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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月雨幽夢錄在線閱讀 - 18 舊事不堪重提,至親已成怨懟。

18 舊事不堪重提,至親已成怨懟。

    十八 舊事不堪重提,至親已成怨懟。

    寒瑯終還是舍不得表妹離去,又將她尋回。他望著自己床衾思索片刻,便要搬出一床衾枕,一面說,“meimei且在我床上安寢,從今日起我便睡在榻上?!庇昵嚆蹲?,倒似有些失落,看他當真抱起被褥,上前攔阻道:“表哥不必麻煩,雨兒本已在夢中,何用再睡。表哥且在床上安歇,我晚間自有去處。”

    寒瑯聽了奇怪:“那么雨妹晚間何處去?”

    “左不過隨處逛逛。”雨青笑答。

    寒瑯擔心起來:“不可!meimei如今一縷芳魂,若真有巡夜的黑白無常,將你當鬼攝了去如何是好!”

    一句說得雨青笑起來,“表哥放心,我自有些仙法在身上?!闭f完點點頭,出門去了。寒瑯又追出門,尋覓許久,這次卻是再沒尋到雨青。雖不放心,也只好進門自睡。

    寒瑯一直記掛雨青之事,一夜輾轉(zhuǎn)睡不踏實。第二日一早尚未十分清醒,又記起雨妹,不敢確信昨夜之事是真是假,急忙起身要去尋她。衣服才穿一半,卻見雨妹上下一新,含笑推門近來,懷中抱著一把琵琶。寒瑯見了,不及系上袍服系帶,奔至雨青身前,叫聲雨妹,癡癡地笑。

    雨青也噗嗤一笑,將琵琶擱在一邊,伸手替寒瑯系好袍服。寒瑯只是望著雨青,她今日已換上一身練色披風,外頭罩一件靛青馬甲,頭發(fā)也梳起來,簪一支纏絲水仙,衣裳顏色更襯玉肌瑩瑩,容色俊俏,寒瑯不覺看呆了。雨青為他纏上腰繩,將玉佩掛上,整理一回,笑說:“好了?!碧鹉榿?,正對上寒瑯雙眸,不提防也紅了臉,避開了。

    寒瑯再不敢上前,找個話頭捧起琵琶問道:“meimei竟會此物么,從前倒沒聽meimei彈過?!庇昵嗷剞D(zhuǎn)身來,“這幾年閨中學的。家里沒有jiejiemeimei,只我一人,窮極無聊信手胡來而已?!?/br>
    寒瑯遞還雨青,笑道:“有機會倒要請教meimei?!庇昵嗾_口,忽聽人敲門,卻是顧夫人來送早膳。寒瑯慌張起來左顧右盼,就要尋個地方將雨青藏起來。雨青卻笑著搖搖手,又指指門口點點頭意思讓寒瑯開門。寒瑯不敢,雨青再指一回只是點頭,寒瑯這才咬牙開門,請母親進來。

    顧夫人身后跟著貼身伺候的丫頭紋鸂,捧著早膳跨入房中。寒瑯向母親請了安,僵直著身子立在一旁,像是還欲將雨青藏在身后。顧夫人看寒瑯一眼,一大早倒已穿得齊齊整整,臉色看著卻十分不自然,心下生疑,又瞧他兩眼,整屋掃過一遍,也不見什么奇怪,便照常吩咐一番。

    雨青悄悄走近了,立在寒瑯同顧夫人中間,伸手出來擋在顧夫人眼前晃了兩晃,寒瑯嚇得不知如何,顧夫人倒像真沒瞧見,只問寒瑯為何一早起神色慌張。寒瑯勉強敷衍過去,送走母親。

    顧夫人走后,寒瑯詫異感嘆,竟真如雨妹所言,旁人全看不見她。

    此后便是花前月下、耳鬢廝磨。寒瑯日間念書,雨青便在一旁作畫。晚間顧夫人離去,四下無人,寒瑯同雨青一同看畫;或是寒瑯教雨青撫琴,雨青教寒瑯琵琶,談笑間時光飛逝。

    一日寒瑯擱下琵琶,笑問雨青,她在家中也這般奏南音么?雨青僵住沒了表情,半晌答道:“卻不是,在家中彈的是霸王卸甲?!焙樢惑@,即刻又明白過來:雨妹困居樓閣,不得自由,自是發(fā)的憂憤凄愴之音。他心下傷慘,強打精神笑道:“不知寒瑯可有幸聽上一回?”

    雨青笑笑,接過琵琶,轉(zhuǎn)軸撥弦。彈了幾句,卻停住了。“如今心境不同,彈不出了,荒腔走板的?!庇终f:“我給表哥唱支南音曲兒罷。只是我不會泉音,學不大像?!庇谑菣M抱了琵琶,一個單音彈撥數(shù)聲,徐徐開口:“非是阮忘恩義……”唱的是。

    寒瑯思及如今自己失祜,尚無功名在身,雨妹父親卻已升了陜甘大都督,官至正二品。兩家身份懸殊,自己正如蔣生一般,一介寒儒,如何能得舅父應(yīng)允婚事。抬頭再看雨妹,如今將性命名節(jié)盡數(shù)拋舍,只余一縷幽魂依依相伴,抱著琵琶情意切切卻唱著一曲。一曲唱畢,兩人皆情不能堪,癡癡垂淚對望。

    一聲驚雷劈碎舊夢,寒瑯猛地驚醒,門外雷光電閃大雨傾盆,已然入夜。自己卻是枕在那副捧梅圖上昏睡許久。袖上淚痕未干,畫上也暈濕一片。寒瑯抬起身來,欲取信箋來寫拜帖,起猛了尚未伸手,心頭一陣鈍痛,眼前一黑,只好停住動作,咬牙強撐。待一陣眩暈過去,喉間已是鐵銹氣味。寒瑯強忍下了,卻不在意,取出信箋,疾書一封拜帖:不肖甥叩首再拜舅父府尊。

    本家兄長身陷囹圄不能不顧,如今世上若還有人可救此事,必然只有他的舅父——雨青的父親,現(xiàn)正乞假在家的甘陜大都督顧希孟。

    先皇在世時為歷練皇子,將當今與英王分封兩地,英王在南直隸,當今在西北。江南道承英王恩惠十數(shù)載,下被上澤,魚水相歡;當今在西北亦戰(zhàn)功赫赫,提拔不少文武人才,顧希孟便是其中之一。

    而今圣上已登大寶,西北諸人雞犬升天多有拔擢,顧希孟官至二品;江南道諸人則被新圣人厭棄,漸次暗暗除去,其中根基最深者便是忠勇侯府。宋家自然亦在被圣上厭棄之列,寒瑯因與本家無涉、無權(quán)無勢而得免。正因這番內(nèi)情,宋家之事托于江南何人都無益,只有求諸顧家。

    寒瑯將拜帖揣在懷中推開房門,高聲喚來書僮命其備馬。書僮大驚,如此夜深路滑、大雨傾盆,怎騎得馬!先是勸寒瑯等天亮再出門,后又勸寒瑯坐轎,寒瑯低喝一聲讓他快去。書僮看主人神情不似往日,不敢強勸,備了馬來,將隔水禽羽的斗篷、斗笠及馬鞭遞與寒瑯。寒瑯接了翻身上馬,雙腿一夾,俯身沖出門去,書僮看那馬蹄在青石上滑踏而去,膽戰(zhàn)心驚。

    寒瑯深夜在城中縱馬狂奔,不到半個時辰已在顧家門首,幸而未遇巡夜守兵。顧家大門緊閉,只在角門縫中透出火光。寒瑯下馬急拍宅門,好一會才有人答應(yīng)。寒瑯自報姓名說有急事求見顧老爺,門房請客人稍后,先要問過管家。不多時角門便開,管家急請寒瑯進門,而后探頭向門外小心張望一陣,才關(guān)了門。

    進門后管家向寒瑯行了禮,引他入正廳等候,路上稟告:“知州府尊身份尊貴,同我家老爺關(guān)系又非比尋常,本應(yīng)先回稟老爺再向府尊回話。但如今非常之時,若被外人瞧見府尊進出鄙府實不相宜,故而先請府尊里面等候。小人這就去回稟老爺、大爺?!焙樦x過,一人留在得衣堂中等候。

    得衣堂,又入得衣堂,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堂內(nèi)雕梁畫棟,雨妹笑影依稀仍在眼前,卻是人去難尋,堂上空空蕩蕩,唯余自己罪業(yè)難贖之身。寒瑯自覺于這廳堂中存身不住。

    一等卻是近一個時辰。路上雨大,饒是穿了隔水衣物,寒瑯仍是袍服濡濕,冷岑岑貼在身上,冰透透沁入肌骨。一個時辰過去,已覺肌膚發(fā)燙,身上也微微有些顫抖。寒瑯忍辱含恥挨在顧家,好容易等到一人緩步入得廳堂,不是舅父,卻是自己表哥,雨妹的長兄顧雪蒼。

    雪蒼頗為抱歉:“害府君久候,失禮之至。家父年老不堪舊事傷情,不便與府君相見,府君請回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