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乘飛劍到了附近，但妖族周圍一圈的森林太濃密，一眼看不到大地。

    “我說，災獸若是會放火，那我們擱天上應該能看到森林的某一處被燒禿了才是。你看腳下的樹木郁郁蔥蔥，大概災獸還沒現(xiàn)身呢！”

    “等到那一步就晚了吧，”沈延嘆了口氣，“我也從未見過災獸。咱們只能憑直覺找一找了?！?/br>
    沈延停在半空，私下張望，一時間拿不準主意該往哪邊去。玄陽用余光看了看他，不動聲色地靠近了沈延一些。沈延身上散發(fā)著一股陰涼的感覺，湊近了后似乎連身上的汗都出得不那么厲害了。

    還有一股特殊的香氣。玄陽吸了吸鼻子。人類的嗅覺很難感受出彼此的氣味，不過在他這兒卻十分清晰。聶世云和翟白容都有他們獨特的氣味，玄陽閉上眼睛都能分辨得出。而沈延的味道現(xiàn)在也深深地刻印在他腦海里了。

    “怎么了？”沈延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玄陽幾乎要貼上來，不免吃驚。

    “因為很清涼！你、你不要想太多啊?！毙杻?nèi)心還是頗為端著的，立馬澄清道。

    想太多？沈延看玄陽一副心虛的模樣，下意識用余光瞄了一眼身上各處儲物袋和首飾——難不成這小子出息了，反倒想來摸自己的東西嗎？

    沈延見玄陽拉開一些距離，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的樣子，越發(fā)確信。倆月前玄陽還時不時嚷嚷著要報被騙錢的仇，后來漸漸也不喊了。沈延當他是小孩兒忘性大，一起旅行了一段時間就拋之腦后了，原來對方還記得。

    誤認為玄陽要用不正當手段偷錢，沈延這個從小靠黑吃黑混大的竟然并不惱怒，反倒有些欣慰。

    “因為我修煉的御魂一道是驅(qū)使陰魂，所以陰氣很重。”沈延順著玄陽的話解釋，隨即又拍了拍對方的的腦袋，補充道：“你岔開話題的技術差了點?！?/br>
    被冰涼的手心摸了摸發(fā)頂，玄陽半張著嘴支支吾吾了好幾聲，卻說不出話來。

    分明在對方肢體接觸下應該變得涼快起來，玄陽卻連帶著被觸碰到的地方都開始發(fā)燙，連忙后退了幾尺，乘著飛劍轉(zhuǎn)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忿忿地叫著：“我才沒岔開話題呢！你別胡說了！”

    沈延的手停留在半空中，看著一溜煙兒就沒了身影的玄陽，驚詫地喃喃自語道：“……至于嗎?！?/br>
    也許傷到他自尊心了。沈延煩躁地嘆了口氣。小孩兒果真難教，聶世云應該給自己加錢。

    在另一方面被沈延戳中痛點的玄陽一口氣飛出去好幾里，回頭張望半天，不見沈延的蹤影。沈延的修為還沒有玄陽高，自然輕易追不上他。

    “慢死了……”玄陽喃喃道，心中稍許不安起來。

    回頭想想，玄陽覺得自己反應的確大了一些，但又拉不下臉折返回去。

    等了一會兒，玄陽幾乎想要不著痕跡地往回挪動，突然聽到了隱約的尖叫和野獸的嘶吼聲。

    “這個時候？”

    豎起耳朵去聽聲音的來源，玄陽確認了方位。他在偏離直線道路去尋百年一遇的災獸，還是先等沈延匯合中猶豫了一瞬，但緊接著嘈雜的驚呼和哭喊聲混雜著傳入耳中，玄陽等不了了，獨自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極速沖去。

    “快，帶幼崽走！”

    “你們不是它們的對手啊，快走！”

    “嗚，我們的房子……”

    “等等……”

    玄陽以為災獸出現(xiàn)的地方離自己很近，但真的去尋才發(fā)現(xiàn)只不過是自己聽覺靈敏，路上花了不少時間，而在這期間忽近忽遠，有男有女的悲愴呼喊不容拒絕地鉆入耳中，讓他煩躁極了。

    快點！得快點！

    漸漸地，只剩下狂躁的野獸怒吼聲，人聲漸漸遠去了。

    玄陽趕到音源傳來之處，吞下兩顆回靈丹，將剛才盡全力趕路的疲憊都一掃而空，從空中躍下。災獸如傳言所說，頭長觸角，尖牙利齒，倒瞧不出具體像什么動物，似各種兇獸的混合物。乍一眼掃過這樣巨大的野獸便有三只，每只都是金丹期。玄陽略微感知，變隱約察覺興許不止這些，還有幾匹正藏于地下或旁邊的林間。

    “救、救……”

    玄陽看著幾只災獸的口中叼著半截胳膊，本能地撕咬著。其余兩只在原本大約是村落的地上沖撞——現(xiàn)在也只能從殘骸上分辨出這曾經(jīng)是一座村子了。房屋早被巨大的爪掌踩得七零八落，茅草和磚塊化作碎末，不知從哪兒掉落的木板燃著火，散落一地。

    玄陽目光落在那叫喊的身影上，沖向前去，只見是一妖修的輪廓。只是此時已經(jīng)被燒得焦黑，沒了半邊的身子，卻還在本能地呼救。

    “喂，你沒……”

    玄陽還未來得及將丹藥瓶取出，只見地上的妖族迅速從人形變成了不完整的獸形，只能從羽毛殘骸上分別出其也是禽類妖族。再然后它便一動不動了——它的妖丹已經(jīng)碎了。

    沒有愣神的余地，災獸見有鮮活的生命闖入感知范圍，猛烈地朝玄陽進攻。雖然距離化嬰只一步之遙，但一口氣被三只金丹妖獸圍攻，玄陽一時間也無法秒殺，只得忘記剛才妖修在自己面前化作灰燼的那瞬間，轉(zhuǎn)身應敵。

    很明顯災獸剛出世不久，所殃及的范圍內(nèi)大約都是練氣或極少筑基妖修的聚集區(qū)，他們隨本能作惡，還未遇上過勢均力敵的對手。雖不通靈智，此時被一看起來矮小的少年以一敵三，猙獰的面孔上也難免露出急躁的神色，咬牙切齒地長嘯著。

    “去！”玄陽所召出的是聶世云鍛造的靈器紫蘊精玉劍，直沖災獸命門。

    聶世云自己是本著東西好用就好，不過深知玄陽從小就臭美，便給他選了極精美的原材料鍛了這武器。

    劍在半途被另一只災獸橫空躍出擋住。除了面部，災獸身上其他部位皮糙rou厚，這樣的劍傷似乎并未對其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

    又要御劍躲避數(shù)只災獸的進攻，又要控制紫蘊精玉劍，玄陽頗為煩躁。他放出神識四下一掃，沒有感知到任何其他修士的視線——在場就算還有幸存的妖修大約也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吧，于是便一個翻身化作原型，自在地展開翅膀，進攻的同時靈巧地閃避著。

    災獸再如何兇惡，其火焰終歸只是普通的火，從根源上就被同屬性卻更高一級的鳳凰之火所壓制。幾只災獸被狂風熱浪所席卷，皆從本能上對面前這只黑羽大鳥產(chǎn)生了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敬畏與退縮之意。

    若這些災獸有靈智，此時便該有意識地互助落荒而逃。在妖獸的世界中神獸天生便有種族上的壓制，可這幾只災獸只變得更加癲狂，似乎這樣就能憑借蠻力咬死面前的半神獸。

    雖然多花了不少時間周旋，不過終于在顯出正體的玄陽不留余力的攻勢下，一頭災獸被鳳凰精火的灼燒下嗷嗷叫著，行動因為疼痛遲緩了，最終被一劍刺入額中。

    一匹倒下了，意識到情況不妙，剩下的災獸本能地呼喚起同伴來。原本在附近放火燒山，禍害村落的另外幾只災獸也奔赴這座已經(jīng)破敗的廢墟村落而來。

    “還有六只？哼，倒是省得我挨個去找了呢！”玄陽清點起數(shù)量，他現(xiàn)在狀態(tài)正好，又被之前村落中四散的尸骸慘狀刺激到了，喚起紫蘊精玉劍愈發(fā)凌厲地進攻。

    在玄陽轉(zhuǎn)身跑走后，沈延并未焦心于會跟丟了人。

    在答應聶世云照看玄陽后，他一直都派了一只極為弱小的陰魂跟著玄陽。若是精神敏感的人興許會有所察覺，不過玄陽身上陽氣太重，絲毫未發(fā)現(xiàn)此事。

    順著感應前進，因為速度比玄陽慢不少，聽力也不如他敏銳，沈延是過了很久才發(fā)覺有異的。他察覺到的時候幾只聚集在一起的妖獸已經(jīng)將村落破壞完畢，正本能地踐踏燃燒著旁邊山上的樹木。正如傳言所說，它們毫無靈智，甚至沒有從破壞的行為中獲得愉悅，只是單純地遵循本能罷了。村落廢墟中連哭喊聲都沒有了，一片死寂。

    沈延一驚，想到玄陽是不是已經(jīng)看到這幅光景了。

    災獸就在眼前，但沈延并未匆忙出手。四只皆是金丹期的妖獸，數(shù)量太多了。沈延很有自知之明，不會在這種地方拼命。若是過一會兒有別的修士趕到助陣，他倒是可以分一只對付去。

    不過沒觀察多久，只見幾只災獸察覺到什么似的，從樹木中抬起頭來，轉(zhuǎn)身向著一個方向奔去。沈延驚覺那正是玄陽所處的方位，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急忙御劍追趕上去。

    災獸體型巨大，奔跑起來速度竟然一點也不遲緩。沈延艱難地追上去，又不敢離得太近，怕被發(fā)覺了蹤跡。不過他此時的擔心倒是多余了，災獸感知到同伴的怒喝，只剩下本能的集結(jié)之意。

    眼看著遠處在郁蔥的樹林間出現(xiàn)了一片空曠的地段，遠遠望去也已經(jīng)和剛才看到的村落一般，變?yōu)榱艘黄氖彽膹U墟，而且還沉浸在一片火海之中……

    不對，好像不是災獸的火焰。

    沈延感覺出其中威壓的區(qū)別來。

    那四只災獸已經(jīng)沖入戰(zhàn)局。沈延正要靠近，只見村落的中心騰空躍起一只散發(fā)著光芒的大鳥——充滿光澤的黑色的羽翼，長長的頭冠與拖尾隨著飛騰的動作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度。一時間難以分辨是那滿身羽毛吸收了太陽的光芒，還是周身的火光映照出的。

    “……”

    沈延一時語塞。

    正常修真界的人第一次見到這副光景大約都會露出同樣的神色。沈延上次見到玄陽的獸形還是二十余年前。在南方群島上玄陽的爪子牢牢扒在聶世云的肩頭，黑黑小小的，身長不過一尺出頭。而現(xiàn)在除了顏色漆黑外，那身型正是徹頭徹尾的神獸鳳凰之姿。

    回過神來，沈延略加思索，干脆收起了招魂幡，拿出數(shù)枚簡易陣旗，尋找機會輔助玄陽殺敵。鳳凰火至陽，怨魂若是被派遣上前，怕不是還沒有挨著災獸的邊兒就先被隊友噴了個灰飛煙滅。

    以二敵六并不容易。不過一來玄陽化作原型后有血統(tǒng)的加成，二來災獸有著致命的弱點——它們沒有回復的辦法，只能靠自身的體能硬耗著。而玄陽雖然化作獸態(tài)，嗑回靈丹可一點兒不帶猶豫的。從聶世云洞府中拿出來的盡數(shù)都是翟白容煉制的上品丹藥，回復力可想而知。

    等到災獸的數(shù)量減少至只剩兩只的時候，它們終于意識到形勢逆轉(zhuǎn)了，匆匆鉆入地下欲要逃跑。只是很快鳳凰精火直接烤上了它們前方的土地，災獸哀嚎著破土而出，之后很快也被擊殺。

    感知到身邊再無災獸的同類，玄陽終于從消耗戰(zhàn)中松了一口氣，從半空中落地。

    “好累……”

    玄陽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這是第一次面對這么多同為金丹期的對手，若沒有化為原形，肯定比這還要吃力不少。不過還好，雖然身上也有不少擦傷，但都是皮rou傷，這樣的戰(zhàn)果起碼也沒給聶世云那家伙丟臉吧！

    “玄陽！”沈延見玄陽精疲力盡地癱坐在地上，終于得以從火海中靠近。他看了看四周，還好的確沒有旁人。但鬧得這么大，肯定不久就要有修士趕來了。

    “你怎么追上來的，我分明半路就拐了彎……”玄陽剛才情急之中沒有和沈延交流，只看到對方的身影在余光處出現(xiàn)，這下終于有機會開口說話了。

    沈延沒有等他說完，急切地打斷道：“快變回人形！”

    “?。堪。桥??！毙柼鸶觳病虐l(fā)現(xiàn)自己抬起了一邊翅膀，這才意識到自個兒還是獸形呢。好久沒有顯出原形盡情飛翔過，給他憋悶壞了，今天可算是放了風。

    眼看著眼前一陣白光，玄陽變回了十多歲的少年模樣，傻乎乎的，再無半點剛才神獸之姿霸氣的模樣。

    沈延松了口氣：“你可不能在我以外的人面前露出這幅樣子，聽到了嗎？”

    玄陽“欸”了一聲，隨即滿臉漲得通紅。

    好、好霸道的發(fā)言！

    “我們?nèi)ナ帐傲藶墨F的尸體，換個地方慢慢說?！鄙蜓由卤恢髮淼男奘靠吹竭@違反常理的一幕——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收拾了七只災獸？這太夸張了。他急匆匆地去將災獸的尸體丟進儲物空間。災獸體積巨大，馬上就把手環(huán)和袋子都裝滿了。

    “我們先走……你怎么還在那傻愣著？”

    沈延轉(zhuǎn)頭只見玄陽還在原地，仿佛一根木樁呆愣著，隨即想到畢竟戰(zhàn)斗了這么久，體力虧空實屬正常，他又將語調(diào)放得緩和了些：“回靈丹還夠嗎？要不要乘我的飛劍？”

    “夠的夠的。啊，不對……”玄陽下意識如實回答，但緊接著又有點后悔。沈延剛才那么熱烈地表示了，現(xiàn)在又暗示共乘一劍，自己應該給他這個機會??！

    玄陽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唔……疼……”

    玄陽和沈延一驚，皆轉(zhuǎn)頭去尋聲音的來源。這里還有活人！

    “你在哪？還清醒嗎！”

    玄陽叫道，不過那聲音沒有再出現(xiàn)，大約又昏死了。玄陽急得半死。原來還有幸存的妖修！他想到剛才在自己面前身體破碎的那只鳥獸，心頭一陣苦悶。

    “聲音好像是這邊傳來的，我們找找去?！?/br>
    “好！”玄陽見沈延主動提出去尋找那妖族，喜笑顏開。他本以為按沈延的性格，肯定懶得管別人的事兒呢。

    沈延瞇了瞇眼，他剛才并未探查到別的修士的氣息。若玄陽的鳳凰姿態(tài)被看到了，那對方不能留。

    兩人在一片廢墟下，終于感知到了微弱的生物的氣息。翻開瓦礫和磚塊，兩人找到一個渾身是血污的年幼妖族。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在房屋被破壞的時候它被砸倒掩埋在了廢墟下面，同族人逃亡離開的時候無法帶上它。

    但受傷失去意識后，它維持不住人形，化作了鳥獸的原形。小巧的體型使得它掉進廢墟的縫隙中，才沒有在之后慘遭災獸的二次傷害。

    “它還有氣呢！呃，怎么辦，它不張嘴啊！”玄陽焦急地用一只手捧著鳥獸，另一只手試圖給它喂食丹藥。

    沈延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鳥兒，想來埋在密不透風的廢墟下應該是沒看見什么的。

    “你帶上它，總之我們先換個地方。這里不適合療傷?！?/br>
    沈延拉起玄陽。后者也贊同這件事，點了點頭，兩人趕在有聽聞消息的修士到來前匆匆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