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自己人無需客氣。”何清瑜克制自己翻涌的思緒，不見不覺得如何，一見方知厲害。

    季南山?jīng)]發(fā)現(xiàn)二人的暗流涌動，“秉川在衙門，我已經(jīng)見過了，明成明遠(yuǎn)跟著教諭下鄉(xiāng)了，要晚間才回，走了一路，乏的很，先用些飯食歇會兒，你再領(lǐng)我們出去逛逛，我瞧著這兒的繁華有些不輸京城，可見秉川的用心。”

    季南嘉唇角微翹，有些驕傲，“秉川事事親力親為，清江有今日他確實下了苦功夫的?！?/br>
    何清瑜見她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覺得有些刺眼，垂眸端起茶盞掩飾自己的不愉。

    “你倒是不謙虛?！奔灸霞梧托Φ?。

    季南嘉笑瞇瞇的揚了揚下巴，“世子阿兄稍坐片刻，我今天親自下廚給你們接風(fēng)?！?/br>
    說罷吩咐抱春等人小心伺候，行至廚下的時候嘴角的笑意才消失。

    何清瑜為何會來？

    清江的魚本就出名，鄭明翰來后稻田養(yǎng)魚，雞鴨鵝等一系列家禽也是逐漸形成產(chǎn)業(yè)鏈，惠濟(jì)周邊郡縣，鄭明翰也不藏私，但凡別縣派教諭都是傾囊相授。

    如今的清江憑一縣之力，自發(fā)開河渠，養(yǎng)畜牧，開荒地種植果木，加上改良的農(nóng)具，紡織業(yè)和糧產(chǎn)在整個荊州算獨一份兒，加上河道引流，往年動不動就被淹沒的良田也減少，收成自然上漲。

    魚蝦都是清江的招牌，季南嘉回想何清瑜的口味，他祖籍江陰，口味偏甜，便做了叉燒rou，又做了糖醋魚、蛋黃蝦仁、獅子頭、清炒幾個時蔬，和一盤白切雞，季南山口味偏厚重，季南嘉燉了了酸菜排骨、廚下早就鹵好的豬頭rou切了一碟子，炒了些鹵子煮了面條。

    廚下的廚娘替季南嘉打著下手，燉煮烹炒都是極為手熟的，一個時辰多幾刻便將一桌子菜忙活出來了。

    菜上了后，季南嘉上完菜就想告退，卻被何清瑜攔住了：“何須見外，我與你兄長相識多年，莫若當(dāng)我同你兄長一般，一起用飯罷?！?/br>
    季南嘉還想婉拒，就見季南山撫掌一笑：“確實，糖糖，我與世子情如親人，無需如此見外，坐下一起。”

    季南嘉暗自瞪了一眼季南山，只得陪坐。

    何清瑜低頭掩蓋眼里的笑意，倒是鮮活許多。

    而何清瑜在嘗了一口菜的味道后，手中的筷子掉落在桌面發(fā)出聲響，季南嘉兄妹倆都驚訝的望向他。

    何清瑜輕咳兩聲：“有些累了，一時沒拿穩(wěn)，失禮了?！?/br>
    季南嘉微笑示意，季南山倒是玩笑了幾句，“到底不如年輕時候，以往幾天幾夜不睡都沒事，還是快些吃了睡一覺，晚上出去逛逛?！?/br>
    季南嘉只覺得這頓飯吃的煎熬，而何清瑜卻是越吃越心驚。

    她……若是沒有記憶如何將自己的口味知道的這么清楚？

    前世她為了能做出自己喜歡的吃食苦學(xué)良久，火候味道掌握的一分不差，而在這之前，她應(yīng)當(dāng)是不會的。

    如今就對應(yīng)得上了，為何她沒有按照原來的軌跡與自己相遇，為何她會在鄭家以食肆發(fā)家，原來如此！

    應(yīng)該如此！

    何清瑜在客房垂著頭眼里的淚水洶涌，胸口的怒意和痛苦、怨憤相互沖擊，她怎么能……

    這么狠心，明明記得一切卻裝作不認(rèn)識，明明……

    卻嫁作他人婦。

    又恨自己，若非傷透了她，又豈會讓二人再次錯過？

    繁雜的情緒令何清瑜喘不過氣，他必須問問她！

    她也應(yīng)該跟自己談一談。

    何清瑜打開房門，前往后院的腳一頓。

    他現(xiàn)在，連去后院找她的資格都沒了。

    季南嘉端著食盒打算去衙門給鄭明翰送飯，這都是慣例了，卻看到何清瑜站在樹下滿臉頹然，季南嘉遲疑的想往后退。

    “嘉兒！是你吧？”何清瑜顫聲道。

    季南嘉腳步一頓，“妾不知世子何意?！?/br>
    何清瑜苦笑，眼里的悲傷令季南嘉忍不住后退了幾步。

    “你知道，你只是不想知道?！焙吻彖げ讲骄o逼。

    假山蜿蜒起伏，季南嘉慌亂之下退無可退，“世子自重，我是鄭家婦。”

    何清瑜聞言低聲笑了起來：“哈哈哈……鄭家婦？李建庭和李建榮若是知曉此刻，該會如何？哈哈哈……嘉兒！”何清瑜死死盯著眼前的人，可見她滿臉防備，想要擁她入懷的手縮了回去。

    “你明明記得，只是不想再認(rèn)我了而已?！焙吻彖た嘈Φ馈?/br>
    季南嘉不安的抓緊食盒，硬聲道：“我不知道世子在說什么？煩請世子讓路，我夫君還未曾用飯，我得去給他送飯?！?/br>
    何清瑜滿耳都是她說夫君。

    夫君？

    她如今也叫別人夫君了，以往怯生生叫一回他夫君都羞的滿面通紅的人，如今理所當(dāng)然的提及旁人，多么可笑？

    多么刺眼。

    何清瑜狠狠閉上眼睛，“季南嘉，你了解我，我同樣也了解你，你若不是同我一樣重來一回，怎么解釋你以吃食發(fā)家，你在那偏僻的窮鄉(xiāng)僻野如何得知這些烹飪手法？那些年我與殿下為你搜羅的各家廚子供你折騰，你才會這些。若非如此、若非如此！你又怎么解釋你對我的口味了如指掌，連味道都分毫不差？”

    季南嘉啞然，剛想辯解，望進(jìn)男人眼底的悲痛，仿若無法再承受一次重?fù)簦麄€人身子都像要被擊垮搖搖欲墜，“我……”

    “別再騙我了！你從不騙我的！”何清瑜低吼。

    一瞬間季南嘉胸口一陣尖銳的痛意襲來，愿主的記憶洶涌而至，一時令她分不清那是她經(jīng)歷過還是旁人的經(jīng)歷，食盒跌落在地，精致的飯菜隨之散落。

    何清瑜連忙抱住下滑的季南嘉：“嘉兒！嘉兒你別嚇我，我不逼你了，只要你平安……只要你平安，我本也不打算再打擾你的?！?/br>
    季南嘉仿若置身夢境，女子滿面含羞，期盼意中人的歸來，精心做了一桌子菜，等她的意中人。

    “六郎？”季南嘉低喃。

    “是我！嘉兒，是我，六郎在！”何清瑜哽咽著緊緊摟著季南嘉輕聲哄道。

    季南嘉逐漸恢復(fù)清明，發(fā)現(xiàn)自己在何清瑜懷里連忙掙扎，“放開我！”

    何清瑜怕極了，連忙放開她，見她靠著假山喘息，沒有大礙這才放心，只是手卻還是護(hù)著她周邊。

    “你果然都記得……”

    季南嘉察覺臉上的濕意，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淚流滿面，“記得如何？不記得又如何？如今你我都各自為人夫為人婦，我很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沒有想做旁人玩物的想法，世子應(yīng)該有成人之美?！?/br>
    何清瑜趔趄了一下，“你果然在怪我，是我的錯，你怪我應(yīng)該的。”

    季南嘉掏出手絹仔細(xì)擦拭臉上的淚痕，“事到如今，你應(yīng)該珍惜眼前人，夫人待你情深義重，何必得隴望蜀？世子應(yīng)該往前看才是，無論是與否，都沒有意義了。”

    何清瑜勉強扯出一個笑，卻還是失敗了：“你走后，我就與她和離了，而今，我至今未曾娶妻?！?/br>
    “與我無關(guān)?！奔灸霞慰戳说叵律⒙涞娘埐四柯犊上А?/br>
    何清瑜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地下，“他們待你很好吧？”

    季南嘉眼底暖意回轉(zhuǎn)，“極好?！?/br>
    何清瑜眼底痛意閃過，“好便好！那就好！”

    季南嘉有些不耐，再磨蹭下去時辰就越晚，鄭明翰一忙起來就不吃飯，若非她時常去衙門，只怕身子早就熬壞了。

    何清瑜如何沒發(fā)現(xiàn)她的不耐，苦笑一聲：“你怎么能…將我忘的這么徹底？”以往他們那樣親密，要他如何釋懷？

    季南嘉聞言冷笑，轉(zhuǎn)頭看向何清瑜譏笑“不然呢？給你做妾？然后被人送與旁人作踐，最后亂棍打死？”

    何清瑜捂著胸口，撐著假山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如今定然不會，我能保護(hù)你，三王已經(jīng)被流放，殿下如今也是九五之尊與你沒有交集，以前的事情不會再發(fā)生，我向你保證！我們重活一次難道只是為了分道揚鑣嗎？”

    “那又如何？過去的季南嘉已經(jīng)死了，是你親手將她推向深淵，何清瑜，你這個人想要的太多，往往什么都留不住，而今邁步從頭越，應(yīng)當(dāng)惜取眼前人才是。你和季南嘉，再無可能?！?/br>
    季南嘉不再看他，突然翻涌的回憶打的她措不及防，愛意和恨意也洶涌如浪潮，攪的季南嘉心神不寧，她必須回去緩一緩。

    何清瑜眼里淚水朦朧，看著季南嘉決絕的背影徒勞的伸出手想要挽留卻無濟(jì)于事。

    “嘉兒，別……走……”

    何清瑜心悸這個毛病從那個夢開始后便伴隨著他，不時發(fā)作。

    假山前的人松開手中被捏皺的文書，本想回來拿東西，順帶跟大舅子打個招呼，順帶致歉招待不周，沒成想?yún)s聽到這些。

    原來如此，所有懸著的疑慮在此刻得到證實，鄭明翰雖然無法理解這荒謬的事情，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極有可能就是真相。

    季南嘉回到后院，吩咐廚房再做一份兒飯菜給鄭明翰送去。

    季南嘉躺在床上，愿主的回憶奔涌而至，甜蜜的、憂傷的、無可奈何和徹底沉淪的情緒充斥著季南嘉的胸腔宛若身臨其境。

    “放下吧，如今不是你所求的嗎？”季南嘉捂著胸口低喃。

    疼痛漸緩，季南嘉迷迷糊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