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二兩銀子
鴇母這廂闖進門來,動靜鬧得很大,帶的兩個打手又高又壯,胳膊能有香玉大腿粗,店里的伙計追在后面根本攔不住,倒是難為香玉能“偷跑”出來了。 外面除了伙計還有擠著看熱鬧的客人,鴇母橫極了,根本不怕看,甚至還招攬著。她嗓門也大,就是陰陽怪氣的,“哎呦,大家快來看吶,這若是喜歡我們哥兒,晚上去瞧無不歡迎的,鐘少爺何必不聲不響的大白天就帶走,我們著急壞了,找了半天原來藏在這?!?/br> “mama這話說的,明明是mama看管不嚴,讓你家哥兒在大街上迷了路。幸好被范大爺撿著,來我這歇歇腿,范大爺還說一會兒親自送回去呢?!辩娙鸩换挪幻ψ岄_身,露出后面跪在地上的香玉。 “瞧,你家哥兒懂禮的很,正謝我們呢?!?/br> 鴇母和香玉對了眼色,勉強笑笑,“鐘少爺別讓我們難做,香玉今兒晚上是要在閣里露臉的,這要緊時候跑出來,我們生意還怎么做。” “且香玉平日里常常思念鐘少爺,既然有緣,鐘少爺何不替他贖身,當個隨從或者妾室都好,我也做個順水人情。” 香玉聽完鴇母的話,膝行上前,就要給鐘瑞磕頭,“求求鐘少爺了,救我一救吧,讓我接客還不如死了算了?!?/br> 鐘瑞使腳尖接住他的額頭,冷冷道:“我說過了,當不起?!彼只仡^看向鴇母,“仔細瞧瞧,他眼角的紅痣還掛著呢,有什么耽誤的。你們這行也講究‘不見外男’嗎?” “就算想找人接手,也該是范大爺,關我什么事兒。”鐘瑞玩得不耐煩了,想把他們一幫子都扔出去愛干嘛干嘛,但是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范同不見了。 鐘瑞氣得把萬全揪過來,“人呢,范同哪去了!” 萬全搖搖頭,他也不知道。鐘瑞掃了一眼屋外看熱鬧的人群,想起什么似的跑到窗邊,探著身子向外看,果然,一個滾圓的男人跑著,馬上要出街口了。 他們這在一起混的多少有點兒默契,早在鐘瑞要甩鍋之前,范同就機靈地跑路了,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 “范同?。?!”鐘瑞大喊一聲,范同稍停,頭都沒回,繼續(xù)以不符合身形的速度跑著,甚至還更快了。 鐘瑞氣得直笑,還真是好兄弟啊,一沖動翻著窗沿就要跳下去追,看熱鬧的人群瞬間爆出嘈雜的議論,還有人不嫌事兒大地喊了個“好!” 萬全趕緊攔著。其實這才兩樓,周圍高高低低的都是商鋪,檐角墊石招牌什么的都可以借力,且鐘瑞確實學了功夫的,所以跳下去也沒事。 但是萬全得了鐘夫人死令,二少爺再敢跳樓玩就把他賣進宮里。所以使了吃奶的勁兒攔著,再加上回了神的小伙計們,好歹給攔下了。 結(jié)果香玉得了什么啟發(fā)似的,瞪了鴇母一眼也要跳,“我就是死了,也得是清清白白的!”看熱鬧的人群此時迸發(fā)出第二個小高潮,心想這買東西加看戲的,來得值啊 鴇母趕忙上去攔,又指揮著其中一個打手把門關了,罵道:“要看熱鬧回你們家炕上瞧去!” 香玉跟柳枝似的,鴇母一把就薅回來,兩人都癱坐在地上,掙扎間頭發(fā)也亂了,衣服也散了。本來就隱隱綽綽的外衫更遮不住什么,但香玉顧不上,哭鬧著還要跳。 鐘瑞在一邊眼睛鼻子耳朵的鬧心,頭都快炸了,“別哭了!” 這聲吼嚇了香玉和鴇母一跳,香玉把眼淚硬憋回去,一抽一抽的,眼瞧著憋不住又要哭。鐘瑞徹底服氣了,本就沒來得及吃午飯,這一大taonong得他筋疲力盡,癱在椅子上,像被誰吸干了精氣似的,只剩下嘴巴還在動。 “多少錢?” 聲音不大,但有效。屋子里突然靜下來,變得雅雀可聞,香玉也瞪著眼睛忘了哭。鴇母聽得真真的,但謹慎起見,還是小心地問:“鐘少爺是要替香玉贖身嗎?” 鐘瑞也沒說話,遲緩地轉(zhuǎn)轉(zhuǎn)眼珠瞅著鴇母。 鴇母一哆嗦,福至心靈,她比了個數(shù),“五百兩?” 鐘瑞不再看她,慢慢道:“算了?!?/br> 這下鴇母急了,摸著鐘瑞的脾氣賠笑道,“爺,可沒有這么做買賣的,都得拉扯一下走個形式……要不您說個數(shù)?” 鐘瑞道:“一兩?!?/br> 鴇母一聽就氣炸了,嗖的一下站起來,高聲道:“一兩?。。 边€是香玉偷著拽她衣服才勉強找回理智。 才清凈一會兒就又被吵到了,鐘瑞皺著眉,涼涼地看過去,鴇母這才想起眼前這位是城中一霸,專好打架的。但還是氣不過,一兩銀子這是打發(fā)要飯的呢?她把香玉也扽起來,推到鐘瑞眼前,又推著他轉(zhuǎn)了一圈, “您瞧瞧,這身條,這臉蛋,又是正好的年紀,嗓子甜人又懂事?!闭f著拉起香玉胳膊,露出戴的玉鐲來,“就算是戴的鐲子也不止一兩啊?!?/br> 鐘瑞本來根本沒理她,但是看那玉鐲愣住了,他們家是城里最大的珠寶店,他自己也從小耳濡目染的,這玉鐲倒沒一點印象,雕刻的花樣普通,料子卻罕有,不像這邊的。 鴇母以為鐘瑞有了興趣,提了提精神打算接著夸。 鐘瑞擺擺手,加價道:“二兩?!?/br> 鴇母呆愣在那,她想不明白,她年輕時也是花魁,也風光過。一張巧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多少富家子捧著,但今日,費了這么大力氣,唾沫都干了,眼前這位爺加了錢,二兩銀子要買她們家花魁。 香玉看著鴇母半天不動,有點害怕,拍著她的后背喊,“mama?mama!”鴇母這才緩過勁兒來,顫抖著呼了好大一口氣。 “二百兩!”她惡狠狠地,恨不能沖過去咬下鐘瑞一塊rou,“一分也不能少!” “二兩銀子?!這生意做了我還怎么混!碰墻死了算了!” “混了幾十年的老臉還要不要!您樓下隨便賣的什么小玩意兒都不止二兩??!” 鐘瑞見她又吵起來,眉頭越皺越深。香玉瞧著心道不好,一會兒這位爺怕是二兩銀子也不肯出,忙拉住鴇母,借著袖子遮掩掐她的手。 “mama!這么多年來我也有些積攢,首飾衣服什么的當了湊一湊也夠的。” 又回頭看著鐘瑞,“只求鐘少爺做個人情,無論多少銀錢對香玉來說都是大恩了!” 說完跪在鴇母腳邊,抱著她的腰,“求mama心疼我這一回吧?!?/br> 鴇母被香玉掐得生疼,忍下這口氣,面色不虞地點點頭。 鐘瑞沒成想這都可以,無不可地招招手,讓萬全帶著鴇母下去領錢、拿身契。等人都出去后,屋子里就只剩鐘瑞和香玉了。 門開,合上。香玉攤在地上盯著門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忽然卸了氣,眼睛里流露出一絲悲傷。 鐘瑞蹲在地上,撿起手帕遞給他。香玉順著帕子看向鐘瑞,略有動容之時,鐘瑞開口道:“把妝擦了?!?/br> 。。。。。。 香玉覺得自己就是個蠢蛋,他拿過手帕,鐘二少爺又隨手把桌上的剩茶倒在手帕上。香玉嫌棄地看著帕子,噘著嘴把臉擦了。這期間鐘瑞一直盯著看,他心里多少還是有點兒怕,剛要裝成害羞的樣子,鐘瑞就走開了。 他哪知道鐘瑞心中所想——原來他的孕痣不是畫的。即使上輩子都把人放家里了,鐘瑞對這種事情也根本沒印象。 “咚咚”,有人敲門。 是個小伙計,他先是謹慎地開了門縫,見屋里沒什么不能看的才放心進來,手里拎著一個大食盒。 嗯,是該吃午飯了,要沒這點事兒我午覺都睡完了。 鐘瑞接過食盒才發(fā)覺不對勁,因為他跟沈清和都有事情忙,所以鐘夫人定了個時間,要是超過還沒回家就派人來送飯。如果兩個人都沒回,不是一邊送一個,而是裝成一個大食盒,有時送到鐘瑞這,讓他帶著去找清和,有時送到清和那,讓他拿著去找鐘瑞。雖說兩家鋪子只隔著一條街,但鐘夫人拳拳慈母心都是為了他們多接觸,親密起來。 而眼前這個大食盒顯然是兩人份的,鐘瑞遲疑地問道:“家里送來的?” “不是,二少君送的。”小伙計爽朗地回答。 鐘瑞不死心,又問,“二少君身邊的人送的?” “就是二少君自己親自拿來的?!?/br> “那……二少君呢?” “看您忙著,也沒說什么,放下就走了。”伙計被他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毫無保留的回答。 “……” “剛走沒一會兒?!鄙踔吝€學精了,主動補充道。 看我忙著,忙什么?跟鴇母斗嘴?還價買人? 鐘瑞內(nèi)心絕望,抱著一絲期待打開食盒,萬一,萬一是給我一個人的,就是今天豐盛了些呢。 盒子是三層的,但一揭開蓋子鐘瑞就知道沒戲了。因為最上面一層擺了兩碗米飯、兩雙筷子、就這么明明白白放著,它就是兩人份的,而且清晰、完整、沒動過的痕跡。 挺好,沈清和過來找我吃飯,看我“忙著”,餓著肚子就走了。 鐘瑞說不上自己現(xiàn)在什么感覺,麻木了。 這時候萬全進來了,“爺,身契拿回來了?!?/br> 還有個香玉沒處理呢,鐘瑞也不想費腦子,直接要往外走。香玉一看這是不管自己了,急忙喊他,“鐘少爺!我……” 鐘瑞停在門口,滿臉的不耐煩,香玉覺得幸虧萬全回來的早,要不即使只花二兩銀子,鐘瑞也肯定要反悔的。鐘瑞隨便把身契扯過來拿在手里,“萬全,帶著他回去收拾收拾東西,然后送到咱家城外最遠的那個莊子里種菜去。” 種菜?!不是當妾嗎?哪怕回去做個端茶遞水的侍從也好啊,種菜怎么回事。香玉急忙忙的要說什么,鐘瑞也不等他開口,“不是要當牛做馬、清清白白嗎,這去處再合適不過。要是你安分,三年后我就把身契還給你,隨便你去哪?!?/br> 身契拿回來就能自己做主了,這是香玉第一想的事,第二想的是……有錢。自己無論在紅袖閣還是被隨便誰買回去都一樣,身契捏在別人手里,一句話不高興打死也沒人說什么。如今有這樣的機會他簡直不敢相信,而且是摳摳搜搜花了二兩買他的人說的。 三年就三年,有這樣的機會已經(jīng)很高興了。他此時欣喜若狂,但是還難以安心,看鐘瑞不在房間里,忙追出去問:“真的嗎!少爺您說的是真的嗎!” 鐘瑞沒那耐心走樓梯,剛一半就直接使了個功夫翻下樓,離開店鋪,只留給香玉一句, “不信拉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