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跪祠堂家法伺候 哀喪父幽咽離魂
槐寧在府里為父親侍疾六日,隋如淵就一直在他身邊照應(yīng)著,不敢讓人太累。只是于氏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藥食進的極少。槐寧看在眼里,憂心忡忡卻沒有半點法子。只能眼睜睜瞧著父親日日病弱,一家人搖頭嘆息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 這天他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之后讓阿櫟也早些去歇著。他跟在自己身邊伺候,也著實辛苦的很。夜里,有人搖晃著槐寧的肩膀說家主讓他即刻去祠堂一趟。 槐家的祠堂,向來是不讓出了閣的男子入的,今兒的怎么會喚他去?槐寧正疑惑著卻見母親手握家法,后背挺直的站在祠堂里。 祠堂內(nèi)一列列先祖排位被搖曳的微弱燭火映襯著,風在堂外一刻不停的呼嘯?;睂幹挥X周遭森森寒意,似要吞噬掉自己一般。 “你跪下,當著槐家祖宗牌位磕頭認錯?!?/br> 槐寧依言屈膝跪在堂中,卻是不肯認錯毅然道:“祭奠先祖,我這個做后輩的理當跪拜。只是槐寧不知,有何錯可認?!?/br> 槐馥慈聞言,揚起手里的家法狠狠朝槐寧背脊上責打怒道:“荒唐,槐家的先祖還需要你一個出了閣的男子祭拜。你這個不孝子,與人私定終身,以陪侍身份入了王府,毀了槐家百年的清流生譽還不是大錯?!?/br> “母親,她從來是真心待我。您為何不信,只知道遵循禮法,豈不知女子與男子情愛之事乃天道自然。不然如何生育后代,教養(yǎng)女子?!彼@話說的坦然,連胸膛都挺起幾分。 槐馥慈居高臨下,見槐寧冥頑不靈指著他的脊背繼續(xù)怒罵:“你以為凰上會真心待你?豈不知帝凰心中容得下的只有宏圖霸業(yè)!哪來的真心深情,不過幌子罷了。你真真是為她登上帝位做了塊墊腳石而已,卻還不知錯,不知錯?。 ?/br> “啪,啪,啪!”槐馥慈狠狠的連抽了三下重重砸在槐寧背上,面部猙獰痛心疾首。 “啊!”槐寧被打的觸不及防喊出聲來,只覺得這種痛侵皮入骨。他不躲不避,狠咬下唇只苦苦熬著襲來的責打。最后雙掌落地撐著身子轉(zhuǎn)頭抬眸,對槐馥慈一字一頓堅定道:“情出于心,何錯之有?” 槐馥慈未想到槐寧如此堅定,連連后退兩步將家法擲在幼子后背喟嘆道:“執(zhí)迷不悟,執(zhí)迷不悟!” 這時槐攸到槐寧身邊站住,槐寧還像小時候一樣,抱住槐攸的小腿痛哭:“jiejie,我想同相愛之人在一處,又有什么錯?” 槐攸拍了拍他的后背,神色漠然而疏離:“我的弟弟,那你可知今日在他身側(cè)的君后,是顏家的兒郎不是你啊!你是承不住她高深的帝凰心術(shù),若當日不是四皇子為你求情。你入不了王府,便會要為了保全槐家和她的名聲被迫自戕,淪為棄子。 “不會的,不會的!妻主重情重義,迎煊哥哥進門也是無奈之舉!” 槐攸眸色冰冷的俯看下跪之人,對他的哭喊充耳不聞。這時槐馥慈沙啞的聲音響起,聽她命道:“攸兒將他拖出去,失德敗行之人不配跪在祖宗牌位面前?!?/br> 槐寧聞言臉色慘白,一時間無地自容。隨后整個人被槐攸一把拉起,毫不憐惜的將他往祠堂外推去。他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再環(huán)顧四周景物逐漸分崩離析。而自己在懸崖之巔,被逼縱身往無盡深淵下墜。 “??!救命!”槐寧驚叫一聲坐起,猝然睜開雙眸。后背有冷汗不斷往下淌,他大口的呼氣讓自己平復(fù)下來。 原來,這是一場夢啊?;奔业撵籼迷诨窗哺?,他如今身在上京,加之身份尷尬又怎會前去。 槐寧再閉上眼又升騰起如墜深淵的恐懼,只能心有余悸的撫了撫胸口。他披了外袍,后邊跟著府里的小廝往于氏房里走去。 此時月黑風高,燭火幽暗。房門口只有一個小廝守著,聽到腳步聲心中大驚,差點叫出聲來。瞪大眼看到是槐寧,才連忙站直身體結(jié)結(jié)巴巴道:“貴君。。。貴君怎么來了,老君人睡著呢?!?/br> 槐寧豎起手指,噓了聲:“悄聲些,我就進去陪陪父親,你莫要驚擾了他人?!?/br> “是。”那小廝輕手輕腳給槐寧開了房門。他獨自進了父親的臥房,見人眉目舒展難得睡的安穩(wěn),也不想擾他。搬來圓凳坐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于氏一會兒,到了四更天他倦意漸濃才背倚在橫木上閉眼歇息。 清晨,隋氏領(lǐng)著小廝端來面盆清水伺候盥漱。槐寧聽到動靜睜開眼,去擰了帕子:“爹爹,洗漱呢?!?/br> 槐寧喊了兩聲,床上的于氏面容慈祥卻毫無反應(yīng)。 站在一旁的隋如淵以為于氏睡的太熟忙道:“還是先喚醒公爹吧,貴君讓侍身來伺候?!?/br> “嗯?!被睂幷垓v過這一晚,身子確實疲乏。他退后一步將位置讓給姐夫和小廝邱兒,那邱兒倒是輕車熟路的扶著人坐起身。可他剛碰到于氏的手方覺得不對。這渾身冰涼,手稍一放開便垂落下來。 “正侍。。?!毙P喃喃道人一遲鈍,和隋如淵對視一眼將人緩緩的放開退后出來。隋氏似有察覺不對,他握著于氏的腕子果然脈搏全無。槐寧不敢相信,但他下意識的探到父親的鼻息處。 人。。。已經(jīng)去了。 “不會的,不會的。。。”爹爹見我回來了,定然高興病也會痊愈的!他用力抱住于氏的上身到懷里,希望用自己的體溫讓那具已經(jīng)開始冰涼的身體升溫:“父親,不要啊!” “快,快去叫家主和大小姐來。”隋如淵臉瞬間白了。 槐寧只覺得天地晦暗,自己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不要走,父親,你不要走!” 已經(jīng)淡去的往事一一浮上心頭,這個從小疼愛他,教他讀書認字。在他被趕出家門后,寧意違背母親挨打受罰也要想盡各種辦法幫他的父親。給他了全部的愛,卻沒得他幾日的孝順。 槐寧淚珠止不住的滾滾而落,一陣陣嘈雜聲中有人要將他和父親分開。 “別,別帶爹爹走。讓我。。。讓我再陪陪他,求你們呢!”槐寧用盡力氣拼命掙扎,終是力竭昏迷還是擺脫不了父子分離之殤。 槐寧再次醒來,只覺被人掐住脖子一般,迫的他呼吸不暢。他推開扶要他的阿櫟,嘴里念叨著直往外走:“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他看著周圍伺候的人,連同阿櫟都是一身素服,頓時淚水蓄滿眼眸。 不必說,也不必問,父親怕是真的不在了!他再也見不到那個寵他,憐他,愿意聽他講悄悄話的爹爹了?;睂庨]上眼于氏的音容宛在,他雙手緊緊握成拳,淚眼滂沱的一下一下錘在自己胸口。 “啊。。。爹爹,爹爹啊!” 最后,好似要嘔出心肝來一般。 “貴君,貴君您莫要太傷心了。老君人在天上看您這樣,該心疼死呢!”阿櫟拉住他的胳膊,等他一點點平復(fù)下來便想倒杯水來。結(jié)果槐寧猛的抓住阿櫟的手,控制不住的泣道:“你別走。。。別走,就在這兒陪著我?!?/br> 阿櫟心疼的點頭照做,槐寧躺下將臉埋進被子里又哭的渾身發(fā)顫。其實自從泉兒夭折之后,他一直悲傷抑郁,難以疏解。只是那時他體諒媱帝新凰登基,強打精神,只敢于靜夜里偷偷落淚??捎谑献吆?,這所有的悲痛如開閘一般不可阻擋。 一連幾天過去了,槐寧的傷痛不減反增。他雖身為貴君,但在槐府身份尷尬。葬禮事務(wù)一律沒有參與,滿府素白飄搖他只遠遠看著。即便如此,他常??薜男碾[隱發(fā)疼,幾度暈厥。更糟的是到了晚上他躺在溫暖的被褥里,閉眼后時常又夢到自己被母親叫到祠堂責難。從噩夢中驚醒后便是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再難入眠。 半夢半醒恍惚間,他只想將眼前一切都揉碎了,重塑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