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澀情濃意淡
嚴起把行李隨便找個賓館放著,便回自己母校去溜達一圈,在二食堂里買了碗特色的土豆面來吃,路過cao場的時候看到個熟悉的身影和太陽下熟悉的拳路,不由得頗為牙疼地咂巴咂巴嘴——這怎么還成學(xué)校傳統(tǒng)了。 大學(xué)時候給他們上拳法課就是這個女老師,風(fēng)格極為暴烈,不但打人疼,還特愛放著練習(xí)室不用拉學(xué)生上cao場曬太陽,說是想要同時磨礪他們心志。 心志有沒有磨礪成金石不摧不好說,嚴起就知道自己黑了有八個度,到晚上一脫衣服,曬痕明顯得連江游都忍不住笑。 那會兒江游還不是個死沒良心的,給他買了幾大盒這膏那膏,有預(yù)防也有治療,不過嚴起皮糙rou厚,還真沒曬傷過。 就是有回兩人玩情趣制服,嚴起老大不樂意地穿了,結(jié)果剛穿完一看鏡子,露出來的前胸后背上面黑紅下面白,穿過肩膀那幾根布也遮不住大臂上的痕跡,恥得他簡直想找個洞鉆進去。 江游還不許他躲,狗項圈給他一套就把他栓鏡子旁邊了,自己坐在一邊讓他對著鏡子自慰。 嚴起氣得事后洗澡的時候差點把皮給搓下來。 他躲在樹蔭下觀摩完一節(jié)拳課,又磨蹭了一會兒,轉(zhuǎn)道c大。 正午時分人不多,大概只有他這么個二愣子肩負著家里老媽的重任來拍花,嚴起拿著手機,抓瞎地拍了幾十張,又刪了一些糊成淡紫色光斑的,就覺得不錯了,一股腦全部發(fā)給嚴母。 他收了手機隨意往小道轉(zhuǎn),意識到這是江游宿舍樓方向的時候他皺皺眉,喪氣地半倚著一株榕樹粗壯的樹干,從兜里摸出根煙來。 榕樹肆無忌憚生長了太多年,樹根將地面鋪設(shè)的滲水磚頂?shù)盟姆治辶?,堅硬地虬結(jié)著,上面的青苔被高溫瀝去了水分,干干地貼在根系上。 嚴起用鞋底漫不經(jīng)心地在上面碾了幾下,吞煙入肺,一時間覺得怪悵惘的。 大學(xué)就是這么個奇怪的地方,時間在這里幾乎凝固,只慢吞吞地隨草木一寸寸生長,于是不管你什么時候回來,數(shù)著階梯轉(zhuǎn)過那幾道重重綠色,抓到的還是舊日的風(fēng)。 他轉(zhuǎn)頭望了一下,熟練地挑了另外一條滿是青苔的路走,從這邊過去是中心圖書館,圖書館外一方清塘,總有小情侶大夏天的時候在荷塘邊的亭子里你儂我儂喂蚊子。再往左走幾百米,就是一面大理石墻壁,上面雕著一璧四君子,梅疏菊淡,蘭幽竹寂,互相分而不隔,相得益彰。 這是c大數(shù)百年間某一位學(xué)子的饋贈,刻刀千轉(zhuǎn),敬古今師魂,據(jù)說每位c大學(xué)子入校都要抽空來這里拍照。 嚴起也看過江游的那張照片,大概是被蘇苒拉著拍的,一家四口立在瀟瀟竹前,蘇苒挽著他的手臂,江喻平在后半步扶著他的肩,而江璦半蹲在最前面,高高舉起的剪刀手都快伸到江游下巴底下去了。 幾個人臉上都帶著笑,連江游也笑意微微,嚴起看得眼熱,要拉著江游也去拍,江游沒反對,兩人便從圖書館繞到那邊去,嚴起摸著大理石上梅花柔而堅硬的花瓣,偏頭用胳膊肘懟他:“畢業(yè)也來拍?” “行?!苯吸c著手機,他小時候給江璦拍照拍太多練出來了,雖然技術(shù)也算不上太好,但要勝過嚴起這直男拍照也綽綽有余,他示意嚴起湊近點,嚴起也就順理成章?lián)ё×怂募绨?,江游笑了一下,“你學(xué)校就沒什么好看的?” 嚴起想想,道:“爬山虎唄,蓋了滿滿一棟樓,白天還挺好看,晚上跟個鬼屋似的。” “小時候老院長也在院里二樓種爬山虎,爬了一墻,垂下來像簾子一樣?!?/br> 嚴起后來想去看那家孤兒院,但那時候孤兒院因為與敬老院合并方便管理的緣故,搬去了城西,爬山虎大概也不在了,他那會兒心情太差,覺得什么都在和自己作對,也就懨懨地取消了行程?,F(xiàn)在出了校園,站在地鐵站前,七號線穿過天元廣場直達城西,不過是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他忽而心中一動。 合并后的福利院坐落在河邊,位置偏,河岸上栽了一排樹,跟喧鬧的城區(qū)隔開。 嚴起也沒打算進去,倚在護欄邊看了一會兒。 天幕昏沉下來,遙遙的已經(jīng)有一線藍,不過這時節(jié)天黑得也慢,嚴起就吹著溫涼的河風(fēng),打算等太陽落下去再走。 他用手肘撐著欄桿,想著些漫無邊際的事,視線一會兒追著枝頭上歡快蹦跶著的鳥,一會兒又繞去極遠處云霧繚繞的矮山,等再落到福利院門口時便愣了。 院門被人推開,江游拎著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走出來,正回身對門里的人說著什么,同時抬手想把一個腦袋探出門來直勾勾瞅著他的小孩兒按回去。 那小孩兒反抗失敗,要被推回去的同時卻眼珠子一轉(zhuǎn)瞄到了嚴起,頓時大叫起來:“小江叔叔!有壞人在看我們!” 嚴起尷尬得要命,一時間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心里直罵這熊孩子不長眼色——誰他媽看你了! 江游不明所以地望過來,瞇著眼睛打量嚴起背著光的臉,手上也沒卸力,還是把那企圖轉(zhuǎn)移他注意力的小孩兒給毫不留情地推回去了:“嗯,進去,別被壞人抓走了。” 他又向福利院院長微微點頭道別,等門完全合上了,才轉(zhuǎn)身叫嚴起:“過來,這兒有地方給你躲么?!?/br> 嚴起搓了下手指,放下背在身后的手走過來:“誰躲了?” “那眼睛往河里看什么。” “想下去游個泳怎么了?!?/br> 江游拎著袋子的手順勢一抬,指向河岸邊一塊藍色的警示牌——“禁止下河游泳,違者罰款兩百。” 嚴起對著長了不少水葫蘆的河水,無言以對。 他只好服氣地略過這個話題,問江游袋子里裝了什么,這么大一包。 “手工?!?/br> “喔,小崽子們還送你禮物呢,”嚴起好奇地拉開塑料袋看了看,大多是些折紙,還有輕粘土捏的小動物,“都做得像模像樣的。” 兩人過了橋往地鐵站走,江游略抬了下手,看動作是想摸煙,但只晃了一下又垂手,忽然問他:“怎么沒進去?!?/br> “我又不知道你在里面,”嚴起不自在道,又補充,“我第一次來,今天剛好回學(xué)校轉(zhuǎn)了一圈,又去幫我媽拍了藍花楹,順便來看看?!?/br> 江游偏過頭看著他:“什么感想?!?/br> “我他媽竟然在cao場看到了我們?nèi)ㄕn老師,”嚴起說到這個就不由得“嘖”了一聲,“你記得吧?” “就是那個你一看到就覺得渾身都疼的?!?/br> “對,是她,師生對練的時候下手可狠了?!眹榔饡晨斓匦ζ饋?,眼睛亮亮的,意有所指道,“這個你也記得。” 江游并沒有否認的意思,嚴起敏銳地察覺到他今天的態(tài)度和之前似乎有些不一樣,但多的也看不出來什么了,他挖空心思吊著江游說話:“我看袋子里好幾個橡皮泥蛋糕?!?/br> “那是輕粘土?!?/br> “……反正差不多吧,”嚴起胡亂下定論,把這倆不同的東西給粗暴歸類了,又趕緊趁熱打鐵,“所以你明天生日打算怎么過?!?/br> “又不是小孩兒,不過?!?/br> “過一個唄,我請你吃飯?!?/br> 江游因為這無賴語氣多看了他兩眼,沒言聲,嚴起渾然不覺,自顧自道:“你明天是不是得回z市啊,正好,我也要回去,咱倆一起?” 他心里如意算盤打得挺響,江游卻道:“我今晚的飛機。” 算盤珠子差點撥不動了,他立馬改口:“我也覺得早點回去好,你哪一班?” 江游直勾勾瞧著他,嚴起訕訕然,正想退讓一步,就聽江游輕輕嘆了口氣:“十點?!?/br> 嚴起掏出手機訂票的時候滿腦子都是“穩(wěn)住別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順便得寸進尺:“你想吃什么,只要不是什么酸不酸甜不甜,中不中洋不洋的,口味正常就都行。” 話都讓他給說完了,江游盯著他蜷在手機背面的手指,隨口道:“挑你喜歡的?!?/br> 他有一哥們兒是個老饕,托他的福,嚴起了解不少z市口味好的飯店,此時迅速在心里過起來,最后想著兩人都喜歡吃辣,選定了一家口味很正宗的川菜館,江游點過頭,這事兒便成了。嚴起心情極美妙,一路上話都多了不少。 可惜一上飛機江游就很累似的,座都還沒暖和就已經(jīng)戴上眼罩和耳塞小憩,嚴起只好隨便摸了本雜志來看。 他看得心不在焉,眼睛在花花綠綠的圖和江游的下半張臉上輪換,然而在仔細觀察江游的當(dāng)口,心里忽然打了個突——江游好像又瘦了。 他本來下頜線條就很凌厲,現(xiàn)在更為清減,就顯得下巴尤其削尖,臉頰也是,看起來像是捏不出一指rou來。 仔細往下面看看,一件單薄的襯衫也被他穿得空蕩蕩,隱約能看到凸出的鎖骨。 嚴起被這一觀察結(jié)果搞得有些坐立難安,直覺江游好像狀態(tài)不對勁。 是工作嗎?還是別的? 直到下飛機他腦子里都還轉(zhuǎn)著這個念頭,出航站樓的時候差點被一輛車撞了,出租車幾乎擦身而過,他被江游扯著手臂猛地拉了回來。 江游的眉蹙得極深,手還緊緊箍在他手臂上,嚴起下意識抽動了一下他才倏地放開,沉聲道:“不要命了?” 嚴起被他這頗有些小題大做的模樣嚇了一跳,愣愣的:“沒注意?!?/br> “那你在注意什么?”江游冷硬道,言畢好似才發(fā)覺自己失態(tài)了,微微吐出一口氣,“算了,走吧?!?/br> 嚴起“哦”了一聲,跟在他身后,不但不生氣,反而有點喜滋滋的。 他還挺喜歡招江游怒的,感覺這廝只有情緒波動的時候像個活人,平時不笑又不怒,跟一尊高貴冷艷的石像一樣。 上了車,江游靠在座位上半闔著眼睛,嚴起碰碰他手背,等他看向自己才問道:“你是不是又瘦了啊?” 江游疑惑地發(fā)出個單音節(jié),然后否定,他不依不饒:“肯定瘦了?!?/br> “安靜點。”江游把食指往唇邊按了一下,嚴起的視線便不由自主轉(zhuǎn)到他淡色的唇上,撇撇嘴,勉強安靜了下來——這里也不方便,一會兒得把江游拐回自己屋去。 可惜江璦一通電話打來,江游自然要趕緊回去,嚴起扒著車門渾然不要臉:“好久沒見過meimei了,下回帶meimei出來玩呀?!?/br> 他和江璦見過幾面,還記得這姑娘極為活潑可愛,打著拉近關(guān)系的主意。 江游已經(jīng)走出幾步,聞言回身看過來,路燈下眼神有些晦澀難解,他最終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