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好茶、擺好棋盤后，寧桐青又去看了一眼展遙。

    展遙正盤腿坐在床上打游戲，但寧桐青進(jìn)門時他按下了暫停，看著他，還是不大高興。

    寧桐青裝沒看見，看了一眼電視屏幕，也是心血來潮，手癢了：“我們開一盤競技場吧？”

    展遙沒動：“你不是不想打嗎？”

    寧桐青放下水杯，拉過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下：“另一個手柄呢？”

    沒想到他是真的要打，展遙一愣之后，下床找出另一個手柄連上，然后問他：“想打哪個？”

    “無所謂。你想開哪個就打哪個。不過我也很久沒打過雙人了。”

    “土沙龍？你想打鳥也行?！?/br>
    “打龍?！睂幫┣嘟舆^手柄，言簡意賅地說，“知道怎么打嗎？”

    “斬尾？”

    寧桐青表示贊許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們之前沒有過配合，第一盤沒撐幾分鐘就撲了。這下不僅是寧桐青，連展遙都大吃一驚。兩個人對視一眼，寧桐青又說：“再來。”

    接下來他們把競技場里所有可以打的怪都過了一遍，要是一盤不行，那就再來一盤，直到打過為止。寧桐青本來是坐在椅子上的，三四盤下來覺得椅子不舒服，就跳上床，和展遙一樣坐在床上打。MH3要求注意力集中，寧桐青前一天沒睡夠，中午又喝了酒，打著打著眼皮越來越沉，也不知道是在哪個間隙里，眼皮合起來就再沒睜開了。

    醒來時天又黑了。寧桐青恍惚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之前是在展遙的房間里。他摸黑起身，擰開臺燈，發(fā)現(xiàn)還在展遙的房間里，身上蓋著被子，衣服沒換。

    常鈺正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見寧桐青從展遙的房間里出來，便說：“小十說你打游戲打到一半睡著了。以后少喝點(diǎn)酒。頭痛嗎？”

    “沒事?！睂幫┣嗫戳艘蝗]看見展遙，又問，“小十呢？”

    “出去跑步了?！?/br>
    寧桐青一笑：“他倒是不怕冷?！?/br>
    “他說中午吃多了，要去跑一圈。我和你爸中午都吃多了，晚飯沒弄，就煮了個小米粥，你要喝自己去廚房添。”

    “我也不餓。我爸和齊師兄不是還在下棋吧？”

    “沒。但齊峰也剛走沒多久。你爸也在睡。這日子都過得晝夜顛倒了?！?/br>
    “過年嘛，不就是應(yīng)該晝夜顛倒。

    寧桐青在常鈺身邊坐下，陪她看了一會兒電視。喝過酒容易口渴，他摸過橙子吃了半個，覺得甜，又遞給常鈺：“這個甜?！?/br>
    常鈺沒接：“你吃你的。桐青，今天下午齊峰說的這件事，你真的想好了？”

    “嗯?！睂幫┣嗳话瓿茸拥匠ｂ曌爝叄澳銈儎e擔(dān)心了，沒事。最壞無非是把我劃個派系，劃了就劃了。你們也知道我是為什么去那里的，想做的兩件事才做了半件，確實(shí)還不想走?！?/br>
    常鈺想想：“你自己拿好主意就行?！?/br>
    寧桐青能看見mama眼中的憂慮。她年紀(jì)越大，看向兒女的目光中，這些憂慮也就越深。寧桐青沒有點(diǎn)破這一點(diǎn)，而是沖她笑笑：“天涯何處無芳草，實(shí)在不行還能跑。是吧？”

    常鈺笑著拍他：“沒個正經(jīng)?！?/br>
    母子倆又聊了一會兒寧桐青的工作，這時展遙回來了，常鈺看他一頭大汗，便說：“年輕人還是血?dú)馔?，今天這么冷，怎么跑出的汗?！?/br>
    展遙喘口氣：“就是冷，不知不覺多跑了一會兒?！?/br>
    “想不想吃點(diǎn)什么？”

    “一點(diǎn)也不餓。”回答完常鈺，展遙的目光在寧桐青身上一落。

    常鈺把交待寧桐青的話又對展遙說了一遍，然后打發(fā)展遙趕快去洗澡。等人進(jìn)了浴室，常鈺忽然感慨一句：“這幾天只對著你們兩個還不覺得。今天這頓飯一吃，是覺得真的老了?！?/br>
    寧桐青怎么會不明白mama的感慨。他沖著老太太快活地眨眨眼：“您在酒桌上還是一個頂十個，哪里老。不過展師兄和瞿師姐是把孩子養(yǎng)得太乖了?！?/br>
    常鈺不以為然地?fù)u頭：“他怎么能不乖？不老成？桐青，這半年展晨他們不在，你還是得多上心。這幾天我和你爸爸仔細(xì)觀察過了，都覺得這孩子的性子更像展晨，說得少，心思卻很深，所以你要多問，別指望他會主動來和你說?！?/br>
    “媽，我哪里能拿他的主意？他可有主意了。”寧桐青笑了。

    “哦？”

    寧桐青沒有細(xì)說，只是再三向常鈺保證了這一點(diǎn)，然后又思索著說：“不過也是因?yàn)樗麃砦疫@里借住了一段時間，我覺得我不僅認(rèn)識了他，還重新認(rèn)識了展師兄和瞿師姐?！?/br>
    常鈺望著兒子，深深嘆了口氣：“所以老天不公平啊?！?/br>
    話再說下去就是徒增傷感。寧桐青盡量引開話題：“瞿師姐回國前我和展遙已經(jīng)約法三章過了，我們定期會聯(lián)系。高考也沒幾個月了，等他考完了，他爸爸mama也回來了。”

    “說過將來想學(xué)什么沒有？”

    寧桐青微笑：“錢多的?！?/br>
    常鈺又拍他：“沒正型。”

    ……

    接下來幾天寧桐青又被拉去見同學(xué)——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都在一個城市的利弊這時都顯現(xiàn)出來：好處是同學(xué)聚會不需要千里跋涉，壞處則是，搞不好一天要趕幾個場子，類似的話也要聽個好幾遍。

    聚會了幾次之后年也過得差不多了，仔細(xì)一算，真的在家陪父母的時間好像還沒展遙多。

    他們定了初六動身，于是到了初五晚上，一家人都推掉了其他應(yīng)酬，又在一起包了一頓餃子。經(jīng)過幾天的練習(xí)，展遙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包常鈺認(rèn)可的那種餃子，不僅會包，還學(xué)會了揉面，雖然不像寧桐青能一次搟出兩張餃子皮來，但也挺像模像樣的。

    按照寧家的習(xí)慣，寧桐青臨行前會陪爸爸下一盤棋。但今年因?yàn)檎惯b來家里做客，寧遠(yuǎn)便讓寧桐青替自己下，他在一旁看。

    坐下來后寧桐青先笑：“這局棋下晚了。明天誰也不用洗碗了?！?/br>
    展遙沒笑，抿著嘴，腰板挺得筆直，看起來不像要下圍棋，簡直是在某場決斗的前夜。寧桐青說要讓子，他不肯，讓他先行，也不肯，一出手，一點(diǎn)都沒有和寧遠(yuǎn)下棋時的穩(wěn)健，銳氣十足，非常的凌厲。

    兩個人事先沒有說下快棋，可展遙落子一直很快，打劫更是異常兇狠，沒有一丁點(diǎn)兒的猶豫。棋子落在棋盤上，每一下都是都清脆有聲。

    中盤展遙稍稍占優(yōu)，寧桐青也沒放在心上，還像以往一樣和他同他閑扯說笑，沒想到展遙也沒搭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棋局上。

    感覺到寧遠(yuǎn)看了自己一眼，寧桐青抬起頭來對父親笑笑，很輕地一搖頭，在右上角又落了一個字。

    到了收官，也還是展遙占優(yōu)，但這時寧桐青粘得很緊，落子越來越慢，展遙也在不知不覺中跟著放慢了速度。眼看著逆勢難追，寧桐青本來想扳一手，棋子還沒離手，發(fā)現(xiàn)可以撲吃一記，他一樂，手指正要動，忽然手背一痛——展遙在全神貫注之下，看他落子有悔，想也不想就抽了他手背一記。

    這一記不僅抽得響，而且用了力氣，寧桐青的手背一下子就有了一道紅痕。展遙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立刻縮回手，盯著寧桐青，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寧桐青甩了甩手，笑著先道歉：“怪我不好。我悔棋了，這盤是我輸?！?/br>
    展遙看看寧桐青的臉，又去看的手，臉紅得簡直能擰出紅染料來，人也結(jié)巴了：“我……你……沒有，要不然我們重下吧?！?/br>
    他站起來又坐下：“我去給你找個冷毛巾。我、我不是故意的?！?/br>
    寧桐青趕快叫住他：“干什么啊?？茨銍樀摹２煌?，真不痛?！?/br>
    展遙看起來一點(diǎn)都不信寧桐青的話，再顧不上棋盤了，手忙腳亂地湊到寧桐青身邊來，要看他的手。

    盡管手背熱辣辣的，寧桐青哪里好意思讓小朋友照顧。一邊藏一邊說：“來，我們趕快下完這盤。我還是扳?！?/br>
    “你撲吧。”

    寧桐青又起玩笑來：“挨一下就能悔棋??？”

    “…………”展遙抿著嘴，不接話。

    寧桐青把棋子放回原來的位子上：“就這樣。繼續(xù)?！?/br>
    有個這個插曲，接下來的局面頓時風(fēng)格為之一變，沉穩(wěn)緩慢得多。寧桐青感覺到展遙一直在偷偷瞄自己的手背，索性換了一只手下棋，沒想到展遙見他察覺，眼神也變了，有點(diǎn)可憐兮兮的意味，寧桐青不忍心，又把被抽了的那只手換回來，直到這盤棋下完。

    最后一算，展遙也就是贏了一目。但要是看兩個人的神情，還真的很難看出來誰是贏的那個。見他又一次猶猶豫豫地看向自己的手，寧桐青笑了，攬了一把他的腦袋，順手揉揉頭毛：“明天早上我洗碗。”

    寧遠(yuǎn)見棋局下完了，終于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說自家兒子：“小聰明太多，該打?！?/br>
    寧桐青也不生氣，看著親爹，笑瞇瞇地說：“那行，下次我們下棋讓我媽拿個戒尺在邊上守著，誰悔棋打誰手心?！?/br>
    寧遠(yuǎn)轉(zhuǎn)去對展遙說：“小十下得好?！?/br>
    可展遙正默默地收拾棋子，看起來不僅不高興，甚至有點(diǎn)沮喪。

    寧桐青幫他一起收拾好了，看一眼手表：“還早，要不然你們再下一盤？我去找個尺。”

    “我不下了?！闭惯b抬頭說。

    寧桐青知道他這是在為打了自己的手悶悶不樂，卻不戳穿他：“不下也行。那你讓一讓，我來陪寧老師下一盤?！?/br>
    展遙乖乖地站起來，又坐到寧桐青身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寧家父子倆下棋。下到一半時，他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手里多了罐冰可樂。

    寧遠(yuǎn)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這盤棋下完，等展遙離開書房后，他指指寧桐青的手背：“心思太重。”

    “這您不是已經(jīng)和我媽觀察過了嗎？”

    “自尊極高?！?/br>
    “這個年紀(jì)，誰不看重輸贏？”寧桐青滿不在乎地接話。

    “吃得委屈?！睂庍h(yuǎn)一頓，下了結(jié)論，“比你強(qiáng)?！?/br>
    寧桐青還是笑，沒有一點(diǎn)不服氣：“那說明展師兄和瞿師姐教子有方，您和我媽對我太嬌慣?！?/br>
    寧遠(yuǎn)揮揮手：“我倒是希望展晨能有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明天你們就要回去了，都早點(diǎn)睡吧。早點(diǎn)動身，也早點(diǎn)到?！?/br>
    他再不看寧桐青，收起最后幾粒棋子。