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洛佐倫的領主雕像非常顯眼。

    該怎么形容它的顯眼呢……就是從北方森林的山頭一眼望過來，第一眼不是領主的宮殿，而是那比宮殿還巨大的雕像。

    有了那么大一塊地標，一路通暢，他們很快就來到雕像前。這是洛佐倫的象征和宣示，宣示他們有最高超的工匠，最先進的技術，擁有龐大的資本以及最優(yōu)秀的法師；它就矗立在這，若是不服，大可來試試。

    驕傲又囂張。

    菲姆斯怔怔地仰望，本質上他就是一個沒見過市面的小孩子，對一切都充滿好奇，阿貝爾停下馬車，靜靜等待。

    她觀察這座特立獨行的城邦，與教會掌權下的教國全然不同，這里充斥著煙火氣和人情味，沒有壓抑的思想，漂亮的女人在噴泉下起舞，路過的人會好心鼓掌，水珠打濕她裙擺，沒人斥責她儀表不端。孩子們大笑著在人群中穿梭奔跑，大家長不會說他們不敬神明。甚至有商販將不同信仰的神像擺放在一起售賣——這在教會禁令可是死罪。

    她望著人群，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余光閃過黑影，她警覺回頭，再看卻什么也沒有。

    菲姆斯收回歆羨的目光，緊靠著她，輕聲詢問：“阿貝爾，我們可以住在這里嗎？……我會藏好尾巴的?！?/br>
    即使是信仰復雜的洛佐倫，對魔鬼的接受度也非常低，大約是種族天生的對立立場。

    阿貝爾點頭說：“城外也許會有房子出租?！?/br>
    “阿貝爾最好了！”他非常開心，抱著阿貝爾親昵貼上，斗篷下的尾巴小幅度擺動，柔軟的亞麻色頭發(fā)撓得她脖子癢呼呼，撲哧笑出聲。

    “好了，”她把他的腦袋推遠些，“趕緊出發(fā)，時間不多了?！?/br>
    他保持著近距離的姿勢，攤開手繪地圖，洛佐倫布局簡單，少些彎彎繞繞和死角，為的是衛(wèi)兵們能迅速找出違規(guī)者，也方便集中管理居民。

    多虧這里民風熱情，他們一路走一路問，不一會便到了斯弗艾的藥劑店門前。

    藥劑店大門緊閉，招牌布滿灰塵，他走進了看，熏天的臭氣從門縫里擠出，臭得他頭暈腦脹，緊皺眉頭：“阿貝爾，我感覺不太好。”

    阿貝爾拍拍他手臂，徑直推開門進入，房門的震動帶下一片塵土，讓人不禁懷疑“這里真的有人嗎”。

    她捂著鼻子繞屋內走了一圈，昏暗的室內讓人感覺沉悶，她四處看了看，柜架上的一小罐粉末吸引她注意力，剛要上手摸，突兀的沙啞聲音阻止她。

    “別亂碰，小姑娘?！?/br>
    她驚了一跳，菲姆斯一下竄到她面前，擋在她和陌生人中間。

    “別激動?！蹦莻€人點亮了屋內的蠟燭，照出一方明亮，“小家伙，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別啊。”

    菲姆斯一愣，緊接著就要露出惡魔的獠牙。

    “沒什么特別的，”阿貝爾打斷他，一把抓住菲姆斯的手，轉頭詢問，“您就是斯弗艾？”

    老者點頭：“我就是斯弗艾。”

    “我們從羅布鎮(zhèn)來，托里斯弗艾女士托我們向您問聲好?！卑⒇悹枏堊炀蛠?，信口開河。

    蹩腳的謊言立馬被戳穿，斯弗艾冷笑：“我承認你們認識她，但你不知道我們父女的事，胡說八道?！?/br>
    “沒錯，我在胡說八道?！卑⒇悹栄燮げ徽?，“我就是和您攀個關系，好賣高價?！?/br>
    斯弗艾沒想到她這么直接，呆了一下，接著發(fā)出爆笑。

    “好，很好，我喜歡！”他大笑著，將那瓶她看上的粉末罐子扔給她，“拿去吧，送給你了?！?/br>
    來賣東西的阿貝爾被反客為主，一時間措手不及：“等等，我不是來買東西的？”

    斯弗艾擺手：“你賣東西和我送你東西是兩碼事?！?/br>
    阿貝爾：“額，好的？那謝謝您的好意？”

    “不用謝，你的貨物呢？”

    斯弗艾又去看菲姆斯：“哦，小家伙別這么護主，你讓我有點害怕?！?/br>
    阿貝爾拽了拽他的手，他還緊緊握著她。

    菲姆斯不情愿地從斗篷里抱出花盆，藤蔓殘枝在昏暗封閉的環(huán)境中恢復平靜，沒有聒噪的聲音，淡淡地發(fā)著熒光，看上去異常美麗。

    “這是……”

    斯弗艾掏出單片鏡，把花盆抱過來仔細端詳。

    “這是綠神的一塊斷枝？”他語氣中帶著謹慎，“你從哪弄來的?！?/br>
    阿貝爾：“我養(yǎng)的?！?/br>
    “不可能?！彼垢グ瘩g，“祂不可觸碰，你怎么能拿到。”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是綠神?！彼磫?，“按你的意思，沒人能見到它?！?/br>
    “……”斯弗艾沉默了，糾正道，“是‘祂’，不是它，你可以不信仰，但是要尊重?！?/br>
    阿貝爾：“它它它它它?！?/br>
    “…………”斯弗艾看上去要抓狂了，他從沒見過這種人，對神明沒有絲毫敬畏。

    菲姆斯也跟腔：“它它它——”

    “夠了！”斯弗艾恨恨地說，“我信了！你們閉嘴，開個價?！?/br>
    阿貝爾伸出五根指頭。

    “五金幣，可以。”

    阿貝爾搖搖五根手指：“你自己說，神明的殘枝只值這個價嗎？我都不好意思?！?/br>
    “……好，五十金幣?！?/br>
    阿貝爾嘖嘖出聲：“信徒的信仰啊，可真廉價……”

    “五百金幣？！你瘋了吧！”斯弗艾尖叫，老頭滿是皺紋的臉上居然能看出憤怒，“我不要了！”

    “是嗎？”阿貝爾很遺憾，收起花盆，“那我只能說聲抱歉了，看上去你的時間不多，還有更重要的事吧？你繼續(xù)忙，我不打擾了。”

    她帶著菲姆斯往外走，嘴里還念叨：“奇怪，明明需要啊。”

    就在他倆即將走出昏暗的房間，太陽照在他們身上的一瞬，斯弗艾驟然叫住他們：“等一下?！?/br>
    阿貝爾回頭，陽光為她周身鍍上一層金色，金黃的發(fā)絲熠熠閃光，斯弗艾晃了眼，仿佛見到真正的太陽之子。

    “想要？五百金幣?！遍_口說出的話卻像一只純種的惡魔。

    “……成交?！彼垢グ南?，這就是個魔鬼，他怎么會看錯。

    阿貝爾蹦跶著回去，把花盆交給他，隨口問道：“我們初來乍到，想要定居，您有什么地方推薦推薦？”

    斯弗艾rou痛地拿過那盆藤蔓，到手了才感覺踏實多了，他不想理會她：“我怎么知道，你們愛去哪去哪?！?/br>
    “是嗎？那我們只能拿這金幣去找別人了……”

    “……fuck”斯弗艾罵了句，咬牙切齒地說，“一百金幣?！?/br>
    “包括房租?！?/br>
    “成交?！?/br>
    兩個各懷鬼胎的家伙達成共識，皆大歡喜。

    由于交易金額過大，他們三人不得不去趟金錢交易所，路上菲姆斯悄悄問：“我們是不是被坑了，一百金幣的房子……”

    阿貝爾也悄悄回他：“沒關系，我也坑了他。”

    “可那也太貴了。”

    “值得，算是情報費?！?/br>
    菲姆斯疑惑，什么情報費值這么多。

    取完錢，沉甸甸的箱子讓人十分安心，這是金錢的力量，什么都無法替代。

    斯弗艾特意詢問她：“為什么不開個人賬戶，存在交易所不會被盜竊。”

    阿貝爾說：“別擔心，我家有只看門犬，很厲害的?！?/br>
    菲姆斯搖了搖尾巴。

    斯弗艾見她堅持，不再多說，只問了句：“你們想住在哪？”

    “城外，人不要太多，離洛佐倫不要太遠?！?/br>
    斯弗艾聽了這話，怪異地看她，又看裹得嚴嚴實實的菲姆斯，難得什么都沒說。

    菲姆斯拎著沉重的箱子，崇拜地說：“阿貝爾好厲害。”

    阿貝爾被吹捧得鼻孔朝天：“哼哼，我可是萬能的?！?/br>
    “你閉嘴，只有神明才是萬能的。”藥劑師忍無可忍，他實在沒法忍受這個毫無敬畏的人類。

    阿貝爾懶得和他爭論，兩人互相看不順眼，竟也一路和諧。

    跟著他出了城，在走出不遠、離開熙攘的人群后，她才問這位藥劑師：“你知道，魅魔在人的身上留下印記，代表什么嗎？”

    提到這個，藥劑師的話就多了起來：“哦，那個標記，惡魔總喜歡在人類身上留下記號，表明這是自己的所有物、或是祭品?！彼垢グf，“你見到了？快讓我看看！”

    “等她有空?！卑⒇悹栃χf，“有什么辦法抹掉嗎？”

    “做夢?！彼垢グ托Γ跋胍魫耗У臉擞?，除非它們死掉?！?/br>
    阿貝爾：“……”

    菲姆斯非常心虛：“……”

    斯弗艾沒察覺到兩人的異常，頓了一下說：“是女性被標記？不可能，不可能有男性魅魔?！?/br>
    “你沒見過就說沒有？”

    “從未有記載，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斯弗艾想了想，開玩笑般說，“你說的這個人，是不是你自己？”

    阿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