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很臭
沈清和確實不會騎馬,他只在小時候跟著父親玩過幾次。他催著馬匹前行,卻根本保持不了平衡,只能拼命抓著馬脖子上的鬃毛,辨著方向。路上不知道踢翻了多少攤子,嚇壞了多少行人,他自己全然顧不得。 他就這樣一直憋著一口氣,艱難地換著方向,幸好沈家離官府沒有多少彎路,竟然真的給他到了大牢門口。但他也不會勒馬,只能使勁拉住韁繩,馬匹受疼,一下子抬起前蹄,把沈清和翻下去。 沈清和打了個滾,摔在地上,他下意識護住了頭,額角撞破一點兒,四肢后背全是擦傷,掌心也一片血痕。 但還能走,他馬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跑過去。但剛到門口心就涼了半截,因為門開著,也沒人看守。等進了里面就聽見嘈雜的聲音,隱約分辨出‘救’‘吐出來’等字眼,等眼睛適應好昏暗的環(huán)境,就看到人們跑來跑去,慌亂著圍著什么。 沈清和愣了一會兒,踉蹌地走到關押鐘瑞的牢房,門開著,沒有人。飯盒已經打開了,擺出來的飯菜全都動過,粥碗碎了,打翻在一邊,米粒連帶著里面的棗子、桂圓流淌在骯臟的地上。 沈清和呆在原地不知所措,腦子也一片混亂找不到頭緒,然后呢,然后要怎么辦? 這是他第二次有這種感覺,那種荒唐的、無力的感覺。第一次是在他十五歲的時候,父親突然去世,他跪在靈堂前,也是像現在這樣,懷疑一切。 那時他苦苦思索了一夜才有了答案,逼著自己接受事實,重新掌管沈家生意,不吃不喝地梳攏繁雜的事務,他甚至因為體力不支而暈倒在路上。但他不后悔,他再也不想嘗到這么難受的滋味,就好像樹上的一片葉子,當風吹過來,只能任憑它吹著,什么也做不了。 現在,又是這樣。 沈清和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然后不合時宜地想起來那些他假裝沒聽過的話。 “哎呦,嚇死人了,怎么不遮一遮就敢出門?!?/br> “一個小哥兒會什么,回家呆著去吧?!?/br> “整天跑東跑西跟男人瞎混,不像正經人?!?/br> “居然連鐘二都不樂意要他哈哈哈哈干脆出家吧!” “命格太硬了,克父、克夫,聽說家里還有人生病。” …… …… …… 沈清和像個木偶一樣,一動不動,腦內不斷循環(huán)這幾年來的惡毒話語。他開始順著這些話思考,甚至在想,要是當初退婚,鐘瑞是不是就會平平安安的了。 “清和,你怎么來了?” 沈清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在原地沒敢動,直到鐘瑞又喊了一聲,才猛地轉過身來。 鐘瑞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帶著點兒焦急和疑問看著他。 沈清和呼出一口氣,渾身失力地要倒在原地,鐘瑞趕緊過去接住他。也是等離近了才看清楚沈清和的慘狀,衣服破了好幾處,頭發(fā)亂著,額頭也磕破一點兒,血流下來,在眉毛上凝住了。臉上也臟著,面無表情,但雙眼通紅,淚水不斷地淌下來,留下兩道濕痕,透過這兩道淚痕可以窺見他原本白凈的臉,和其他地方形成了鮮明對比,看著滑稽又可憐。 弄得鐘瑞根本不敢碰他,只能小心地問:“清和?你怎么了,怎么弄成這樣?” 沈清和抬起頭,看著鐘瑞,眼睛純凈地像稚兒一樣,磕磕巴巴地說:“……珠……粥?!?/br> 鐘瑞這下明白了,“哦哦,粥有問題是吧,我看是甜的就給了旁邊的瘦子,現在大夫正救他呢,我沒喝,也沒事?!?/br> 鐘瑞說著把沈清和的手抓過來貼在自己臉上,卻感到一片濕潤和粗糙。原來沈清和兩只掌心都磨破了,傷口滲著血,上面沾的全是土和小石子。鐘瑞心里抽疼一下,也不知道要跟誰生氣。 沈清和現在是隨意任人擺弄,鐘瑞避著他的傷口,把他抱在懷里也乖乖的,甚至還主動揪著鐘瑞的衣角。 鐘瑞中午拿到飯,看到粥上飄著的棗子就鬧心,他本來就不愛吃甜的,這還跟坐月子似的補。旁邊的瘦子食量大的驚人,鐘瑞一向是分給他一些,那碗粥也給了他。 瘦子也沒個吃相,狼吞虎咽的,喝口粥又塞別的,結果突然停住,哇哇開始吐,還帶著血。一陣兵荒馬亂,牢頭獄卒大夫圍著轉,亂糟糟的。結果鐘瑞剛脫身就看到沈清和站在自己的牢房里,一副失了魂的樣子。 再聽見一個“粥”字就更明白了,準是發(fā)現了急忙跑過來的。但理解歸理解,那一身傷看得鐘瑞還是又生氣又心疼,沈清和瞧著也乖了不少,但趴在自己懷里還是哭,也沒聲音,就是眼淚一直不停,弄得鐘瑞前襟都濕了。 鐘瑞低頭一看,沈清和正伏在他懷里,隨著他的動作小小地調整位置,耳朵一直保持貼在胸口的位置——原來是在聽他心跳的聲音。 鐘瑞這時候五臟六腑好像被人捏了一把,酸疼得難受。但也不知道要跟誰打一架才好,難不成踹地面兩腳?他小心地把人抱緊一些,咬牙切齒道:“沈清和,你跑不了了,我看你以后敢嘴硬說不喜歡我的?!?/br> 這邊正抱著呢,后頭桐枝帶著老大夫也來了,老大夫一把年紀,讓桐枝放風箏似的給揪過來了。 鐘瑞看見了沖他招手,“我沒事,讓大夫給清……去里邊給那個瘦子看?。 ?/br> 桐枝氣喘吁吁的,定睛一看鐘瑞好端端的,懷里還抱著少爺,應該也沒事。于是又拎著老大夫去里邊救人了。 鐘瑞摟著沈清和,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拍后背。過了一會兒,沈清和從鐘瑞懷里退出來,已經不哭了,就是眼睛腫著,看著有點兒疲憊。 這時候鐘瑞開始亂琢磨外邊流言到底是怎么傳的,說起沈清和的名字跟見著惡鬼一樣,難道惡鬼就是這樣摔一身的傷,哭著跑過來嚇人嗎,這要被自己碰見早就扛回家當媳婦兒去了。 “好一點兒了?”鐘瑞小心地問,明明差點中毒的是他,已經中毒正在救的是瘦子,但現在看起來最可憐卻是沈清和。 沈清和點點頭,想要說什么又停住。 鐘瑞看出來了,貼心地問道:“怎么了?” “……你身上很臭?!?/br> “……” 沈清和看鐘瑞沒理他,努力壓下顫音道:“你快點出來?!?/br> 鐘瑞看著眼前這個口是心非的人,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