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父子終得相見 侍疾淚水漣漣
沉重的朱漆府門被推開,槐寧向尹竺偲福了一福,再顧不得什么禮儀規(guī)矩,跌跌撞撞的奔進了父親的房里。阿櫟則在后面小跑跟著,生怕主子摔倒。 此時于氏的房內(nèi)除了小廝外,槐攸的側(cè)侍羅氏也在旁伺候著。他雖聽小廝說貴君歸府引得喧鬧,但真見槐寧進來了頗有些詫異。不過依著規(guī)矩下跪行禮掩蓋了他面上的神情,屋子里伺候的小廝見此也紛紛跪地。 槐寧一心只想著父親,他到床榻前脫下帷帽,一把握住了何氏已然干枯的雙手輕輕喚了聲“爹爹”。 于氏恍惚間聽到自己日思夜想幼子的聲音,還以為是在夢中。連連被喚了兩三聲,這才費力的睜開眼。不想眼前竟真是許久未見的寧兒,心中頓起波瀾。 “寧兒,你回來了?!?/br> 于氏這一聲寧兒,讓槐寧想起幼時淘氣,曾扮作女子跟jiejie外出玩耍,歸家時被父親逮個正著。父親狠狠罰了他一頓,耳提面命的教導(dǎo)他清流貴子當(dāng)清心寡欲,守貞為重。 最后,又心疼他挨打為他上藥,就這么柔柔的喚的那一聲聲“寧兒”。 如此清晰的場景重疊到一起,他再看父親枯槁容顏悲戚難掩:“是,是寧兒回來看爹爹您呢!” 于氏抬手拭去幼子臉頰上徐徐而落的淚珠,安慰道:“我兒受苦了,莫哭了。讓為父好好看看你。” “嗯,我不哭。父親,你也要快快好起來?!痹掚m如此說,可槐寧哪里還忍得住。只一邊啜泣著,一邊擦著眼淚。 屋里的人看著父子相見這般感人情景,俱是潸然淚下,紛紛攥著帕子拭淚。阿櫟扯了扯槐寧的衣角,示意他這一屋子的人還跪著呢?;睂幟Ψ隽_氏起來,羅氏站起身對他寬慰道:“老君人這幾日身子也見好,貴君莫要太傷心?!闭f罷,領(lǐng)著屋子里伺候的人到外面候著去了。 “來,讓爹爹好好看看?!?/br> 此時房內(nèi)只剩這父子倆人,于氏撫上槐寧的臉頰,幼子歸家方才顯得真切。他讓槐寧拿軟墊來,勉力坐起身打量著兒子身上的衣袍。雖只是件祥云紋灰白色直裾鶴氅,但緞面料子一看便知是名貴的。還有髻上飾的糖白玉,溫潤瑩潔卻也透著貴重耀目。 當(dāng)年槐寧被趕出家門,于氏曾偷偷塞銀錢看過他幾回。不料被槐馥慈知曉后勃然大怒,不但動了家法還被罰跪祠堂。幸而槐攸趕了回來,才沒讓于氏受再多的苦。 此時于氏再見到兒子,看他過得不錯,心中寬慰許多。 “孩兒大不孝,讓父親擔(dān)心了?!?/br> “前塵往事莫要再提,如今我兒已是貴君該珍惜當(dāng)下才得宜。”這些年來他們父子不得相見,于氏對槐寧除了想念與心疼哪里還有半分怪責(zé)意思。他身子日益衰弱自知時日不多,想的只是如何解開兒子心中的結(jié)。 “爹爹在閨中的時候拘著你,一則男子生來艱辛受拘束,世道不容人。二則為了槐家的名聲,盼你能得個好妻主。不曾想你與毅王,是今上會有那樣一段緣分。我是個無用之人,只能白白看你吃苦,沒有半點法子相護。這一路你走的艱難,如今入的是帝凰家,越發(fā)要步步小心謹慎。若日后遇到實在過不去的坎,萬萬不可犯倔。要知道服軟、退讓?!?/br> 槐寧聽于氏這番話一知半解,但他不想愿深問只點點頭應(yīng)了句:“是,父親教誨孩兒記住了。” “說來也都是我的錯,因顧及世家名聲,從小教導(dǎo)你那些規(guī)矩牢牢束著你??捎炙叫牟幌肽闾惺晖耆珨嗔四愕哪钕?。才讓你當(dāng)年遇到毅王那事兒難以抉擇,吃了這許多的苦?!?/br> 這時候門被推開,槐攸的正侍隋如淵一襲繡著秋海棠的暗花紗袍從外面端來一碗藥。他向槐寧行禮后遞過藥碗道:“這藥已經(jīng)是溫的,貴君直接喂給公爹就好?!?/br> 槐寧服侍著于氏喝下新送的湯藥,又漱了漱口。待隋如淵收拾好出去后,他扶著于氏躺下。 “新凰待寧兒極好,還封我做了貴君。父親莫要擔(dān)心,孩兒的苦都熬過來了。爹爹你要保重身體,等日后病好了,孩兒還要接爹爹去宮中小住幾日相伴?!?/br> 這話兒雖是安慰言語,但于氏聽得頗為欣慰,心也稍稍安了下來。 槐寧雖然思念父親,但也看得出于氏精神不濟,不敢讓他太累著。一個時辰后,他服侍爹爹睡下歇息便悄聲出來了。他拉著還在門口伺候的羅氏道辛苦,又細細問了于氏日常的飲食,才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剛到院門口,見門口有侍衛(wèi)守著,想是凰上還沒走便讓阿櫟在外面候著。他獨自進了院子,果然見尹竺偲正與jiejie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商議事務(wù),只留隋如淵在一旁伺候著。 “凰上,請您恩準我在家中伺候爹爹幾日。。?!?/br> 他心神恍惚,沒注意腳下石縫。云紋鶴氅外袍又長,這腳一崴差點撲到地上。還好槐攸見他來時便已起身,大步上前將人扶住。槐寧忍不住撲到她懷里痛哭起來:“大姐。。。大jiejie!” 槐寧撲簌簌淚如傾,似要將這幾年的掙扎、無奈、委屈通通哭出來。 “都多大人了。。。哎。。?!?/br> 尹竺偲聽著槐寧的痛哭之聲頗為不忍,當(dāng)年槐寧被槐馥慈趕出家門后她羽翼未豐,實難護人周全。好容易生下泉兒做了側(cè)君,豈不料夭折離世。如今入了宮,規(guī)矩愈發(fā)沉重繁多。又逢他父親大病,想他這一路頗為不易。 不過媱帝見她的宜貴君遲遲不肯從槐攸懷里出來,槐攸也是淚水漣漣的。雖明白這是姐弟許久未見在宣泄情緒,但也頗有幾分吃味。 好歹是自己的男人,明明妻主就在身邊,作甚一定要趴在自己jiejie懷里哭那么久?隋如淵倒是個機靈的,見媱帝面色微變猜出了幾分緣由。他握住槐寧的手,不著痕跡的將人從自己妻主懷里攬過來:“弟弟莫要再哭,凰上在這兒都要聽的心疼了?!?/br> 說完拿出帕子遞給他擦臉,槐寧這才平復(fù)了心緒行禮道:“陛下,臣侍的父親已經(jīng)服藥睡下了。求凰上讓臣侍多留幾日在府中,為父侍疾。” 尹竺偲將人扶起與他一同坐下,她知道是于氏不大好,略一沉吟道:“可要請宮中太醫(yī)來為賀老君人診斷。” 這時站在一旁的槐攸施禮謝道:“臣感念凰恩,只是父親的病都是些積年的老毛病。到今時今日,便是太醫(yī)來恐怕也是一樣的說辭?!?/br> 尹竺偲見他這樣的語氣神態(tài),心中已經(jīng)了然。但她還是吩咐路鴻,送些宮中的珍貴藥材到槐府,又對槐攸吩咐道:“槐攸,孤讓宜貴君在府上住上三五日。你務(wù)必好生照顧著?!?/br> “是,臣一定照顧好家弟?!?/br> 媱帝將一切安排妥當(dāng),柔聲寬慰了槐寧幾句:“孤先走了,你在這好好侍疾?;貙m的事兒,等他老人家病好些了再說?!?/br> “謝陛下恩典?!?/br> 待尹竺偲走后,槐攸走到槐寧身邊扶著這個已經(jīng)哭紅雙眼的弟弟坐下,而后遣退婢仆執(zhí)手勸道:“母親今日那樣為難你,你必然是傷心的??赡阋材浐匏?,當(dāng)年你以陪侍身份侍入王府之后,母親在宗族長老面前根本抬不起頭來。說我們槐家為了攀高枝送兒子,不料被人識破連個側(cè)侍都做不得?!被必遄弥迷~,這說淺了他怕槐寧不知道家里的難處。說的太深太重,又怕槐寧心生怨懟。字斟句酌的,真真是不好把握。 槐寧抬頭,見落日金暉與縷縷緋紅晚霞相映。想到他那段時日,自己又如何不是煎熬度日。還好,妻主登上了至尊之位,對自己也算有情有義。日后對槐家,心里如何也會記掛幾分吧! 注:【仙呂】賞花時_長江風(fēng)送客 馬致遠(元) 撲簌簌淚如傾,凄涼愁損,相伴著短檠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