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的行程最后還是被打斷了。

    “簡直是膽大妄為！”艾克隆臉頰漲紅，揮舞著拳頭，一向以優(yōu)雅自持為人稱道的外交官大人鮮少有這么激烈的情緒。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按在了半空中揮舞的拳頭上，灼熱的正午陽光般的溫度從另一個人身上傳來，艾克隆漸漸冷靜，他看著對面的人：

    “要我來說的話，尊敬的法老陛下，這明顯是對埃及的挑釁，卡疊什……不過是一條戰(zhàn)敗了的野狗，也敢這樣同我國叫囂！”

    “哦哦哦——真粗魯啊，艾克隆，這可不像你！”哈斯特在蝕月身后說。

    “至少我沒有打扮得像個下等貧民，我偉大的巫師大人?！卑寺×⒖讨S刺回去。

    被夾在中間的蝕月掏了掏耳朵：“聽我說，我親愛的朋友們?！?/br>
    兩人立即安靜下來。

    “昨天夜里，我的朋友哈斯特將我從甜美的夢中叫醒，告知我梅麗塞格1通過一條眼鏡蛇向他預示了我的未來——被一位富有正義感的軍隊指揮官殺死?！薄?梅麗塞格：眼鏡蛇女神〕

    艾克隆露出震驚的神色。

    “他向我建議殺掉那位可能會對我的生命具有威脅的軍隊指揮官?！?/br>
    艾克隆沉思了一會，說：

    “我贊同，雖然我同樣不相信蛇虺預言，但誰知道它會不會真的存在呢？把危險掐滅在萌芽中總是沒錯的?！?/br>
    哈斯特道：“你總算說了句公道話，我還擔憂你的廢話連篇會讓米昂斯堅定主意?！?/br>
    “我的主意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蝕月道：“我只是想說，既然卡疊什需要一個人帶領軍隊去鎮(zhèn)壓，而我需要鏟除一個未來的敵人，為什么不派他去呢？”

    “天??！”哈斯特向后跳了一大步：“你還不如直接跟他說：‘嘿，快跑遠一點，不然我的朋友就要逼我殺死你了！’　”

    “我不是那個意思。”蝕月說。

    “那你是什么意思！”哈斯特猛撲上來，蝕月踉蹌后退著站穩(wěn)，前者掐著他的腰，突然低下頭在肩頭上咬了一口。

    艾克隆震驚無比的看著：“喂，你——”

    蝕月單臂撐住對方胳膊，重心下壓，大喝一聲將足有兩米的哈斯特過肩摔到了沙地上。

    “哈斯特，”艾克隆不贊成地看著仰躺在地上的男人：“別太過分?！?/br>
    “這只是朋友間的玩笑！”哈斯特躺在地上大喊道。

    然而外交官大人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皺褶，然后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

    “北邊打仗很辛苦吧？”

    “為陛下和人民而戰(zhàn)是我的榮幸?！?/br>
    “我聽說赫梯人很難纏，但你總是能贏得勝利，你的士兵們稱呼你為戰(zhàn)神?！?/br>
    塞尼德聽出法老的言外之意來，他從額頭滴下汗水，思考該怎樣回答才能不惹怒這頭喜怒無常的雄獅：

    “我從未聽過這樣的話，想必是一些喜愛污蔑他人的小人做的。陛下英明神武，一定可以窺破真相?！?/br>
    “既然這樣，指揮官，何不拿起你的武器，為了我進攻卡疊什，恩賜他們法老的榮光呢？”

    塞尼德不喜歡這個地方，聽到法老的話語，他喜出望外。然而法老的下一句話又使他如同掉進了冬日的深潭里，渾身冰冷。

    “我將重新分配給你最優(yōu)秀的士兵。至于原來那些，不如就交給危列指揮官?！?/br>
    危列是個欺軟怕硬，蠅營狗茍的小人，與塞尼德時常作對。

    法老的意圖如此明顯，他忌憚他的臣子，并決定拔去他的獠牙，或許還會奪走他的生命，為了那虛無的猜忌和無止境的懷疑。

    ——————

    尼羅河邊的夜晚靜謐而美好。

    “你還是放過他了，是嗎？那個即將害死你的背叛者！”

    河灘邊的大石頭上，蝕月正坐在上面感受沁涼的風拂過臉頰，對后方跳腳的哈斯特的怒吼充耳不聞。

    “米——昂——斯——”

    “好吧，好吧，哈斯特?！蔽g月掏著耳朵向他表達抗議：“你要我直接殺了他嗎？”

    哈斯特向前走了幾步來到蝕月面前：“有何不可？我的蛇可以在任何人察覺不到的情況下輕而易舉的殺掉一個人?！?/br>
    “或許吧，”蝕月聳肩：“可我不想殺人?！?/br>
    哈斯特原地轉了一圈，啐道：

    “見鬼的仁慈！”

    哈斯特蹲下身與正跨坐在大石上的法老平齊，兩只手撐在蝕月肩膀上，兩雙同樣有神的眼睛對視：

    “聽著，米昂斯。你的命不僅是你的，它還是整個埃及的，還是我的，因為我選擇了你。走上這個位置我們殺過的人還少嗎？不要在這種時候犯糊涂，這不是你的作風?！?/br>
    蝕月眨了眨眼，深綠色眼影在月光下似乎有著神秘的色澤，黑而長的眼睫毛刮到了哈斯特的眼皮上，后者閉了閉眼睛，重又睜開，仍舊執(zhí)著地盯著他。

    “那些都是該殺之人?！?/br>
    “該殺？”右側突現(xiàn)男子的輕笑聲：“那些人都做了罪大惡極的事？不，他們只是站錯了隊伍，阻擋了你的路，米昂斯。利益，只有利益，才是人類行事的指南。”

    “艾克??！”哈斯特臉色沉下來：“別鬼鬼祟祟的像個小偷！你怎么會知道我們在這里？”

    外交官艾克隆從大石的陰影處施施然現(xiàn)出身形，從容回道：

    “我不過是受某個被奴役的文書官大人所托，恰好尋找到了這里而已。你為什么如此憤怒，哈斯特？”

    哈斯特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外交官悉心整理的披肩，向他舉起了那駭人的拳頭：

    “艾克隆，你這虛偽的、充滿心機的小人！我今天就要你知道，偷看的下場！”

    艾克隆臉色漲紅，面上很驚訝：“哈斯特，蠻不講理的莽夫！你因為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要對你的朋友動手？”

    “好了，哈斯特，”蝕月站起身來拉住那支握緊拳頭的胳膊：“這又不是什么大事。”

    哈斯特轉頭看他，因為憤怒那雙眼睛發(fā)紅。他低聲吼道：

    “米昂斯，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嗎？”

    蝕月怔了怔：“我以為那只是年輕時候的玩笑…………”

    ——————

    “你要帶我去哪？”

    “跟我來你就知道了?！?/br>
    自從哈斯特輟學之后，蝕月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他的變化很大。

    曾經雖然不夠精致但還算整齊的假發(fā)被摘掉，露出一層短短毛茬的腦袋；脫去了那身學院校服，他只在腰間圍了一件羅印克羅斯2；腳上的草鞋顯然是自己做的，粗糙的完全沒有防護作用。幸好對野外生存的喜愛使他長期行走，腳底已有了厚厚一層老繭。〔2羅印克羅斯：古埃及一種傳統(tǒng)服飾，類似纏腰布〕

    他們進入了一個荒無人煙的森林，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個小山洞，從內部散發(fā)出微弱的光芒。

    他們走了進去。

    和蝕月想象中一樣，這是一個很逼仄的空間，里面擺滿了瓶瓶罐罐，正中間有一套破舊的桌椅，哈斯特把他按在椅子上，轉身翻找東西。

    “既然你說你是拉神選中的人，米昂斯，就讓我看看你是否禁受得住蛇神的考驗吧。”

    哈斯特要求他脫去衣物，全身光裸，并從一個罐子里掏出一些味道難聞的膏狀物，涂抹在他身上。

    “這是什么？”

    “蛇神的考驗?！惫固鼗卮穑骸巴可线@個，大部分的人都會感到渾身發(fā)冷，呼吸困難，頭暈，最后痛苦的死去。這需要極大的毅力和強健的體魄。來證明給我看吧，拉神的子孫不會輕易死在蛇毒里。”

    蝕月任由他涂抹，沒有反抗，但仍不同意他的做法：“這聽起來真荒唐?！?/br>
    “你要我支持你，去對付你那已經勝券在握的哥哥，總要付出點什么。”哈斯特低頭認真抹藥的同時回答他：“只要你挺過這一次，以后的大部分毒藥你都可以不被毒死?！?/br>
    “但愿你說的是真的?！?/br>
    山洞內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蝕月開始感覺到哈斯特所說的那種癥狀：他開始全身發(fā)冷，幾乎要發(fā)起抖來；血液好像被凍住了，而腦子里卻暈乎乎的，似乎有個聲音在高速告訴他：沉睡吧，沉睡吧……他急忙搖了搖頭。

    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哈斯特決定聊點什么。

    “你的身體真漂亮?！?/br>
    他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但蝕月還是聽到了并且回答他：

    “你比我更強壯，哈斯特?！?/br>
    “我也這么覺得，但是那群該死的婆娘就是喜歡你這型，她們說我像個黑熊?！?/br>
    蝕月想要笑，但嘴角只是費力地扯了扯。

    “不用管她們，你在我心里是最棒的?！?/br>
    哈斯特猛咳了幾聲：

    “如果說這話的是個女人，我現(xiàn)在就把她打包給辦了然后娶回家?！?/br>
    “可惜她們只喜歡我這型的?！蔽g月打趣道，他覺得身體在逐漸回暖，因此心情也愉快起來了。

    “真是誠實得讓人牙癢癢的回答。”哈斯特也微笑道：“看來你恢復過來了，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失去了一個朋友?！?/br>
    他們對視了一會，然后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