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魏伽被一陣鬧鐘聲叫起。睜開眼睛時發(fā)覺自己好端端躺在房間的床上，只是身上酸痛，像被車輪碾過一遭似的，但干干凈凈，似乎被人清洗過。他下意識地轉身摸向身側，被褥冰涼，空蕩蕩一片。

    魏伽按下床頭的開關，窗簾往兩側退去。早上七點半，天色尚白，他起身后在床沿又坐了一陣，才慢慢換了校服走出房門。

    小客廳里的真皮沙發(fā)居然換了，空出一片位置。魏伽稍微往那處一瞥便赧然至極，下樓吃早餐時幾乎不敢和路過的傭人對視。

    桌上的早餐偏西式，燕麥粥，歐姆蛋可頌和香梨沙拉，一看就是魏成珺的口味，卻非魏伽所喜。他提不起胃口，只隨意用了些。老管家在一旁委婉說道：“大少爺覺得您太瘦了。”

    魏伽擱筷子的動作微頓，刮他一眼，有些慍怒。管家卻垂眉斂目，脊背微佝，神情十分恭謹。魏伽沉默兩秒，在心底嘆了口氣，不欲叫老人家為難，只好勉強自己喝完那碗燕麥粥。

    吃完后出門，吳叔已在花園外等候。他為魏伽拉開車門，熟稔地送他下山，然后在一處巴士站口前停下。

    魏伽留宿深灣的次數(shù)不少。起初魏成珺執(zhí)意要吳叔把他送進學校，但被魏伽強烈制止。學校里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來路，他也不想因為一輛豪車而破壞掉自己還算穩(wěn)定的校園生活。魏成珺不理解他的想法，笑他假清高，但最終卻讓了步。兩人達成共識——吳叔送魏伽到山腳底的巴士站，魏伽自己騎單車或者搭巴士回校。

    這是魏伽難能可貴的自在時光，可以脫離某個人的掌控，可以享受風拂過臉側的愜意。

    但這僅是對他而言，其他人未必與他想法相同。

    BBC新聞只聽了少許，耳機里男主播的沉穩(wěn)嗓音便被發(fā)動機轟鳴聲蓋過。

    一輛賓利停在魏伽跟前。車窗慢慢降了下來，露出一張年輕的臉。王浚笑瞇瞇地開口：“弟弟，怎么一個人在這里等車。難道…表哥沒給你配司機？”

    魏伽皺著眉頭看他。王浚是魏夫人的侄子，比他大半歲左右。魏伽一直覺得這位表兄拿腔作調的模樣很像只猴，偏偏還要帶副金絲眼鏡，顯得尤其不搭調。魏伽平淡回答：“關你什么事？”他撩起眼皮，一字一頓，“王浚?！?/br>
    “好兇呀?！蓖蹩＿€在笑，聳聳肩，“關心下你嘛。以為你在表哥那里失寵了，要自己搭車這么慘。”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佯作驚訝，“準備八點，你快遲到了。要不要坐我的車？我不介意送你一程?！?/br>
    和這種人待在同一空間對魏伽來說是種折磨。他搖搖頭：“再見?！蓖蹩Ｍ嗨麅擅?，突然失笑，然后升起車窗。賓利揚長而去，巴士緊隨其后。

    魏伽遲到十分鐘，到教室時已經準備上課。坐下后魏伽面色一僵，身后那處還是疼。同桌留意到他的臉色，小聲問：“你不舒服??？”

    “沒有?！蔽嘿ひ残÷暬卮鹚?/br>
    他們用國語交流。同桌羅鏡宜是這個學校里少有的從內陸來的學生，直接插班到中四，自入學始就是佼佼者。不過看起來就是那種聰明又伶俐的長相，留著一頭短發(fā)，生了兩顆尖尖虎牙，笑起來時有梨渦，靈氣十足。

    “沒事就好。難得見你遲到，還以為出了什么事。”

    魏伽苦笑一聲，不再說話。

    今天的課程安排比較松，魏伽雖然由朝到黑都神情懨懨，筆記卻寫得尚算齊整。好不容易捱到放學鈴響，魏伽收拾東西想直接回屋苑。羅鏡宜卻戳戳他的手肘：“別忘了，阿熙說今天放學請我們去吃甜品?！?/br>
    阿熙是賀文熙，他們兩個之前合作幫他解決了一個小課題。魏伽確實忘了這件事，同時覺得身體不太舒服，但望著羅鏡宜那雙大眼睛，他又覺得拒絕的話沒法說出口，最后點點頭。

    賀文熙比他們早下課。魏伽和羅鏡宜下樓時便看見他單肩背著書包站在校門欄桿處，遠遠望去很拽。羅鏡宜先魏伽一步跑過去，拉住賀文熙另一邊書包帶，笑他：“你這樣好像那種mk仔?！?/br>
    “我冇阿喂！”賀文熙趕緊背好書包，臉紅紅地否認她的說法。抬頭時見到跟過來的魏伽，趕緊轉移話題：“人齊佐啦，快點走吧?！?/br>
    賀文熙的請客是有額度的請客，所以甜品鋪是他們平時常去的街邊那家。羅鏡宜說他好摳門哦，都不請點貴的。賀文熙翻了個白眼，叫她愛吃不吃。魏伽自己在旁邊看菜單，然后要了一碗熱核桃糊。

    “九月份吃熱的??？”羅鏡宜瞥他一眼，“也太養(yǎng)生了點?！?/br>
    “人地想食咩就食咩啦！”賀文熙敲敲桌子，和老板娘講，“要多一份龜苓膏?！绷_鏡宜切他一聲，點了絲襪奶茶和一份法蘭西多士。

    店面很小，里面坐滿了人。他們只好擠在玻璃門外。小圓桌的臺面有些臟，手臂擦過的桌沿斑駁，稍微抬頭就會看見靠街道的墻壁上被人用油漆噴過“恭喜發(fā)財”四個大字，怪野性的，好似無拘無束的紅色海草。

    羅鏡宜和賀文熙還在斗嘴，他們兩個總是有吵不完的架。魏伽在一旁邊喝邊聽，聽到搞笑的地方時會幫腔。這次他幫羅鏡宜，羅鏡宜高興到立刻叉了一塊切開的西多士遞到魏伽嘴邊。魏伽其實不愛吃這種甜品，但還是笑著接了過來。賀文熙簡直快冒火，擺著臭臉和羅鏡宜說自己也要。

    他不高興的時候很像耷下臉的大金毛。羅鏡宜和魏伽一致認證。不過羅鏡宜懶得慣他，于是推給魏伽。魏伽乖乖聽從女王指令，在盤里叉了最大的一塊遞到賀文熙嘴邊。賀文熙湊過身去一口咬掉一塊，順路忿忿然地瞪了羅鏡宜一眼。魏伽快要憋不住笑。

    吃完以后他們送羅鏡宜去巴士站，她一會還有補習要上。賀文熙就住附近。魏伽和他散了一段路，然后在唐樓底下分別。

    他應該打輛的士回屋苑，或者去自習室，而不是站在馬路邊發(fā)呆。褲兜里的手機突然貼著大腿開始震動，魏伽還在走神，沒仔細看備注名便接通了電話。隔著一道屏幕，魏成珺磁性的聲音纏繞上來：“伽伽，回頭。”

    魏伽茫茫然地轉身。一輛邁巴赫奔出路口，車身仿似鯊魚的軀干，從深海里掙出要來取人性命。他下意識地，往后小小退卻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