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去見凱爾?！毙ざ髯ブ_伊的手腕往回走，斗場并未結(jié)束，已經(jīng)開始了下一輪，來看斗場的奴隸越來越多。

    羅伊在擁擠的人群中險些呼吸不上來，他不知道肖恩明明比他低，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力氣推開人群。

    他們沿著旋轉(zhuǎn)樓梯下去，剛走到拱門，便見四個大漢抬著凱爾放在訓練場的門外。

    凱爾在地上動彈不得，似乎看到了他們，艱難地轉(zhuǎn)過頭，露出牙傻乎乎地笑，笑得笑得突然流下眼淚，哽咽地說：“看什么??！快過來扶我！”

    兩人加快腳步，在大漢那里再次記錄姓名和囚房號，過去將凱爾抬起，將凱爾的手搭在各自的肩上，穿過訓練場，凱爾聲音還帶著些哽咽：“喂，我活下來了?！?/br>
    “我活下來了，我活下來了，見鬼的我又活下來了?！?/br>
    “哈哈哈，見鬼的貴族，見鬼的斗場，全部見鬼去吧。”

    羅伊聽著凱爾悲愴的哭聲，沉默不語，心里發(fā)顫，他由衷地開始敬佩凱爾，凱爾的全場他都看了下來，凱爾值得這份敬佩。

    “喂，羅伊，真的有那么一個地方，沒有奴隸，沒有貴族嗎？”

    羅伊聞言失笑，他沒想到凱爾仍然不放過任何機會去打探，心里不再顫悠悠，只是變得溫和很多，再度抬了抬滑下來的凱爾，說：“有的?！?/br>
    “你沒有騙我吧？要是我出去沒找見，我會回過頭宰了你?！眲P爾好像平靜了下來，不再哽咽。

    “沒有騙你，那個地方叫克里，是個美麗的城邦。”羅伊認真地回復。

    “好！”凱爾大聲喝了一聲，“喂，肖恩，我們帶上雷克斯去克里吧。”

    肖恩笑了笑點點頭。

    羅伊這時有些難受了起來，自從發(fā)生了那件事，就一直在獨自流浪，每天不斷地在流亡和痛苦中徘徊，他開始變得極端，暴躁，畏懼。

    他孤獨太久了。

    三人快走回囚房時，便遠遠看見雷克斯立在囚房門口，同樣高高地舉起手，握住拳。

    雷克斯走過來，自然地代替羅伊，將凱爾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羅伊看著他們?nèi)搜孕ρ缪?，他再次懊惱自己剛進來時像個滑稽的小丑無能憤怒，一副誰也碰不得的刺頭模樣，在自己與他們之間立下了一道看不見的隔閡。

    哪怕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冷靜了很多。

    “喂，羅伊，晚上和我們一起去跳舞吧?！?/br>
    羅伊聽到凱爾邀請他，不由得愣了愣，眼睛隱隱發(fā)酸，他不想讓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的矯情，只是點了點頭。

    他聽到肖恩打趣凱爾：“都成這樣了，你還有心思跳舞？”

    “跳，為什么不跳，我要跳到天荒地老?！?/br>
    囚房內(nèi)從亮堂變得昏暗，落日的光線在囚房內(nèi)不斷游走，羅伊這一天沒有怎么說話，他看著雷克斯趴在床上借著那微弱的光線看書，雷克斯偶爾也會加入凱爾和肖恩的談話，他們聊著他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獸，不知道的事，看著肖恩和雷克斯不斷揉著凱爾的肌rou，試圖為他緩解疼痛。

    直到落日的最后一絲光線悄悄從囚房溜走，羅伊看到凱爾已經(jīng)可以站起來走動，看著他們走出了囚房。

    羅伊想，他們要去跳舞了，似乎也忘記了叫自己，好像自己不存在一樣。

    羅伊背對著門口，面向墻壁躺著，那種巨大的對待落差讓他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

    他不是沒有過朋友，不是沒有過溫柔的時候，但當時的背叛，死亡，逃避同時涌向他時，也徹底摧毀了他，讓他給自己裹上了厚厚的一層尖刺，傷人，也傷自己。

    羅伊聽到背后敲床桿的清脆聲，心里竟抑制不住地喜悅，他轉(zhuǎn)過去，看到了立在他床前的肖恩。

    又是紅色的頭發(fā)，紅色的眼睛，紅色的雀斑。

    “你不是要和我們跳舞嗎？”羅伊聽到肖恩用毫無波瀾的聲線問他。

    “快點啊，我們走出去才想起了你。”羅伊看到凱爾搭著雷克斯的肩，倚在門口催促他。

    羅伊好像突然短暫地卸下了那些尖刺，慌亂地點頭下床，他沉默地走在三人后面。

    四人即將走到地下長廊的出口時，羅伊這才注意到出口旁邊有一道暗門，奴隸從暗門進去又出來。

    羅伊看著肖恩推開那道暗門，等著他們進入，待羅伊進去后，肖恩才關(guān)上暗門，暗門后也是樓梯。

    “囚房有三層，我們囚房便位于第一長廊，下去一層是第二長廊，再下去一層便是最后一層，也就是第三長廊，所有的長廊坐落于斗場正下方，推開長廊是訓練場，只有第三長廊白天是訓練場，晚上是跳舞的地方?！毙ざ鲝暮竺孀飞狭肆_伊，和他并排走著。

    他們走到第三長廊的暗門，走出第三長廊的正門，會場內(nèi)正燈紅酒綠，熙熙攘攘，羅伊定睛一看，這里也不少女奴。

    羅伊聽肖恩解釋這里是奴隸的小天地，平時奴隸都在這里大口喝酒，暢快聊天，比劃拳腳，甚至在昏暗的角落里可以看到那些奴隸相貼甚近，耳鬢廝磨。

    肖恩繼續(xù)解釋：“這里，奴隸不被允許有任何娛樂活動，所以會輪番派人盯梢，以防獄犬聞聲而來和獄管突襲?！?/br>
    “昨天架你的那幾個人，還有早上巡邏的那些人，還有從訓練場出去記錄名單的人，這些人都是獄管，他們也是奴隸，一般來說，他們不用上斗場，待遇要比我們好很多，只不過代價就是給那些貴族玩屁股?！毙ざ髡f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瞇著眼睛，笑容突然有些猙獰，“多好啊，只是賣賣屁股，就可以不用死了。”

    羅伊啞然，他看過肖恩和凱爾私下談獄管時的厭惡獰笑，看過肖恩被獄管不小心碰到的陰沉面容，他不明白，也不想隨意猜測肖恩這樣做的理由。

    場內(nèi)有奴隸唱歌，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跟著唱歌，羅伊看著奴隸盡情舞動身軀，盡情綻放笑容，這里到處蕩漾著自由的氣息，他看著凱爾僵硬地跳舞，看著雷克斯和肖恩結(jié)伴跳舞，嘲笑凱爾的舞姿。

    走出暗門，是地獄，是牢籠，是悲傷，是死亡。

    走進暗門，是天堂，是自由，是快樂，是活著。

    羅伊被這里的氣氛感染，他想要跟著一起唱，一起跳，但他的喉嚨被掐住，他的雙腳被黏住，他的回憶無時不刻地再重復。

    他總會想起火光燭天中那群人的舞動，借著神明的名義，陷入懲罰的狂歡，滔滔烈火和燈紅酒綠不斷在他眼中縱橫交錯。

    突然他的手被抓住，被紅色的頭發(fā)抓住，被紅色的眼睛抓住，被紅色的雀斑抓住，他逃出了刀山火海，可以呼吸，可以唱歌，可以跳舞，他看著肖恩稚氣的臉龐洋溢著笑容，不是獰笑，不是陰笑，不是那些帶有打探意義的微笑，是最真誠的笑容。

    他似乎忘記了被肢體觸碰的疼痛，厭惡，他為活著跳舞，為死亡跳舞，為不確定的未來跳舞，羅伊跳得筋疲力盡，但他無法停下，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盡情地跳舞了。

    突然一聲尖利的哨聲響起，所有奴隸停止了唱歌跳舞，開始井然有序地退場，羅伊跳得滿臉通紅，汗水從臉上滴下，他不知所措地跟著肖恩他們走。

    四人回到囚房，那些快樂隨著走出暗門早已變得悄然無息。

    “晚上會有兩個哨聲，第一聲回籠，第二聲巡視?！毙ざ鞔鴼?，不忘和羅伊解說。

    不久，一道尖利的哨聲果然再次響起，羅伊看到他們?nèi)苏境梢慌?，羅伊也不再用提醒，自己走過去與他們站成一排。

    獄犬和獄管再次巡視，清點完畢后，地下長廊的燈火一點一點熄滅，直至陷入黑暗，羅伊摸黑爬上床，躺在床上，望向小窗戶外，他仍能隱約看到斗場，他借著月光沉入睡眠。

    這夜，幸運女神仍未光臨他。

    羅伊看到自己再次站到了那熊熊烈火前，他看到火焰中那人被架在木架上，身軀逐漸變黑，羅伊變得崩潰，他不斷地奔跑，奔向那個人，他要把他奪回來，救下來，在他要觸碰到那人時，一把手突然捂住他的嘴，向后奔跑，遠離火焰，他看著那副身軀離他越來越遠，看著那副身軀逐漸化灰，最后與火焰融為一體。

    捂著他嘴巴的那個人，眼淚滴在他的脖子上，在他耳旁悲痛地哭：“不要哭，不要喊，走吧，逃吧，不要再回來這里了...”

    羅伊不斷地掙扎，他無法掙脫那個人的懷抱，他的哭聲被雙手扼住，他的眼淚浸濕了那個人的雙手，他痛得無法呼吸，他痛得渾身痙攣，他痛得血rou淋漓。

    下一秒，天旋地轉(zhuǎn)。

    他看到那雙紅色的眼睛，看到那紅色的頭發(fā)落在他的臉龐上。

    “你真的很吵。”他看到肖恩滿臉不快。

    羅伊聽到自己嗚嗚的哭聲，他聽到其他囚房傳來的咒罵聲，可是他無法止住哭聲，六年前的傷痛，一次一次闖入他的夢境，闖得他遍體鱗傷，皮開rou綻。

    羅伊死死咬著胳膊，試圖吞掉哭泣，吞掉傷痛，吞掉回憶。

    肖恩拿下他的胳膊，用雙手捂住他的嘴巴。

    羅伊的呼吸被雙手捂住，哭聲被窒息奪走，視線被眼淚奪走，當他的胸腔不再起伏時，肖恩放開了他。

    羅伊似乎冷靜了很多，他抹掉眼角的淚水，這才注意到肖恩翻上床跨坐在他的腰上，他看著仍是昏暗的囚房，他知道是肖恩帶他逃離了火海，可是他仍然厭惡與肖恩之間的觸碰，他不是厭惡肖恩，而是厭惡自己。

    他扭過頭，不敢去看肖恩。

    肖恩哪會不知道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