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導(dǎo)是越看越滿意，恨不得把拿錢砸他的投資方親了又親，上帝對他太好了，給錢給人，說不定這個作品還能再度開啟他的創(chuàng)作巔峰，這是什么級別的菩薩心腸啊，愿世界充滿這種資方。

    說曹cao曹cao到，晉升為他心肝大寶貝兒的資方下一秒推開了大門。

    江侑抬眼望去，對方實(shí)在太高，面容暈在白亮的燈光里看不真切，又聽著導(dǎo)演熱切地喊著：

    “林總，您來了，快坐快坐，服務(wù)員，給林總倒茶！”

    模糊的身影慢慢走了出來，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出現(xiàn)在江侑眼前，他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愣在了那里。

    “江老師你好，我是林森野，好久不見。”

    陳導(dǎo)還沒來得及給他們相互介紹，便聽到金主爸爸自來熟地向指定的演員打招呼，他左看右看，終于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三個人之間的異常氛圍。

    金主指定演員不是看上了就是老相識，還用他多此一舉？

    陳導(dǎo)被自己的低情商尷尬到了，不過在場四個人，除了陳導(dǎo)自己以外，沒有人注意他。

    江侑抿了抿唇，二十年過去，林森野的變化不可謂不大，相比于長相上的微小改變，更多的還是氣質(zhì)上的翻天覆地。

    曾經(jīng)鋒芒畢露的眉眼掩在不露山水之下，短而硬的寸頭留長向后梳，露出光潔的額頭來，如果說過去的他是野性難馴的孤狼，那么現(xiàn)在的他就是狼群中躲在后面卻聲震四野的狼王。

    林森野變了很多。

    成鞘也是。

    他們都變了。

    二十年過去了，誰能不變呢？

    江侑為自己的天真感到可笑。

    “好久不見?！?/br>
    他朝曾經(jīng)的仇敵頷首。

    一時三人都沒說話，沉默的壓抑在他們之中蔓延，但總算被眼觀鼻鼻觀心的陳導(dǎo)逮到了機(jī)會，他憋得都要死了，卻只能在旁邊用眼神暗戳戳來回掃視，既不能八卦，也不能聊新戲，被迫當(dāng)個隱形人，他也不是那安靜的性格?。?/br>
    “咳咳！”

    陳導(dǎo)清了清嗓子，見三個人都看了過來，他開口道：“現(xiàn)在投資人也到了，咱們就可以開始聊戲了。我先來？”

    江侑正愁不知道說什么，當(dāng)即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沒意見?！?/br>
    “您說?！背汕矢卮?。

    林森野沒說話，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一聊專業(yè)那陳導(dǎo)就不困了，他滔滔不絕一頓輸出，把對項(xiàng)目的整個構(gòu)想以及期望都說了出來，等到說完以后已經(jīng)是一個小時后了，還不是因?yàn)樵~窮，而是因?yàn)榭诟缮嘣锊磐Ａ讼聛恚似鸩璞具斯具说毓?，末了眼巴巴地問了句?/br>
    “你們覺得怎么樣？”

    江侑還沒見過這種性格的大導(dǎo)演，只覺得傳聞果然不可信，什么嚴(yán)厲啊，把演員罵哭啊，應(yīng)該都只是謠言，陳導(dǎo)明明很好相處嘛！他不由得轉(zhuǎn)過頭看了成鞘一眼，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像是在對方眼中得到了鼓勵般，他回道：

    “能出演您的作品是我的榮幸，這個項(xiàng)目我覺得很好，只要您不嫌棄我太久沒演戲，可能沒那么快進(jìn)入狀態(tài)?！?/br>
    陳導(dǎo)聞言爽朗地笑道：“在我手下就沒有進(jìn)入不了狀態(tài)的，你把心放肚子里，我都不擔(dān)心你還擔(dān)心什么?！?/br>
    久經(jīng)沙場的陳導(dǎo)一眼看出對方容貌和自信嚴(yán)重相反，不知道這些年經(jīng)歷了什么，明明有著可以橫著走的顏值卻帶著謹(jǐn)小慎微，整個人呈現(xiàn)出一種破碎的脆弱感。使人越發(fā)地想要欺辱他。

    雖然這種氣質(zhì)倒也跟劇本里復(fù)合，但演戲的時候絕對不能這樣，演員終究還是落在了一個“演“字上面，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氣質(zhì)，那么再貼近人物，也會令觀眾感到不適。

    “那就辛苦您的指導(dǎo)了?！?/br>
    江侑感激地笑道。

    得到了男主之一的答復(fù)，那就只剩下另一個男主了，陳導(dǎo)把頭轉(zhuǎn)向成鞘，這個讓他魂?duì)繅衾@十幾年的演員。他盼天盼地就希望能跟對方合作，從第一次看對方演的戲他就發(fā)誓一定要跟對方合作，但不想，成鞘說退圈就退圈，之后就真的沒了動靜，這次真是老天爺開眼，上輩子燒高香，瞌睡來了送枕頭！

    他正好籌備新戲，投資商正好找來，夢寐以求的演員正好宣布復(fù)出，還有什么比這更幸運(yùn)的事！

    陳導(dǎo)樂呵呵地想著，對少言寡語的影帝問道：“那成老師呢？怎么考慮的？”

    成鞘的目光看向?qū)а荩⑿Φ溃骸澳鷮?dǎo)的電影不知道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資源，我哪兒敢拒絕，再說我一直都十分期待跟您合作，您愿意給我這次機(jī)會，我榮幸還來不及，簡直恨不得今天就能進(jìn)組?！?/br>
    比奉承更令人開心的是來自心儀的演員的奉承，陳導(dǎo)身心舒暢，噸噸噸地又灌下三杯茶水，連同剛才牛飲下去的一小壺，立刻來了生理反應(yīng)，他捂著小腹表情不變的對另外三位說道：

    “你們聊聊，我去趟衛(wèi)生間?！?/br>
    說完一溜煙地跑出門找?guī)チ恕?/br>
    包廂內(nèi)剩下江侑、成鞘以及最后來的林森野，三人誰都沒有先說話，最后江侑打破了沉默：

    “我不知道投資人是你，林總有什么吩咐？”

    他把球踢到了林森野腳下。

    “我讓陳導(dǎo)找的你，并且告訴他如果能勸說你出演男主，這部戲追投一億，否則我就撤資?！?/br>
    見江侑皺起了眉，林森野表情不變地繼續(xù)說道：

    “告訴你不是想討好你，更不是想威脅你，只是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拉近你我的方式。我說過，我不會再傷害你，不欺騙當(dāng)然也包括在內(nèi)，所以我現(xiàn)在把事情坦誠地說出來，是希望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誤會。如果你喜歡這部戲就接，不喜歡就不接，不用顧慮任何東西。”

    “林總好像忘了還有一個主演在這兒?！?/br>
    等到林森野說完以后，成鞘皮笑rou不笑地道。

    球再次來到了林森野的腳下，他轉(zhuǎn)頭看向一直未曾在意的男人，語調(diào)平淡：

    “不是還沒簽合同嗎？等到簽了合同再來抗議也不遲，男主也并不是非你不可?！?/br>
    “哦？如果我不演的話，你還會演嗎？”

    球傳回了江侑這里，他莫名其妙成了夾心餅干，處在兩個男人爭風(fēng)吃醋的旋渦中心，他被自己的形容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抬頭正視這個他最虧欠的人，然后搖了搖頭：

    “不會，你不演我也不演。”

    他不聰明，但能看出來成鞘和林森野針鋒相對的氣場，如果他此時答了“會”，無疑落了對方面子。

    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這種事，江侑可不干。

    繼承了家族企業(yè)多年的林森野早已不是那個別人兩三句話就能激怒的毛頭小子，他對此不置可否，并不順著成鞘的話說，無視對方而轉(zhuǎn)頭再次看向江侑：

    “晚上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嗎？”

    “沒有?！?/br>
    江侑不假思索地拒絕了，態(tài)度之果斷讓成鞘在心里默默地給他點(diǎn)了個贊，然后自己邀約道：

    “一會兒可以陪我去個地方嗎？”

    江侑剛拒絕完一個人，便又來了一個邀請，他看向成鞘的眼睛，在那雙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期待、隱忍、請求——

    他能拒絕任何人，但永遠(yuǎn)無法拒絕成鞘，“……好?！?/br>
    連去哪里都沒問，他答應(yīng)的干脆利落。

    果斷的和剛剛拒絕林森野時如出一轍。

    只不過幾家歡喜幾家愁，這時終于看出他們倆不對勁的林森野扯了扯嘴角：

    “那不打擾你們敘舊，我先走了?！?/br>
    他再待下去，不僅江侑會越來越不自在，說不定還會在心里罵他沒眼力見兒，不如見好就收，能夠再次見到對方已經(jīng)是上帝的恩賜了。

    讓了一顆球又怎樣，來日方長，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他二十年都等了，還怕著一天嗎？

    cao！

    林森野按捺下浮動的些微火氣，站起身朝二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離開茶館了。

    行走的印鈔機(jī)林總剛走，解決完個人問題的陳導(dǎo)便回到了包廂里，他左看右看，朝成鞘問道：

    “林總呢？走啦？怎么不說一聲呢……”

    他自言自語，皺著眉頭坐下，“別是不滿意咱的項(xiàng)目打算撤資吧，這可不行，我得找他說道說道?！?/br>
    眼見導(dǎo)演的腦洞外出了銀河系，成鞘無奈地安福道：“您誤會了，林總他有點(diǎn)兒事就先走了，沒說要撤資?！?/br>
    得到否定回答的陳導(dǎo)長舒一口氣，拍了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我看今天咱們也聊得差不多了，先撤？”

    江侑和成鞘對視一眼，都沒意見，兩人把導(dǎo)演送到樓下等著的車?yán)锖螅克蛯Ψ竭h(yuǎn)去。

    該走的，不該走的都走了，他們作為“過氣”演員站在路邊，雖然暫時還無人認(rèn)出，但已經(jīng)有人因?yàn)樗麄兂霰姷娜菝餐蹬牧?，一個英俊，一個漂亮，身形修長氣質(zhì)出眾，怎么看都是一對天成佳偶。

    成鞘微微側(cè)過身擋住江侑，低頭輕聲問道：“你開車了嗎？”

    看到矮他半個腦袋的江侑搖頭之后，無比自然地拉住對方的手朝茶館的停車場走去。

    “我開車了，剛剛不是答應(yīng)我要陪我去一個地方嗎？不能反悔。”

    他一邊走一邊解釋。

    “不會反悔的?！?/br>
    江侑聲音很輕，也很軟，像是帶著鉤子一樣把成鞘拉回了二十年前。

    他日夜回憶，靠著照片茍活的那些日子。

    成鞘甩了甩頭，重新?lián)P起笑容，過去的都過去了，現(xiàn)在是他牽著江侑的手，只要對方愿意和他在一起，那么再也沒人能夠分開他們。

    江侑坐進(jìn)了影帝的副駕駛，他有些不安，又似乎帶了點(diǎn)試探地問道：

    “我坐這里會不會不好??？你的那個會有意見嗎？”

    成鞘轉(zhuǎn)了一下方向盤，駛出茶館停車場，聞言笑道：“我的哪個？孤家寡人一個誰會有意見。”

    不管江侑有意還是無意，能問出這個問題他都很開心，至少證明對方并不是完全不在意他，他都追求之路不是那么曲折坎坷。

    “哦哦這樣啊?！?/br>
    江侑小聲囁嚅，他有些不敢問了，那你是一直孤家寡人還是最近才孤家寡人？

    他害怕聽到這個答案。

    如果成鞘回答，一直孤家寡人，那他真的會覺得沒臉面對對方，二十年，一個男人二十年來沒有伴侶是什么樣的忍耐，忍受孤獨(dú)，忍受欲望，忍受世俗帶來的一切偏見。

    他問不出口，他承受不了那個回答。

    江侑抿著唇朝窗外看，不想他沒問，成鞘主動提及往事了。

    “當(dāng)年我們那通視頻掛斷以后，我動用了很多手段想要找到你，卻都沒能成功，后來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戲也沒什么心思拍了，過起了半退圈的生活。再之后得知你的消息是劇組爆出主演失蹤，然后才知道你出來演了戲，又再次消失無蹤，說實(shí)話，當(dāng)時心里有那么點(diǎn)恨你，為什么能出來拍戲都不聯(lián)系我，后來又自己給你找理由原諒了你，見不到的時候想的總是好的方面，越想便越忘不掉，所幸我戲沒少拍，錢也掙夠了，便開始環(huán)游世界，看了看不同的風(fēng)景，見識到了不同的人?！?/br>
    “但見到越多的人，接觸越多的人，我越無動于衷，好像身體里所有關(guān)于愛情的因素都跟著你的消失而消失了，不算是守身吧，只是都沒什么興趣，你不用感到負(fù)擔(dān)，這是我的自我選擇，和你無關(guān)?！?/br>
    成鞘華麗動聽如大提琴的聲音在車內(nèi)緩緩流瀉，他說的很平靜，帶著安撫，正是這種貼心使得江侑羞愧難當(dāng)，他心中有激烈的情感在跳躍，遲到了二十年的三個字想也沒想地說出了口：

    “對不起！”

    飽含歉意的三個字落下像是打開了什么閥門，他連續(xù)不斷地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連十幾聲，到最后帶上了哭腔。

    他還在繼續(xù)地說，被成鞘揉了揉頭發(fā)打斷了：

    “我說這些可不是為了讓你道歉，更何況我不覺得你有任何錯誤，不許再說對不起了，再說對不起我就哭給你看！”

    他故意搞笑的語氣成功讓江侑止住了道歉，但卻不是因?yàn)閷Ψ降淖柚梗墙б庾R到，他就算說一萬句道歉也彌補(bǔ)不了對成鞘的傷害，就像厲之行對他那樣，說了對不起，自己就能原諒嗎？

    不會的，對方原不原諒跟說不說對不起關(guān)系不大，只要對方想要原諒，哪怕什么也不做，都會把和好的臺階送到你的腳下。

    江侑抹了抹眼睛，他輕輕地笑道：“那我不說啦，再讓你哭出來我就真成罪人了。”

    甜如蜜糖的笑容在他臉上綻開，成鞘心中多年缺失的一塊終于完整，不自覺地也笑了出來。

    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窗外綠色的樹木飛速地掠過，火紅的晚霞在天邊像構(gòu)圖大膽的鮮艷油畫，云層慢悠悠地游動、游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