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樊家老宅隱在層疊林間,宅門上掛著連串古樸的木燈籠,往北一條街就是最繁華的鬧市區(qū)。幾株古榕把夜市的燈火擋在了外面,車道上有點擁擠,前面幾輛車下完了人,后面的才慢慢挪進去。 樊山譽先下車,傭人把車門拉開,池林搭著樊山譽的手,動作流暢利落地走下車。 門前站著樊岑,他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姨也在,正回頭望客廳里熱鬧的人群。 兩人挽著慢慢上階,樊岑拍了一下他弟肩膀,又和池林簡單地來了個貼面禮。 他聲音很小,只有池林聽見:“池銘來了。” 池林眼睫一沉,低聲說了句什么,這句樊山譽聽見了,不過沒聽懂。他一手摟住池林的腰,笑道:“哥你忙著,我倆先進去了。” 樊岑揮了揮手,樊山譽又和那小姨打過招呼,領(lǐng)著池林扎進人群里。 老爺子年輕時候留洋回來的,宴會照著西式的辦,舞池邊上還有個小樂隊。樊姨推壽星的輪椅,身邊圍了幾個硬把啤酒肚勒進西裝的中老年男人,女人們大多在餐桌邊,珠寶閃得晃眼睛。樊山譽一進來先去找樊姨,和他爺打招呼,又介紹了一下池林。 不少人明里暗里注意著這邊,池林蹲下身和老人家說話,言談間表現(xiàn)得落落大方,老爺子看這懂事的外孫媳婦也還挺喜歡,拉著他的手嘮了幾句。 樊姨就在邊上看著,瞧不出是個什么情緒。 祝過壽就沒小輩什么事了,原先還注意著池林的人一見他和樊山譽一道,全收回了目光。池林被他帶到場邊,樊山譽在這小角落里都混熟了,在一堆盤子里找到盒抹茶慕斯,拿小叉子戳給池林。 “我還怕他們?yōu)殡y你?!狈阶u悄悄說,“這邊人都不待見我爸,跟著也不待見我。” “你都出來自立門戶了,一年也見不著幾回?!背亓职阉惯^來的蛋糕吃了,味道相當(dāng)不錯。 “不是,他們覺著我笨?!狈阶u見他瞇眼睛,就知道他是喜歡吃,小叉子戳著繼續(xù)喂,“其實我哥說得挺對,真要我學(xué)金融我估計已經(jīng)成盒了。” 池林低頭含住叉子,抬起眼睛:“誰說你笨?” “都這么說,我以前中考之前,老師建議我報個技校?!狈阶u笑了兩聲,他又拿了塊餐巾,幫池林擦了粘在嘴唇上的奶油,“我后來去了市第二的高中。” “哪兒笨了。”池林低聲說。 “二級運動員,給我加分了。我剛進去班上人都不和我講話,覺得我走后門?!狈阶u刮了刮盒子邊,自個把另一半慕斯吃了,動作就沒剛喂池林那么小,一口直接解決四分一。 “我姥家里一面墻,貼的全是獎狀。我媽的一墻,我的一張。”樊山譽擦了擦嘴,沒所謂地傻笑,“我爸那么雞賊,我也不像他?!?/br> 邊上大提琴一拉,大廳里忽然就安靜了,樊姨來到墜花立麥前,先說了一段開場辭,她把麥拿給樊老爺子,又是一段客套話。 今天這宴會不是家宴,來的還有商界許多大亨。樊山譽不認(rèn)識人,這兒對他來說可取的就只有這種他從小吃到大的抹茶慕斯。反正也沒人注意到他,呆滿兩小時就回。 他這么想,忽然聽見樊老爺子談到了最近和象卒的合作,他哥站在老爺子邊上,池林忽然一晃,擋住了他的視線。 樊山譽沒再注意那邊說什么,他悄悄地牽著池林的手,摸著指甲玩。他跟這種地方格格不入,也沒啥興趣,就想著快點走。 媽的,還費了池林一天假。 那邊熱熱鬧鬧的一陣動靜,忽然響起了掌聲,樊山譽一抬頭,就見一個二十出頭的男人走到樊老爺子身邊。他雖然在笑,一眼還是給人種難以接近的疏離感。 年紀(jì)應(yīng)該不大,他幫老爺子推著輪椅來到場邊,圓形舞池整個空出來,那人向眾人行了一個紳士禮,越過人群直直向著他們這邊走來。 樊山譽心下一緊,下意識攬住池林的腰,他左手上還戴著婚戒。池林背對人群,低笑著靠近他:“怎么了,突然抱那么緊?!?/br> 男人逐漸走近了,眼直直盯著樊山譽,沒有一點表情,他在快要靠近時忽然轉(zhuǎn)開視線,向不遠處的樊家小女兒伸出了手。 他是池銘,樊山譽看見了他耳朵上的耳釘。難怪李姐那個反應(yīng),不得不說,池廣軍基因相當(dāng)好。 “沒事,想你了?!狈阶u答,手指握在池林腰側(cè),被他臂彎掩著悄不聲地摸。 他耍流氓,還得池林給他打掩護。 “明天也休息,回去再想。”池林低聲耳語道。 底下樂隊已經(jīng)拉開了,這曲子有名得連樊山譽都聽過,池銘在底下轉(zhuǎn)圈兒,眼睛還是盯著他們這邊。 樊山譽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善,卻并不是針對他,他對別人的攻擊性非常敏銳。這份熾熱的視線連他都感受到了,那必然是針對他懷里的人。 池銘咋回事? 一支舞跳完,人群稀碎地鬧起來,樊山譽嫌里面呆得悶,牽池林上樓,想去露臺吹吹風(fēng)。才到二樓走廊,樊家三姨就把他逮住了。 三姨年紀(jì)比他后媽小一點,笑面虎,連他哥都不太打交道。她今天卻一反以往的淡漠,拉著樊山譽硬說去見見表妹。 池林本來想跟著一道,卻被三姨拿香檳的手一把攔住了:“他們兄妹兩個好久沒見了,讓他們說說話?!?/br> 好久沒見的表兄妹有什么好見的,不過樊山譽不想惹事,拍了拍池林的手,小聲跟他說:“你先過去,我馬上來。” 池林有些茫然地站在廊邊,廳中流光溢彩,吊燈之下斑斕奕奕,四處都是女士們別致或庸俗的香水味。 太悶了。 池林推開露臺門,外面天色全暗了,城區(qū)里看不見星星,只有滿天偏紅的霓虹燈光,還有被風(fēng)吹搖的黑色樹影。那些燈光絕不至于被錯認(rèn)成夕陽,紅得有點偏紫,無端給人一種機械般的冷漠錯覺。 夏夜里的風(fēng)很輕,院里的樹上也聽不見知了,四處安安靜靜的,偶爾能聽見一兩聲蟲鳴,提琴的弦聲流進他耳朵里,避無可避。 第二圓舞曲。 池林從手包里取出煙,他跟著樊山譽蹭了好久七匹狼,手上的愛喜就剩下這一包。這煙現(xiàn)在對他來說唯一可取之處就是看著漂亮,被人撞見也無傷大雅。 反正他就是來這當(dāng)個漂亮花瓶,別的什么用處也沒有。 他點上煙吸了一口,緩慢地吐出白煙。夜風(fēng)吹得他頭發(fā)有點亂,池林支在露臺大理石護欄上,哪兒也沒什么好看的,他就望著天上紅藍閃爍的航行燈發(fā)呆。 里面的鋼琴彈得很一般,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么,動不動搶拍和小提琴打架。池林低著眼睛笑,身邊的風(fēng)忽然小了,他偏過頭,盯著對方的耳垂打量了好一會。 池銘瞇起眼睛,那點火光在他看起來很刺眼:“水生調(diào)?” 池林沒答話,摁滅了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