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響起的剎那，何炅瞬間從夢中驚醒。

    控制室的屏幕上，閃耀著代表極度高危的血色紅光。他默默估算了一下敵方目標的距離與速度，沒有選擇向其他人發(fā)出預警，而是直接關(guān)閉了示警系統(tǒng)，隨后調(diào)出定位，確定撒貝寧所處的位置。

    “嘎吱——”

    推門的聲音沒有驚動屋內(nèi)之人，撒貝寧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

    何炅走到床前幾下將他搖醒，又在他睜眼的剎那一掌擊中他的后頸，穩(wěn)穩(wěn)接住他軟倒的身體，從口袋中取出注射器，給他注射了整整兩支藥劑。

    注射完畢，他脫光撒貝寧的衣物仔仔細細地檢查，確保沒有地方能夠藏有武器，又將帶來的衣物幫他穿上，隨后抱著人轉(zhuǎn)入別墅內(nèi)的雜物室，打開墻壁走入漆黑的密道。

    無名島除了起伏的山脈和平緩的海灘之外，還有一道危險的斷崖。斷崖之下的隱蔽處是個內(nèi)凹的山洞，與別墅群以密道相連——這是唯有何炅一人所知的絕密。

    撒貝寧醒來時，便躺在山洞靠內(nèi)側(cè)的陸地上。水浪拍擊的聲音延綿不絕，咸澀的海腥味縈繞鼻端，他扭頭一看，雪白明亮的燈光下，何炅站在岸邊不知在調(diào)試什么，起伏不定的海水一波波涌到他的腳下，打濕了他的鞋子。

    撒貝寧動了動手指，很快判斷出自己被注射了大劑量的迷藥和麻醉劑。

    他閉上了雙眼，再睜開時，漆黑的眼瞳似乎閃爍著異光。

    耳邊忽然傳來機械的轟鳴聲、翻涌的水浪聲，低沉的嘶吼越來越近，仿佛某種深海巨獸即將破水而出。

    海水翻涌橫流，沒過何炅的小腿，一路涌到撒貝寧身下。何炅轉(zhuǎn)身走到他身邊，一個公主抱將“昏迷不醒”的人抱起，看向水下越來越近的巨大黑影。

    黑影緩緩浮現(xiàn)，流線型的身體如一頭巨鯨，大小僅能容納兩三人，制作卻無比的精密嚴謹。

    ——那是一艘小型潛艇。

    “走吧，就我們兩個，去哪里都好。”何炅似乎非常愉悅，雙眼彎彎，滿瞳碎星，微笑唇勾起少見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寶貝兒，等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心臟忽然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他踉蹌了一下，雙手反射性收緊，將懷中人死死禁錮。

    他低頭看去，撒貝寧不知何時已睜開雙眼，右手握著三棱軍刺，深深刺入他的左胸。

    他注視著撒貝寧冰冷無情的眼眸，不自覺恍惚了一下。下一秒，懷中人掙脫他的鉗制將他推倒在地，“鏘”一聲猛地拔出了軍刺，猩紅guntang的鮮血噴涌而出，濺射在撒貝寧毫無表情的臉上。

    何炅胸腔劇痛，來不及思考撒貝寧為何還有活動能力、兇器究竟藏在了哪里，瀕死的威脅令他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可怕力道，單手扣住撒貝寧的手腕，一個翻身把人壓在身下，“咔嚓”、“咔嚓”，干脆利落地扭斷了撒貝寧的雙腿腿骨。

    斷骨的劇痛常人無法容忍，撒貝寧卻像是完全沒有痛覺一般，一個靈活的轉(zhuǎn)彎掙脫他的手指，握著軍刺又一次狠狠插入何炅的胸口！

    何炅唇角勾起可怖的笑容，握住他的手臂，咔嚓兩聲擰斷了他的雙手尺骨和橈骨。他像是感覺不到痛，拔出胸口的軍刺扔到一邊，俯下身緊緊抱住了渾身是血的撒貝寧：“不準逃，不準逃，不準逃……殺我可以，逃跑絕不允許！……”

    他將撒貝寧死死禁錮在身下，胸口的血大股大股地涌出來，像是一口永遠流不盡的血色泉眼。

    他的力道越來越大，像是要將懷中人生生揉碎，揉進自己的每一寸骨血，從此合二為一永不分離。他的語氣病態(tài)而癲狂，像是悲痛，又像是極度的愉悅興奮：“即便是死，你也要死在我的懷里…寶貝兒，你命中注定是屬于我的……”

    撒貝寧根本沒有掙扎，靜靜躺在他的身下，臉色慘白如雪，像是忍耐著某種即將崩潰的痛苦，痛得連表情都有些扭曲。可他的眼眸卻是極度的冰冷漠然，完全沒有任何情緒：“你不殺我，卻確定我會死？”

    “是啊，是啊……救你的人來了，他們幾個也逃不掉，可是你們都不知道，這個島下早已埋好了炸藥，足以炸沉整個島……我原本打算逃離這里再引爆，可惜，可惜終究還是低估了你……但沒關(guān)系，我早有預料，我，我早知道，我終有一天會死在你的手里……那也沒關(guān)系，死亡并非終結(jié)，而是解脫，只有你死了，才會真正屬于我一個人……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他們、憎惡他們！但沒關(guān)系，很快的，他們很快就要死了，不論是救你的，還是「無罪」的，他們一個都逃不掉，一個都逃不掉……我真正死亡的瞬間，就是引線點燃的時刻?！?/br>
    他的話顛三倒四，語氣詭異又瘋狂，整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都不對勁。

    “‘逃離這里再引爆’，你從一開始，就想殺掉所有人?！?/br>
    “是啊，是啊，他們算什么，他們怎么配？他們怎么敢？他們不過是我控制你的工具而已！無用的工具，當然徹底毀掉比較好……我利用他們將你禁錮于此，卻從未想過真正與他們分享，他們敢碰你，在我心中便已是個死人……我一直在等，等救你的人找到這里，在警方的眼下引爆無名島，殺掉所有膽敢覬覦你的人，讓‘何炅’這個身份消失在煙塵與廢墟之中，從此再沒有人能找到我們……”

    “你不該感到驚訝的。你從未將我們視作同伴，我亦從未將其他人視作同伴，即便是「無罪」，在我眼中也只是個取悅你我的玩具而已……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我早已將「無罪」的存在公之于眾，以政府最無法容忍的囂張姿態(tài)……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不要了。既然「無罪」在你的眼中如此不堪，既然你輕而易舉便能舍棄這一切，那「無罪」的存在還有什么意義？你不喜歡，我也討厭，那就干脆毀掉吧，徹徹底底地毀掉……況且，即便是我也會好奇，在公眾的眼里，我們究竟算什么呢？”

    撒貝寧一直沒有說話，雙目緊閉，臉色慘白，似乎身體內(nèi)部的崩潰已經(jīng)完全占據(jù)了他的心神。

    何炅緊緊抱著他，嘴角涌出一股股猩紅粘稠的血，體溫也隨著血液的流失漸漸降低。失血的寒冷與暈眩之中，何炅忽然找回一線清明：“不，不行，不行，不行，還不是萬無一失……我死了這里才會炸……必須斷絕一切、獲救的可能……我決不允許……任何人……把你搶走……”

    他握住鮮血淋漓的三棱軍刺，微微起身，沾血的面容鬼魅而扭曲，卻盡力彎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乖，不要怕，不要怕……”他對準撒貝寧的心臟，狠狠插了進去！似是回光返照，他的力氣大得驚人，直直破開血rou骨骼穿胸而過！他將軍刺拔出丟到一邊，雙手捂住撒貝寧噴涌著鮮血的胸口，緩緩將頭顱靠了上去：“很快就不痛了，乖，很快就不痛了……”

    “撒撒，撒撒……我這一生，從不言悔。而把你帶入我的生命中，是我這輩子最不會后悔的一件事。無論是邀請你加入「無罪」，還是帶你進入「囹圄」，即便我們的結(jié)局永遠如此慘烈，即便你對我滿懷仇恨與憎惡，即便你永遠不可能愛上我……我也絕不后悔。即使時光倒流、一切重演，我依舊會選擇那樣做?！?/br>
    “因為我愛你，因為你必將屬于我。無論是愛是恨，無論是生是死，你注定只屬于我一個人?！?/br>
    山洞里一片死寂的沉靜，唯有海浪和流水永無止息的聲音。

    “你要死了。”撒貝寧忽然開口。他沒有直接插中何炅的心臟，令其心臟爆裂瞬間死亡，而是留下兩個深深的傷口，讓他死于失血過多。

    何炅動了動，表示“我在聽”。

    “我也要死了。”他睜開雙眼，冰冷無機質(zhì)的眼瞳泛起尖銳的譏嘲與毫不掩飾的惡意。

    “——可我不是他。”

    何炅猛地睜開雙眼，可他的生命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死神的陰影無可阻擋地籠罩下來，一片昏暗陰冷之中，只隱約看見身下人的眼眸泛起深藍色的熒光。

    “他早已逃出生天，他會永遠開心快樂、幸福美滿。他會忘記你的存在、擺脫你的陰影，和他的愛人攜手一生——他絕不會屬于你?！?/br>
    “我知道你中了毒，我知道我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可我還是想親自動手，讓你在無盡的悔恨、痛苦與怨憤之中死去?！?/br>
    即便違反“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的核心法則，即便代價是我在規(guī)則之下自我毀滅，再沒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我也絕不后悔。

    何炅目眥欲裂：“你——”是誰??？？？

    可他沒有問出那句話，也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黑暗降臨，意識湮滅。

    ——死不瞑目。

    ?

    “轟——————?。。。?！”

    ?

    三小時前。

    陳鯤羽和鄧楚涵駕駛著最新型號的小型飛行器、攜帶著能夠干擾雷達探測、屏蔽紅外線紫外線、隔絕生物電與生物能、吸收攔截電磁輻射的黑科技，沒有驚動任何警報，順著伴生智能“0323”的定位悄悄潛入了無名島。

    他們在視野死角里等了很久，直到夜幕降臨，直到凌晨時分，所有人陷入最深的沉眠，這才偷偷翻窗而入，推醒了床上之人。

    撒貝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撒老師，穿上這件防護服，這里的大多數(shù)報警裝置都會失效，即便在熱成像儀器中，你的電磁輻射也會與環(huán)境無異?！宾H神將密封袋遞給他，鐳射眼鏡仔仔細細掃描屋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

    楚涵守在門口方便及時示警。一個與撒貝寧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跪在他面前與他對視，盡快調(diào)整自己的動作、姿勢、神態(tài)、表情，直到與現(xiàn)在的撒貝寧一般無二、仿若復制粘貼。

    撒貝寧迅速脫衣穿衣，穿到上身時忽然動作一頓。

    “——這是什么？”0323一把扣住了他的手。

    鯤神回過頭來，目光掃過左乳異樣的凸起，鐳射眼鏡忽然閃爍起只有他自己能看見的警示藍光：“是定位……怎么回事？”他一把撕開撒貝寧薄薄的襯衣，整個人忽然凝固。

    撒貝寧反而沒有羞惱之類的反應，神色平淡地問：“可以摘下來嗎？”

    “可以?！?323伸手捏住那枚乳環(huán)，漆黑的眼瞳滑過一串串幽藍字符，龐大的數(shù)據(jù)流沖刷而過，很快，緊緊扣合的乳環(huán)彈出細針，0323小心翼翼地將它取了下來，塞進自己的左胸隨意一扣。

    “你——”

    “我的外殼只是個仿生機器人，并沒有痛覺感知?！彼贿呎f一邊順手掐斷了紅寶石乳環(huán)的報警裝置，“你先跟鯤神走，我留在這里引開他們的注意，否則這里空無一人也會引發(fā)警報……放心，仿生機器人并非我的本體，即便所有零件全部損毀，我的核心數(shù)據(jù)也會回到你的身邊?！?/br>
    撒貝寧看著眼前這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忽然傾身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一言為定?！?/br>
    “一言為定。”0323環(huán)抱著自己的主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留戀地蹭了蹭他的發(fā)絲。

    短暫的擁抱之后，兩人交換位置，0323換上撒貝寧的衣物躺在床上，姿勢動作跟先前坐在這里的人一般無二，撒貝寧看著他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心中忽然生起莫名的恐慌。

    “鬧鬧……”

    “寧寧。”0323忽然起身湊近，親了一下他的唇。

    三人離開之后，0323躺在床上，順著從乳環(huán)找到的端口接上了無名島內(nèi)部網(wǎng)絡(luò)。他的本質(zhì)是人工智能，數(shù)據(jù)處理與分析是他的本能，一接入網(wǎng)絡(luò)便如魚入水，一切隱秘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他在網(wǎng)絡(luò)中肆意游蕩，順便修改幾個無關(guān)緊要的數(shù)據(jù)，讓那幾人暫時沒空理會其他。輕松自如的心情一直持續(xù)到那個重重加密、隱藏最深的數(shù)據(jù)包，他花費了很長時間進行解密，本以為是「無罪」的絕密檔案，不料……竟然是無數(shù)的視頻和照片。

    0323僵在原地。

    CPU運轉(zhuǎn)過熱，情緒清掃系統(tǒng)瘋狂運轉(zhuǎn)，那名為“憤怒”的情緒卻愈演愈烈，如燎原大火轟然爆開！

    ——你、們、都、該、死?。?！

    “嘎吱——”何炅推門而入。0323順著他的動作陷入昏迷，之前四目相接時掃描得到的身體數(shù)據(jù)卻在智腦中一行行閃過……幾組異常的數(shù)據(jù)，顯示面前這個人中了神經(jīng)性毒素，最遲明晚便會氣絕身亡。

    可是，那還不夠。

    怎么能讓他死得這樣輕易？

    何炅抱著他進入密道之時，0323順著網(wǎng)絡(luò)刪除了所有不堪入目的視頻和照片，甚至找到個人終端一一強制刪除，還向那些地方發(fā)送了大量的垃圾信息和病毒。

    何炅壓在他身上，生機完全斷絕的那一刻，他的核心程序也開始瘋狂崩塌。規(guī)則的力量，是無法反抗的抹殺，可是他并不后悔。

    “抱歉，我的寧寧?！?/br>
    “我要食言了。”

    下一秒，山搖地動，萬物崩毀。

    ?

    乘坐飛行器飛出很遠之后，副駕駛上的鯤神忽然擰緊了眉頭，打開對講機神情嚴肅地發(fā)出“盡量后撤”的指令。

    “怎么了？”

    “楚涵，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這里！”鯤神一邊下令一邊盡量簡短地解釋：“島下埋了即將引爆的炸藥?！?/br>
    撒貝寧悚然一驚。

    幾乎是立刻，他想到了最可能的嫌疑人——何炅。

    “——他瘋了？”

    飛行器猛然加速，最大限度地遠離無名島，短短五分鐘不到，身后忽然傳來震耳欲聾、接二連三的巨響！

    爆炸的沖擊波讓飛行器有些不穩(wěn)，卻不至于被氣浪卷入。鄧楚涵開著飛行器后撤了一段距離，轉(zhuǎn)了個彎讓兩人能看到那個震撼又慘烈的地方。

    猩紅的火焰沖天而起，明亮的火光刺破沉沉夜色，爆破的高溫扭曲了空氣，巨大的聲浪轟然爆響，令人耳邊一片嗡鳴。

    熱浪灼灼，氣浪滾滾，到處都是猛然爆發(fā)的煙塵，可怖的高溫將海水蒸成鋪天蓋地的水汽，濃重的迷霧讓一切變得朦朧模糊。

    迸濺翻涌的浪花、連綿不絕的爆炸，山石土木頃刻湮滅，一切生命化為烏有。

    整個海面都被翻轉(zhuǎn)傾覆。

    撒貝寧怔怔看著這一切。

    腦海傳來絲絲銳痛，仿佛一段靈魂被生生割裂。隱隱約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耳邊徘徊，一遍遍喊著“寧寧”，待自己凝神去聽，卻只聽見幻覺般的虛弱氣音——

    “我要食言了?！?/br>
    飛行器轉(zhuǎn)了個方向往前飛去，將那慘烈的廢墟拋在身后，將那無盡的晦暗和屈辱拋在身后，將所有的不堪、所有的糾纏、所有隱晦的濃烈的愛恨通通拋在身后。

    罪與罰，愛與欲，纏綿抵死。

    長夜已逝，黎明將至。

    他們一直往前飛，凌晨四五點，正是太陽升起的時候，像是那天在觀星臺看見的日出一樣，撒貝寧居高臨下，遙遙看向天與海的邊界。

    天將破曉，第一抹模糊的色彩。

    ——與其說是白晝的誕生，不如說是黑夜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