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先后于正座階梯下站定，一直撐頭假寐的公良戚睜開了眼，赤紅色的瞳孔在燈下仿佛熠熠生輝，顯得其上挑的鳳目更是神采四溢。

    他的視線越過聶臻，落在其后的殷缺身上，罕有的露出了些笑意，道：“至下月初，距離你來天域，恰好五年整?！?/br>
    他的眸中帶了略微的欣賞之意，夸贊道：“靈性尚還不錯?！?/br>
    殷缺垂目低眉，微行一禮謙遜道：“還要多謝尊主相助，否則闕吟定不能如此順利結丹”

    公良戚似笑非笑地輕哼了一聲，也不知是否受用。他收回視線，調轉話頭談起了正事：

    “今日喚你們來，是為了近日芐甘嶺地帶接連發(fā)生的幾樁命案，據(jù)當?shù)氐哪ПA報，犯事的很可能是一只流竄的異魔。

    但其行蹤詭譎，機警狡猾，三番屢次都逃脫了追捕。當?shù)刈用癫豢捌鋽_，早已人心惶惶?！?/br>
    座下兩人神色嚴肅，認真聽從魔尊的指示。

    “你二人便即刻動身，抵達芐甘嶺后，在當?shù)厥狗膮f(xié)助下徹查此事，務必誅殺該妖邪?！?/br>
    魔族人的修煉之道，雖然花樣百出，但也絕不是人間傳說的那么聳人聽聞——要靠殘殺同類，嚙rou喋血來吸取法力的歪門邪道。

    這類修習之法造孽深重，在渡階時會招致天災降臨，因而，早已在天域被嚴令禁止。

    二人受命，齊聲應道：“是，尊主”

    公良戚滿意地點點頭，半闔眼簾，示意自己要歇息了。殷缺和聶臻意會，后退幾步悄然撤出殿外。

    一陣冷風拂過，吹得殷缺的頭腦清醒幾分。要和聶臻共事……他不由想到二人那時不太體面的“絕交”過程，思量著要不要借此機會跟他解釋清楚。

    突然，他感到前方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殷缺抬頭一看，原來是聶臻已經走出了十數(shù)步，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跟上來，于是轉過頭來看他。

    “芐甘嶺路途遙遠，即刻出發(fā)，方能日落前抵達?！?/br>
    語氣雖和過去比雖稱不上熟捻，但也絕不算生疏。

    殷缺不由猜想，聶臻可能早已忘了當年的事。若是自己刻意解釋，倒顯得小氣了。

    除魔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一月，二人公事公辦，自己無須多想。

    “好”，殷缺連忙應好，三步并作兩步跟上前去。

    聶臻面無表情，待殷缺走到他身側，二人并肩向宮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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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抵達芐甘嶺附近，夜已經沉。

    這是一處略顯荒涼之地，三三兩兩的村舍掩映在高樹矮植間，炊煙四散而起，到處彌漫著原始的氣息。

    遙遙地，漆黑的石崖上站了一人。

    “好像是接應我們的符使”，殷缺抓著手邊結實粗長的皮毛，俯下身在白狼的耳邊道。

    “嗯”，聶臻的聲音自不知何處傳到殷缺耳邊。殷缺抬起右腿，靈巧地翻了個身，從白狼接近兩米高的背上躍下，穩(wěn)穩(wěn)落在一側。

    殷缺甫一落地，白狼也瞬間化身成高大的人形，正是聶臻無疑。

    原來，殷缺自青云劍斷裂后，便再未出過遠門。時間久了，竟也一直忘了再物色新的騰云寶器。為了節(jié)省時間，聶臻便化作原形，載著殷缺一同趕路。

    二人走近了些，卻發(fā)現(xiàn)那符使不僅修為低了些，似乎眼力也不大好使，直至他們兩個幾乎都走到其面前，才如同剛剛反應過來似的，頗為尷尬地哈哈一笑，上前打招呼道：

    “請問二位大人，可是魔尊大人派來除祟的？”

    殷缺近處看那符使，是個平平無奇，轉眼就能忘記的長相，甚至普通到從那張臉上辨認不出他的年紀。

    聶臻從腰間取了右使令牌給他看，那人伸長脖子湊過來看了幾眼，然后突然“啊”地驚呼一聲，無端把殷缺嚇了一跳。

    聶臻沒有說話，但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這符使的腦子看似也不大靈光。

    “小的眼拙，沒想到竟然右使大人親自來了！”，他沒注意到聶臻臉上隱隱的不耐，臉上一派喜氣洋洋：

    “看來芐甘嶺終于有救了！我早就聽聞右使大人英明神武……”

    殷缺聽他的話題越跑越遠，不禁有些無奈，不得不打斷道：“請問符使如何稱呼？”

    “啊……小人姓汪，單名一個海字。大人們喚我小汪便可?！?，回話間，他不由得多看了這位大人幾眼。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彬彬有禮，而又樣貌好看的男子。面如琢玉，身如翠竹，讓人有些移不開目光。

    聶臻淡淡開口道：“帶我們去住地吧”

    汪海被這一聲令下喚回神來，應聲道：“好，兩位大人請跟我來。”，說著，便小跑兩步率先于前方帶路。

    汪海帶著兩人入住了一間客棧，說是客棧，但卻和普通的驛站大小差不多，墻皮不知經過多少風吹日曬，早已皸裂，紅木階梯都幾近暗沉成了黑色。

    “這是方圓十里內最整潔干凈的一家客棧了，小地方窮鄉(xiāng)僻壤，二位大人多擔待些”，汪海唯恐二人以為自己怠慢，趕忙點頭哈腰地解釋道。

    殷缺搖搖頭，表示不在意。

    聶臻只是在一旁站著，沒有什么表情。

    “這里的店家呢？”

    汪海似乎有些怕聶臻，聽其問話，連忙陪著笑解釋道：“之前我和店家打過了招呼，為二位大人在二樓留好了房間。

    因為最近妖物作惡，所以客棧都不敢接客，店主也早已回到村子里住了?！?/br>
    聶臻頷首，汪海便領著二人入住了二樓兩間未上鎖的屋子。殷缺路過時暼了一眼，其余房間的門檻上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看著確實有一陣子沒有住客了。

    “只開了兩間房，那你夜里宿在哪里？”，殷缺被帶進了走廊盡頭的一間房，他環(huán)顧一圈屋內的陳設，問汪海道。

    “小人在村子里有住所?！蓖艉：┬茁?，解釋道。

    殷缺點點頭，未再多言。

    “那……二位大人沒有吩咐的話，小的就先走了。明日一早來領兩位大人查案”

    殷缺目光并未看他，目光落在桌上的油燈，擰了擰眉。

    汪海得到肯許，便低著頭，關上門離開了。

    ——————————————

    殷缺敲了敲聶臻的房門，得到應答后，走了進去。

    房內的雕花窗戶大開著，聶臻正站在窗前，看向濃稠的夜色中。

    殷缺道：“我那間屋子，好像有些古怪”

    聶臻看著汪海的背影越來越小，逐漸消失不見，回過頭，也有相同的看法：

    “汪海有問題”

    殷缺贊同地點點頭：“我猜他和異魔或許有所勾結，只是不知道他在我屋內動了什么手腳。

    他們之前的計劃應該是想直接對查案之人動手，但沒想到竟然是你來了?！?/br>
    聶臻威名在外，又法力高強，無疑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聶臻同意殷缺的推斷，他接過話頭，繼續(xù)推測道：“他們不認識你，又看你外表柔弱可欺，恐怕會把念頭打在你頭上?！?/br>
    那汪海的演技實屬拙劣，說辭中又漏洞百出，他們輕易便看出不對勁。

    但聶臻仍不敢掉以輕心。還未露面的異魔才是真正的威脅，或許這汪海也不過是他拋出來的一塊誘餌罷了。

    殷缺因他“柔弱可欺”的論斷撇了撇嘴，他堂堂七尺男兒，身材雖不如聶臻雄偉健碩，但也結實挺拔，哪里看起來“柔弱可欺”了？

    聶臻捕捉到了殷缺的小表情，眼里有一閃而過的笑意。

    殷缺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待眨眼再確認，聶臻又已經收斂了神色，如平時般一板一眼道：

    “我方才檢查過，這間屋子暫且安全。要不要今夜我們二人換一下房間？”

    這便是殷缺喜歡聶臻的一個優(yōu)點。

    他接觸過的這么多人里，不乏有各方面都令自己仰望的人中龍鳳。

    他們天資卓越、地位顯赫，便因而大多都有一個共通的毛病——心高氣傲，凡事總愛替人下決斷。殷缺對此能表示諒解，但并不意味著他不會介意。

    尤其是在詹寒越那里有過不甚愉快的經歷后，他對此更加敏感。

    相比之下，聶臻就完全沒有這種毛病。

    即便他在天域也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論實力而言，也完全有驕傲的資本。

    但聶臻總是很尊重自己的意見。

    這僅僅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卻讓殷缺感覺到，聶臻是真正將他放在平等的地位，聆聽他的意見和觀點。

    這讓殷缺和聶臻待在一起時，感覺到了真正的自在和放松。

    “還是不用了”，殷缺事先考慮過這一點，

    “他們若要想動手，即便我躲過這一回，也仍會想方設法再尋時機。更何況，萬一打草驚蛇，那異魔躲藏起來，我們就不好辦了?！?/br>
    殷缺眼中有燭光躍動，讓那漆黑的瞳色無端顯出了幾分凌厲：“我們不如將計就計，看看他們要耍什么把戲。”

    聶臻沉思片刻，也道：“好，如果有危險，一定立刻聯(lián)絡我?！?/br>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