以于他而言,華盛頓等于童年。 然而,童年并不永遠是美麗的。 也許有一部分人能從童年中找到慰藉,把童年轉化為永遠的避風港,但對另一部分人來說,童年可能是個噩夢。 瓊斯很不幸地成為了后一種人。于是每次夢見自己回到華盛頓時,瓊斯都在逃跑。 夢里有個怪獸,追在他后面,問他:你為什么要打開最后那間房子的門?我告訴過你別那么做。 十三歲的他慢慢流下淚來,喉嚨如被灌進水泥,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想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去打開那扇門的,我只是聽到有人在喊救命,所以我想也許有人需要幫助……然而他的嗓子被卡死,一絲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他看到那個怪獸變成了父親的樣子,忽然出現(xiàn)在他正前方,逆著光一步步走來。兩邊的壁畫開始扭曲,地毯變成沼澤,赤身裸體的女人似乎想要從壁畫中爬出來。 父親扶了下眼鏡,嘴角拉開,揚起一個標準的微笑,居高臨下望著年幼的瓊斯:你看見什么了? 瓊斯一步一步后退。 不,不…… 他眼中倒映出父親毫無生氣的笑臉。那不是人的臉……那是一張面具。 他驚恐至極,渾身的汗毛剎那炸了起來。喉部肌rou驟然痙攣,酸痛僵硬,聲帶充血,眼底血絲裂出,小小的拳頭無意識地緊攥,面孔蒼白到透明,嚎哭在一瞬間爆發(fā)出來: 我什么都沒看見! 面前的黑影里,那個一直被稱作父親的人笑了一下。 我什么都沒有看見!我很乖的,爸爸! 無力的少年涕泗交流,聲淚俱下。 我很乖……你愛我的對嗎,爸爸!你不會生氣的對嗎爸爸? 對嗎,爸爸? ———— 結果,他又從那個rou體交纏的夢里醒來。 凌晨三點二十四分。是個容易做噩夢的時間。他滿頭冷汗,驟然驚起。 又一次。在夢中被那個惡魔侵犯。 但不同的是,這一次,他不是獨自一人面對漫漫長夜。 背后傳來平穩(wěn)的呼吸。 空氣里有熟悉的氣息。 指尖無聲地攥緊了被角。他想要回頭看那個人一眼,卻又猶豫再三地止住。 他想,別…… 不可以放縱自己,柯林。 甜蜜會銹蝕利刃,而遲鈍能夠致命。 可是那句話仿佛又在他耳邊響起:睡吧。要是做噩夢了就叫我。 混亂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安定下來。 ———— 愛戀都在心上。心跳歸植物神經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