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親仍然活著?！睌z政王說。

    安娜面無表情，她手拿魔法書，眼神堅定且淡定。

    “我的父親死了，”安娜說，“他一生爭奪權力，試圖篡位，卻被護主的奧利公爵殺掉，他連墓碑都不配有。”

    “說到奧利公爵———”攝政王打了個手勢，“哦，我忘了說了，他已經被我關在高塔上，明天一早就會當著所有人的面被處決?！?/br>
    安娜抬眼。

    “他一生都站在王族這邊。”她合上了，腦子飛快地過了一遍計劃，奧利公爵怎么會———？

    攝政王笑了，好像這事情當真好笑一樣，安娜聽到了遠處響起了一聲驚雷，暴風雨即將來臨，海洋將波濤洶涌。

    而安娜需在這里。

    “你好像很關心奧利公爵，”攝政王說，“奧利公爵涉嫌當年的篡位，我完全有理由懷疑他和你父親，也就是薩巴拉大公相互勾結?！?/br>
    “他殺了我的父親。”

    “真的嗎？”攝政王瞇眼，安娜握緊了拳頭，風吹開了落地窗戶，把雨水打了進來，父親“死”的那天也是這樣，她突然想起，父親當時躺在那里，閉著眼睛，她命令所有仆從回房間去，跪在父親身邊，然后她聽到了靴子的聲音，一個小個子的漂亮男孩身穿華麗的騎士裝，他抱住了安娜，如果誰去細看他，會發(fā)現(xiàn)這位奧利公爵的大公子修爾長得和躺在地上的美麗大公有五分像。

    “jiejie，”他低喃，“對不起，但母親出手太快了，我沒有攔住，對不起……”

    安娜沒說話，她只是看著躺在那里的父親，這時，她聽到了門打開了的聲音，咳嗽聲，男孩的聲音。

    “母親，”一個美得就像妖精的男孩問著，“父親真的……？我聽到消息立馬趕回來了?！?/br>
    奧利公爵手拿帶血利劍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劇烈咳嗽著，他的臉色蒼白，胡子沒有仔細修理，看起來憔悴不堪，但他看起來像大海本身，沉穩(wěn)，寬闊，不可侵犯。

    “安娜，馬上去準備馬車，時間緊迫?！眾W利只是這樣說，安娜嗯了一聲，他從懷里掏出一顆藥，他跪下，塞進薩巴拉大公的嘴里。

    “母親，這是什么？”

    “解除假死的藥?！眾W利回答。

    “安娜，你有聽到我的故事嗎？”攝政王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慢慢抬頭。

    “什么？”安娜挑眉，攝政王合攏手掌，靜靜地看著這位大魔法師。

    “沒聽到？那我就重新講一遍吧?！睌z政王的笑容冷了下去，“30年前……”

    薩坎家族擁有十足的野心，他們有軍權，金錢，權力，他們妄想登上王位，可不想犧牲家里任何一個小輩。

    當時，薩坎家族家主遇到了奄奄一息，被海浪沖到岸上的人魚王妃。

    她乞求家主帶走她的孩子，并許諾她的孩子會幫助他們達成他們的所想，那正和家主所想，他帶走了在她身旁的孩子，把他作為一個工具養(yǎng)大，但家主付出了代價———家主此生再也無法生育。

    安娜靜靜聽著，想到了她還年幼時，被薩巴拉抱在懷里，聽他講大海，講夢里的海中城池。

    “父親，為什么您不回去呢？”

    “因為我的母親答應了他們，人魚不能違背誓言?！彼_巴拉皺眉，他的白色長發(fā)落在安娜的臉上，“他們想要王位，那我就為他們得來?！?/br>
    想到這里，安娜看向了遠方，風把她的金發(fā)吹起，在黑夜中那是唯一的亮色，而攝政王還說著那個老故事。

    “后來，人魚碰到了那時還年輕的奧利公爵，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們錯誤地在一起了，甚至還生下了三個孩子?！睌z政王挑眉。

    “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孩，是整個國家最年輕也是最強大的魔法師，第二個孩子是個男孩，接替了奧利公爵的位置，成了新的騎士團團長，第三個孩子也是個男孩，他的力量不可想象，有人傳說他連神明都可殺死?！?/br>
    安娜轉頭，看到了皇宮的大門緩緩關上。

    攝政王站了起來，他的眼神含著某種悲憫。

    “一開始我們想視而不見，”攝政王溫柔地說，“但你的父親還有奧利公爵———”

    “他是我的母親?！?/br>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總之，你的父親和母親挑戰(zhàn)了王族的權威，簡直稱得上不自量力，哈？他以為他刺薩巴拉大公一劍就可以消除他的嫌疑嗎？”

    “陛下，您想不想聽我講另一個故事？”

    “嗯？垂死掙扎嗎？”

    “那是關于一個小女孩的，”安娜抬頭，那雙棕色眼睛直視攝政王，“關于我的?！?/br>
    安娜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母親和父親不同尋常。

    不是誰的母親是一位男性，還是一位強壯的男性，可安娜知道奧利就是她的母親，她小時候偷偷跑到奧利公爵的城堡里，只為奧利公爵給她講一個睡前故事，為此她被父親罵了很多次，可她不在乎，只是每天去，看著正待破殼而出的蛋，猜是弟弟，還是meimei。

    “母親，我也是這么出來的嗎？”她問，奧利點點頭，那時候奧利還意氣風發(fā)，還是那個騎在馬上的騎士長。

    “人魚都是卵生的，一次生兩個到三個，你先孵出來，所以你是jiejie?！眾W利說，“想要弟弟還是meimei？”

    “弟弟！”安娜咯咯笑，“我想要兩個弟弟，到時候我?guī)е麄兊教幫妫　?/br>
    奧利公爵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他親吻了安娜的額頭。

    “很抱歉，安娜，但那不行，”他說，“因為你是薩坎家族的長女，而你的弟弟們是喬瑟家族的兒子們?！?/br>
    6歲時，她就被早早送到了魔法學校，安娜第一次撒潑打滾：因為一送進去，就意味著和家族沒有關系，一輩子只能在里面。

    她去求父親，父親異常嚴厲，她去懇請母親，那時奧利公爵在照顧修爾，聽到這事情，和偷偷趕來的薩巴拉吵了一架。

    可最后她還是被抱上了那馬車。

    安娜哭得眼睛都腫了好幾天，魔法學校不好，那些學生嘲笑她這個沒母親的孩子，她想驕傲地宣布自己的母親是奧利公爵，可想起父親讓她不準在眾人面前說她的母親是奧利，就沉默了。

    結果第二個周末，薩巴拉就出現(xiàn)在學校門口，她被老師喊去門口，就看到薩巴拉穿著華麗拄著精致的拐杖站在那里，身材修長纖細，那美貌讓路過的人都忍不住駐足。

    他把她扛在肩上。

    “我以為，我以為您不要我了?！?/br>
    “家人是最重要的。”薩巴拉回答，“你的母親教給我的?！?/br>
    后來她就可以每周回家里了。

    權臣的女兒就是擁有特例，她終究沒有舍棄掉自己的姓氏，三年后，一個孩童悄悄地翻過魔法學校的墻，跳到安娜面前，舉著飯盒。

    “jiejie！”三歲的修爾說，“母親讓我給你帶吃的！”

    3年后，修爾的身后多了個萊恩這個跟屁蟲，三歲的萊恩什么都沒學利索，翻墻倒是成了一把好手。

    安娜長大了，這才發(fā)現(xiàn)薩巴拉在干些什么，一場蓄謀已久的篡位，一個陰謀，一個已定的結局。

    “父親，”她問，“母親知道嗎？”

    后來她問了奧利，那時奧利已經從一線退下，修爾接替了他的職位，聽到了這話，一直溫和，驕傲的臉，突然悲傷了起來，安娜看著奧利捂住了臉。

    “我知道，”奧利說，“有多少次我?guī)缀踉谄蚯笏灰@么做了，我不想要王位，不想要什么富可敵國的權力，我只想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只是這樣而已?！?/br>
    安娜還是留下奧利一個人在那里，推開門就看到薩巴拉倚在門外，眼神悲痛。

    “對不起，奧利?！彼f，“可我必須完成誓言?！?/br>
    “你肯定會失敗，而到時候，你會被薩坎家族拋棄———”

    “可你們不會有事?！彼_巴拉難得俏皮地說，“安娜可以宣布她已經和家族脫離關系，修爾和萊恩是喬瑟家的孩子，和我沒半分關系?！?/br>
    奧利抬起臉，安娜看見他已經滿臉淚痕，但他眼神堅毅。

    “而我也不會讓你有事?！彼f。

    從那天開始，昔日英勇善戰(zhàn)的騎士，成了個八面玲瓏的狡猾老政治家。

    父親一直希望回到大海，可為了那個誓言，不得不忍住踩在刀尖的疼痛，在人間四十年，母親平生最討厭裝模作樣的政客，可為了父親，不得不脫下他驕傲的騎士裝。

    總有人要犧牲的。

    “你的故事講完了？”攝政王問，安娜深吸一口氣，她的余光看到了暗處，弓箭手的箭已經在緊繃的弦上，不得不發(fā)，對著她。

    “jiejie！母親讓我?guī)阕?！我們離開吧！攝政王對母親起懷疑了，我們現(xiàn)在離開，去找父親和萊恩......”

    “不行，萬一我們都走了，母親怎么辦？”當時安娜看著修爾，“我不能留下母親一個人，母親已經承受夠多了，你走吧！修爾！去找父親和萊恩，讓他們趕快去救母親。”

    “jiejie……”

    “jiejie的話你都不聽了嗎？！”

    修爾的眼睛紅了，他用力地抱了一下安娜，就離開了。

    “jiejie，我們會救你的。”修爾說，“無論如何，家人是最重要的?！?/br>
    想到這里，安娜抬起頭，她聽到了海浪聲，風聲，雷電聲，她閉上了眼睛，并不害怕死亡。

    “我的安娜大法師?！睌z政王笑著，“你和你的母親被你的家人拋棄了?！?/br>
    “總要有人犧牲的?！?/br>
    啊，不知道父親有沒有救下母親，修爾有沒有和父親他們匯合呢？

    那一瞬間她想起了父親常常念叨的大海，父親口中的那個海中城池是什么樣子呢？

    哎，只能夢里再見了。

    “jiejie！”

    “安娜！”

    雷電照亮了天空，海水順著打開的窗戶涌了進來，門直接被踹開，安娜轉頭，就看到奧利手拿利劍走了進來，那一瞬間，所有委屈和悲傷讓這位堅強的女法師淚水涌了出來，她如一只小鳥撲進了奧利寬厚的胸膛里，她動了動嘴唇，終于在旁人面前說了出那個稱呼。

    “母親！”安娜哭著，奧利嘆口氣，摸了摸自己這個過分懂事的女兒的頭，他抬頭看了看，海水已經退去，正中央多了三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年紀稍大的那個一頭白發(fā)，一雙紫色眼睛，手拿精致權杖，騎在一頭海水做的馬上。

    “攝政王陛下，”他頷首，“我來帶走我的長女。”

    “薩巴拉大公。”攝政王瞇眼，“你膽子夠大的?！?/br>
    “我已經對你夠不成任何威脅了?！彼_巴拉說，“我要回家了，帶我的家人一起。”

    “我以為你想要這王位?！?/br>
    “我只是完成對薩坎家族的承諾，人魚信守承諾而已?！彼_巴拉聳了聳肩，“我失敗了，你贏了，成王敗寇，隨你們怎么說吧?！?/br>
    攝政王握緊了扶手，想說什么，可薩巴拉已經沖奧利伸手，安娜已經騎上了馬，他們都在等待著。

    奧利看了一眼攝政王，又看了一眼薩巴拉，然后他沖薩巴拉溫和地笑了。

    他騎上了薩巴拉的馬。

    “走了！”

    海水再次涌了進來，攝政王看著薩巴拉他們踩著海水離開，他們奔馳在海面上，驚雷響起，他們也消失不見。

    獨留勝利者，孤獨地留在王座上。

    而那一邊，奧利坐在馬上，吐出泡泡卻沒有溺閉感，他看著游魚擦過自己的臉頰，他的紫色外套在海中飄蕩，他看著那城池顯現(xiàn)出來。

    “這是你的家？”

    “嗯?！?/br>
    “哈，還挺好看?！?/br>
    薩巴拉沉默了一下。

    “奧利?！彼_巴拉說，“你是我在人間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禮物?！?/br>
    “你說過了，在當初你離開王國之前?！?/br>
    “我很抱歉，我是說，你本該留在陸地，但……”

    奧利輕吻了薩巴拉，薩巴拉感覺奧利的胡須刺得他的臉頰微痛，但那能忍受。

    薩巴拉看著奧利的金色頭發(fā)和那雙棕色眼睛，他的人類愛人已經不年輕了，而他仍然停留在20歲那年。

    “喬瑟家族家訓的第一條?！蔽峭晁_巴拉，他笑著說。

    “家人永遠，永遠是最重要的?！?/br>
    300年后。

    年輕的國王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奧利。

    奧利仍然是當年的模樣，笑得溫柔又漫不經心，國王挑眉看著面前這個強壯胡子拉碴的老男人。

    “貴國未免太不把陸地國家放在眼里了，”國王說，“我記得很清楚，薩巴拉國王在回信說他的王后會上來商討戰(zhàn)后事宜，事關……”

    “國王，”奧利聳了聳肩，“讓你失望了，但我就是薩巴拉信上說的王后，他總是喜歡對外這樣稱呼我。”

    國王看了看奧利的雙腿：“我以為人魚至少有條魚尾巴?！?/br>
    “因為我是個人類。”奧利回答，他笑得溫和，“說真的，我好久沒呼吸海面上的空氣，希望我的腦子別發(fā)蒙?！?/br>
    “那，國王，我們來談談協(xié)議吧，放心，薩巴拉不想要陸地上的任何一寸土地?！?/br>
    西紀500年，瀕臨滅絕的海族崛起，人魚王族首領薩巴拉一統(tǒng)七海，建立塞壬王朝。

    奧利王后為人魚帶來制度，他與薩巴拉建立塞壬的第一本律法，從陸地習來科技，商業(yè)，養(yǎng)殖，再教授海族，王女安娜教授海族魔法，修爾王子建立塞壬王朝的第一支軍隊，萊恩王子在西紀528年以一人之力擊退冒犯的神族，一舉成名。

    西紀630年，陸地國家討伐塞壬王朝，奧利王后為鼓士氣，親征戰(zhàn)場，陸地國家討伐失敗。

    世界終于聽到了海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