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死了，這個消息像魚雷一樣把龍門炸個底朝天。

    所有人聽到消息后都愣住了，臉上難以置信的神色猶如一覺醒來家毀人亡，茫然中帶著倉惶，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警方的查封令很快就派下來，將何家資產(chǎn)全部凍結，把相關人等都帶到警局問話。何緒沒有任何反抗，乖乖地上了警車，在問話過程中相當配合，真假摻著半說，態(tài)度十分誠懇。

    何建德金盆洗手三十多年，明面上早就和龍門斷絕了關系，就算仔細調(diào)查，也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找到何家違法犯紀的蛛絲馬跡。警方目前懷疑何茂參與東南亞販毒活動，卻又找不到何家資金走向有什么問題，唯一奇怪的點也不過是在本市進行了很多商業(yè)投資。

    警方是在緬甸一帶擊斃何茂的，尸體已經(jīng)運回國內(nèi)，等待做進一步處理。

    何緒走出警局時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這兩天剛入秋，警局門口的街道上沒什么車輛，兩旁栽滿了銀杏樹，風一吹，金黃色的葉子簌簌往下落。

    他走出去一段距離，在家飯館門口停下，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班健健眱陕曔^后，那邊接通了，小六急促地問：“二爺，你那邊情況怎么樣？需不需要給你請個律師？”

    “沒事，就問個話，已經(jīng)放出來了。”他呼出口氣，問道：“龍門怎么樣了？”

    “人手到位后，已經(jīng)控制住了。按照你的吩咐，賬簿都攤了出來，那些老東西看過后半天都沒吭聲，現(xiàn)在正坐在會議堂里等著你呢?！?/br>
    “讓他們等著唄，我肚子餓了，得先填點東西。”何緒抬腳走進飯館，仰頭看了半天墻面上的價格表，轉身對老板娘說：“來碗魚丸，謝了?！?/br>
    “大份的？”

    “嗯，麻煩了?！?/br>
    他撿張干凈的桌子坐下來，邊用紙巾擦桌面上的油污，邊繼續(xù)跟小六通話：“盡量別發(fā)生沖突，鬧起來也不好收場，畢竟大家總體的期望是一致的?！?/br>
    “是，我明白，那二爺你先吃飯，我去盯著別出事。”

    “行，注意安全?！?/br>
    何緒掛了電話，把手機翻蓋在桌面上。魚丸很快就端上來了，翻滾著騰騰熱氣，他拿勺子舀了舀湯水，聞著那股鮮味兒就饞得慌。

    吃飽喝足付了錢，打車回到龍門會議堂時，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五個堂主都在，圍著圓桌正襟危坐，臉上神色各異。趙袁明是最先看到他的，猛地站起身，指著桌上的文件厲聲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何緒拉開椅子坐下來，抽出一本翻了翻，低頭輕笑道：“我們財興堂嘛，主要就是管龍門的賬本，我人比較笨，怕辜負各位堂主的期望，就多費了些心思，把這些年林林總總的大小帳都作了歸納。今天拿給你們看，也沒什么意思，就是想問一下各位堂主，既然龍頭老爺?shù)奈恢每障聛砹耍恢魑欢加泻未蛩?？?/br>
    “你放肆！”一個中年男人拍案而起，怒氣沖沖道：“你個小雜毛敢威脅你爺爺，老子弄死你！”

    何緒沒抬眼，把賬本往前一扔，靠在椅背上，溫和道：“怎么能說威脅呢，鄭堂主的兒子在讀科興小學四年級吧？我派人日夜盯著，就是怕出什么意外，各位堂主為龍門鞠躬盡瘁，勞心勞力不求回報，何家自然要出一份力，至少保障你們無后顧之憂，對吧？”

    “何緒！”鄭越嵐目眥欲裂，咬牙切齒道：“你要是敢動我兒子，老子他媽的跟你拼命！”

    “嘖，激動什么，”何緒笑了下，手指頭點著桌面，不緊不慢道：“賬本我又沒送警局去，幫派內(nèi)部的事兒，自然要關上門自己人來談。先挑明了吧，我要坐龍門最高的位置，不過作為讓步，我愿意將財興堂的勢力平分給各位。一沒財力二沒勢力，我這位置坐著也不過一個虛名，龍門的大小事還是各位說了算。怎么樣？還是比較劃算的吧？”

    “你親弟弟剛過世，你就這么干，就不怕晚上睡不著覺？”

    “不怕啊，”何緒坦然地抬起頭，神情頗為無辜，“幾位叔叔身上血債重，替我擋著晦氣呢，要找也找不到我頭上啊?！?/br>
    “你——！”幾個人氣得面色發(fā)青，胸膛急促起伏。

    何緒低頭笑了笑，“不打嘴炮了。各位堂主如果對我剛才的話有異議，現(xiàn)在就提出來，我們可以當場協(xié)商，如果沒有，天也這么晚了，各位就早點回去歇息吧?！?/br>
    會議堂內(nèi)眾人面面相覷，半晌沒有動靜，雙方或坐或站，相互僵持著，各自都有各自的考量。

    良久后，趙袁明冷哼一聲，轉身離開。其他人見狀也站起來，陸續(xù)走出了會議堂。

    大廳內(nèi)寂靜得落針可聞，何緒翹起腿，搭在圓桌邊上，撐著下巴神游天外。

    過了半晌，有人腳步聲靠近，他轉頭看去，小六走到他跟前，雙手遞上來一把鑰匙，低頭說：“二爺，你要的東西?！?/br>
    何緒想了片刻，才恍然過來，他伸手取過來，捏著鑰匙反復看，輕聲問：“還有別人知道這個事兒嗎？”

    “龍門這邊沒了，跟著何茂出去的都沒回來，還有幾個我處理好了?！?/br>
    “沒回來的不必再回來了，何茂既然死了，那就死干凈一點，省得日后再起什么亂子，不夠麻煩的。”

    “是，我這就找人去辦?！?/br>
    “等下，何緒放下腿，站起來舒展了會兒身體，說：“既然人都來了，就跟我走一趟吧?！?/br>
    小六開車來的，離開龍門會議堂后車子馳行十幾分鐘，換了三條路，最終在一座廢棄樓前停下來。這棟樓以前是龍門的倉庫，專門放棍棒等一些雜物的，警察查得緊時也可以當個庇身處用來躲藏，后來年久失修，何建德又全面隱藏龍門，一直得不到修葺，就沒人到這邊兒來了。

    何緒拿著鑰匙，踩過漫膝高的雜草叢，從階梯下去，在地下室門口停了腳步。他回頭看向小六，小六點點頭，說：“就在這兒?！?/br>
    在潮濕荒蕪的環(huán)境下，鐵門爬上斑駁銹跡，表層漆皮大片地掉，露出里層的銹紅色。鎖是新?lián)Q的，鑰匙一插進去，內(nèi)芯咔嗒就開了。何緒推開厚重的門，里面漆黑一片。濃烈的霉潮味撲面而來，夾雜著微弱一股腥臭，何緒走進去，借著手機的光亮，緩緩走到中間場地。

    這里有不少刑架，以前用來收拾仇家和不聽話的小弟，鋼筋牢固地焊進水泥地面，鎖鏈用的都是結實貨。中間跪著一個男人，雙臂吊起，頭深深地低垂下去，雙腿朝后分開用腳銬固定住。身體大部分的支撐點都在手腕上，那雙手勒得青紫腫脹，白襯衣血污斑駁。鞭痕之下皮開rou綻，傷口已經(jīng)開始潰爛。

    何緒蹲下來，捏起他的下巴抬頭，看清臉后，他“嘖”了聲，一條手臂抱著人，騰出另只手去開聞穆腳銬的鎖。

    小六見狀上前來幫忙，邊解繩索邊問：“還有氣兒嗎？”

    何緒扭臉看了眼，順手抹掉聞穆額角的干血，輕笑道：“還行，能撿?！?/br>
    脫開鎖鏈后，何緒彎腰將人打橫抱起，過程中可能擦到了傷口，聞穆微微掙扎了下，手還沒抬起來，又脫力般垂了下去，何緒低頭輕笑道：“沒事，不怕，睡醒就好了。”

    小六開著手電筒在前面帶路，他回過頭，試探著說：“二爺，剛才我在地下室看見了毒品注射器，這人胳膊上也有幾個針孔，我們回去，是找人給他戒毒，還是順其自然？”

    “不戒我也養(yǎng)不起啊，”何緒抱著一個差不多體重身高的男人，累得額頭出了微汗，說話時有點氣喘：“何茂那王八犢子，凈給我找事兒?！?/br>
    小六識時務地沒有吭聲，他走快兩步，提前為何緒拉開車門。

    坐進車后座，何緒舒了口氣，撥拉著頭發(fā)輕笑道：“得，抱個人都累得夠嗆，以后有什么體力活兒，都別叫我了?！?/br>
    “二爺說笑了，”小六目視前方打著方向盤，過了會兒，飛快地扭頭看一眼，說：“我剛才聯(lián)系了醫(yī)生，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準備就緒，等一會到家，這位就可以著手進行診治?！?/br>
    何緒嗯了聲，低著頭，指腹輕輕抹過聞穆干裂出血的嘴唇，彎起嘴角，以微不可聞的聲音說：“你是我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