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乎話來來回回一直說到深夜，都是渠錦堂說，繡月兒聽，等繡月兒打來水給渠錦堂擦面，他還生龍活虎地吊著勁呢。

    “月兒，你看著我……”渠錦堂喊他喊得越乎親，繡月兒不敢應(yīng)，心里虛得跑過一山坡的羊，好像他應(yīng)了，就是做下什么離經(jīng)叛道的壞事兒。

    她越不理人，渠錦堂越來勁，眼珠子咕溜溜一轉(zhuǎn)：“改明兒我就跟我娘說去……”

    說什么？繡月兒好奇地抬起頭，中了渠錦堂的計(jì)。

    小少爺正是玩心重的年紀(jì)，被繡月兒這么盈盈地瞧著還得了，往下的話越說越不著調(diào)：“讓她把你許給我，給我當(dāng)媳婦兒！”

    繡月兒白牙咬著唇，咬得血色都跑到臉上去，銅盆里攪動(dòng)的波紋，一圈圈晃到心上：“少爺，這話，你在屋里說就得了，千萬別出去……”

    小小子逗姑娘的話，本也不當(dāng)真，但繡月兒這樣子，渠錦堂動(dòng)了真格：“怎么說不得……”

    繡月兒跟他讓，他就伸進(jìn)水里拽繡月兒細(xì)細(xì)的胳膊，水花嘩嘩的蹈了一地，兩雙手，十根指頭，濕乎乎，滑溜溜的攥一塊兒。

    “你等著……”渠錦堂也躁了，跟繡月兒比著，紅臉白牙的，“等我娶了你，再不讓你干這些下人干的活兒……”

    這是說渾話呢，繡月兒閉著眼，指頭尖蜷得摳進(jìn)rou里。

    這時(shí)地上要是有條縫兒，他都能鉆里頭去，偏偏渠錦堂沒羞沒臊地抓他的手腕子：“晚上……你別睡塌上了……上床上來，咱倆一塊睡……”

    他原是好意，沒往深了想，繡月兒卻受了大驚嚇，下重力氣推開渠錦堂，兩扇門撞地哐哐響：“月兒！”那身紅衣裳奔入黑夜中，一下就跑沒影了。

    渠錦堂在屋里等了好半天，等得睡眼惺忪，聽見大門吱呀一聲，立刻來了精神。

    月光泄進(jìn)來，往屋里漫進(jìn)一層銀光。

    隔著床幔，窸窸窣窣的解衣聲，木架上的水盆淅淅瀝瀝響，渠錦堂揪著錦被豎耳朵，那是繡月兒回來了，在給自己擦身呢，以往也這樣，非得伺候自己睡下，他才拿他洗剩的水，偷偷抹一下身子。

    渠錦堂病的時(shí)候離不了人，繡月兒都是這么過來的。

    挺平常的事兒，渠錦堂聽見過不止一回，可也做了怪了，今天那道悄悄的水聲，像面撥浪鼓，咚咕隆咚敲在他怦怦的胸膛。

    西墻下擺著一張羅漢床，繡月兒沒過去，冬天他怕睡得沉，少爺叫他醒遲了，都在渠錦堂床邊的地坪上鋪床褥子。

    等他躺下了，渠錦堂才切切地叫他：“月兒……”

    屋里靜靜的，沒人應(yīng)他。

    渠錦堂不死心地從幔子下頭伸出一條腿，拿腳趾夾月兒的被褥：“月兒……”他知道丫頭心軟，不會(huì)真的不理他，“冷不冷？”

    那頭軟軟的縮了縮，渠錦堂又從幔子里鉆出腦袋，拿手扒他的臉，摸著下巴頦擰過來，一雙眼下，一雙眼上，一主一仆，看住對(duì)方。

    渠錦堂忽的掀開被子：“我跟你說真的，你上來吧……”

    繡月兒知道他提的是什么事兒，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緊緊絞著衣裳：“少爺，晚了，睡吧……”

    他是渠家花兩塊銀元買來的丫鬟，給渠錦堂過病用的，渠家沒虧待過他，能活著在大少爺跟前伺候就是大幸，哪兒還敢有旁的心思。

    渠錦堂等得熱氣兒都跑了，繡月兒也沒挪，心里攢著一股氣兒，不知道朝哪兒撒，在床上睜眼大半宿，一大清早，奔他奶奶的大屋里。

    “胡鬧！”老太太難得板臉，“她一個(gè)丫頭……”還是那種地方出來的，“怎么能給你當(dāng)媳婦兒！”

    那可是他們渠家的長(zhǎng)孫媳婦兒，將來要進(jìn)祠堂，和列祖列宗供奉在一塊兒的。

    渠錦堂跟他奶奶這兒磨了半天，連他爹都驚動(dòng)：“我看你是皮癢欠收拾！”三指寬的戒尺都取出來，“說，是不是那丫頭竄動(dòng)你的？”

    渠錦堂忽然倒地抽搐。

    “錦堂！”

    他娘和奶奶，叫聲都拔了天了，屋里亂成一鍋粥，等大夫趕到，人都翻白眼了：“他這病不能受驚！他想什么要什么，要是家里辦得到，就由著他吧?！?/br>
    有什么，比活著更關(guān)緊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